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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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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见到程頔时,何展颜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个憔悴的像二十多岁的人,就是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的衣服旧了,甚至有的地方还贴上了补丁。而她穿着现在最流行的衣服站在他面前,就像是身处两个世界。
还没等程頔后退,何展颜就哆嗦着手往前走了一步。
两个世界之间的墙壁轰然崩塌,他们终于能坦荡的站在一起。
“程頔……”她轻轻的唤他。
程頔仓皇的抬起眼看她。只看一眼,就像是被火烫了一样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嗯。”他听到自己低低的说。
何展颜没说话,又往前走了一步,两只手臂分开,像小鱼一样灵活的钻进了他的怀里。
程頔一惊,顿时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好呆呆的垂下手臂,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你抱我呀,”何展颜把头埋在程頔的胸口,觉得耳朵很热。她声音糯糯的,“怎么,傻了?”
程頔听到自己极为僵硬的笑了一下,“还是不抱了,我手脏,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何展颜叹了口气,手背过去抓住他的两个手腕,硬按着程頔把她搂在了怀里,“这有什么的。你还记得吗,之前小的时候我去抓泥鳅,弄了满身的泥,那时候你不是也抱我了。程頔,我不嫌你的。”
程頔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但他只是沉默。
“好啦,你带我去看看叔叔吧,”何展颜松开他,从程頔的怀里退了出来,“现在走还来得及呢。”
“……今天先不去了,”程頔固执的盯着脚下墙缝里长出来的小草,“我妈听说你回来了,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你叫上阿姨和叔叔,也一起去我家吃吧。”
何展颜愣了愣,随即又开心起来,“喔,好,那我去叫我爸妈。”
眼见着她又要蹦蹦跳跳的往家里跑,程頔下意识的抓了一下她的胳膊,“跑慢点。”
何展颜笑起来,大声的说:“知道啦!”
程頔放下了手,第一次看到了希望。
那天晚上,何展颜喝醉了酒,在夜空下脸红红的转头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程頔。
她看啊看啊,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何展颜头晕晕的,感觉天旋地转。
但她下意识的低声呢喃:“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程頔趁她醉眼朦胧,悄悄往身侧看去,恰好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之前旁人安慰他说的那些话都大同小异,程頔也从来都没有往心里去过,但何展颜说什么,他从来都会在心里记着。
都会没事的。
不就是再晚一年高考么。
再不济他去北京打工赚钱,也是可以的。
很快,何展颜假期结束,即将返程上学。
就在她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村子的第五天,程頔接到了一个地址不明、来源不明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滋滋啦啦,透着一股不真实感:“喂,是程頔吗?”
程頔用手碰了碰桌子上何展颜给他带回来的礼物,一颗晶亮亮的水晶球,应声:“嗯,是我。请问您哪位。”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帮你而已。听说你父亲生病住院,需要很大一笔钱,对不对?”那人问道。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话里话外都是不以为然。
程頔手指一顿,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来。
他含糊的嗯了一声,已经随时准备挂断电话。
“这现在倒是有份工作,我觉得挺适合你的,”那人笑了笑,“毕竟,你学习很好,这种关于高考的事,你也干的不止一次了,对不对?”
程頔的心脏瞬间停跳,像是有一桶水从头到脚淋了下来,浑身冰凉,嗓子也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无论怎么抠,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嘴唇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眼泪瞬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样流过,无声的顺着脸颊哗啦啦的淌下来。
这是程頔自大记事起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你……你什么意思?”他嗫嚅了半天,才艰难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你还装傻?或者——”那人微妙的顿了一下,“你也不‘知情’?”
还没等程頔说话,他先自言自语道:“按说不应该啊……”
“什么……什么不应该?”程頔攥紧手,哑声问道。
“万先生没和你说吗?”那人慢吞吞的说道,“那天从你们那回来,他就和我说事情准备好了。听那意思我还以为他和你谈好了呢,原来是背着你干的啊。那可真不是个东西。”
背着……干的?
谈好……了?
听完这句话,程頔心绪大恸,顿时头晕目眩,感觉眼前一黑,就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
等到他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程頔茫然的睁开眼睛,先看到的就是母亲的一双泪眼。
“小頔……”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桃核,“你别吓妈妈……你怎么了……”
程頔勉强的扯着嘴角笑了笑,“妈,我没事。就是有点晕,你先去忙吧,我躺一会儿就好。”
程妈妈抽噎了两下,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又给他掖了掖被子,“那你再睡一会儿,妈妈不吵你了,啊。”
门关上了,程妈妈走了。
程頔缩在被子里,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耳边就响着那通电话里的内容。
所以,他的高考成绩,不是意外,不是疏忽。而是,权贵们的有意为之,人为干预。
他们抢走了他的高考成绩,改变了他的人生,也断绝了他这辈子活下去的路。
而这,只被轻飘飘的“背着你干的”“不是个东西”就糊弄了过去。
对于程頔最最重要的人生,不过是别人的游戏而已。
不过是别人的游戏。
别人的游戏
别人的。
游戏。
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游戏。
他苦读十余年,并为之努力奋斗、马上要见到曙光的那个遥远的目标,不过就是别人的一场轻飘飘的游戏。
可笑,可笑。
想到这里,程頔终于在屋子里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就哑了嗓子,干咳了两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笑够了,程頔费力的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拿出纸笔,在信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何展颜,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虽然还有很多想和你说的,但请允许我略过那些寒暄,这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回忆我这一辈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吹嘘的。唯一可以值得骄傲的,就是遇见了你。
颜颜,允许我最后再唐突的叫你一次,希望你不要介意。
颜颜,遇见你,对我来说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对我来说最最宝贵的礼物,谢谢你。
现在想来,叔叔阿姨给你取的名字真好。展颜展颜,就是要一直面带笑意,健康平安的度过这一生。希望你没有了我,也能一直快乐下去。毕竟,你的路还有很长,你还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请沿着光明的、璀璨的路,一直走下去吧。用你已经成熟的羽翼,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替我看看这个世界。
再见,展颜。
你的朋友,程頔,绝笔。」
程頔坐在桌前,耐心的等待着面前几封信的墨水干透,然后将薄薄的几张纸叠起,仔细的收好。
然后他面色如常的起身离开了家。
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