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我一个冬天》余弦定理

7、第7章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风轻云淡，晴空万里。

　　本以为终于艰难度过高三的自己会一觉睡到大中午，但当第二天何展颜神清气爽的睁开眼睛时，发现现在是上午六点钟。

　　何展颜目光呆滞：“……”

　　这该死的生物钟！

　　还没等她抱着被子躺下睡个回笼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何家的程頔就开始在外边挠门了。

　　何展颜捂着耳朵长长的啊了一声，在床上使劲踢腿，冲着门外怒道：“别挠了！！”

　　挠门声如愿以偿的停了，何展颜安心的闭上眼睛。

　　“何展颜，我做了绿豆沙冰，你要不要吃？”程頔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

　　何展颜砰的一声坐起来，“要！”

　　趁她嘴巴里有东西心情好，程頔悄悄把手放到站在桌边晃着尾巴的大黄脑袋上，状似无意的提起：“我听说他们都对过答案了……”

　　何展颜茫然地抬起头，脸颊边还沾着一粒绿豆，满眼的清澈懵懂，显然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程頔不自然的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自己碗里的冰沙，轻咳一声，“我是说，等待会吃完冰沙，要不要对个答案。”

　　何展颜“啊”了一声，又低下头含糊道：“对呗。”

　　对完答案已经是中午了。

　　程頔把桌子上的标准答案收起来，盘算盘算自己和何展颜的程頔，心里随即略略落下一块大石，这么些天来的担惊受怕总算是有了点结果。

　　坐在他对面的何展颜托腮看着程頔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但最后还是舒展开了眉目，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程頔。

　　熟悉的程頔似乎若有所感，也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何展颜慢慢的咧开嘴巴，笑了。

　　程頔不明所以，但却也下意识地往上提了提唇角。

　　“等发通知书的前一天，我们去县里玩吧！”何展颜欢快的提议，“还记得之前我说的吗，县城有大喷泉！我听月月说还新开了一个镜子迷宫呢，程頔，我们一起去吧！”

　　程頔很喜欢何展颜叫自己的名字，用各种语调，各种情绪。

　　他点点头，竟然也忘了问何展颜为什么非要发通知书的前一天去，“好。”

　　**

　　日子一天天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即将启程的日子。

　　临出发去县城的前一天，程頔把自己攒了三年的钱郑重的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小心的将一摞零零碎碎的钱包进了一块方巾里。

　　程妈妈靠在门上，笑着揶揄他：“这是把小金库都带上了啊，怎么，要给颜丫买东西呀？”

　　面对自己的母亲，程頔难得的有些慌乱，他呆呆的捏着方巾发了会儿愣，这才“嗯”了一声，诚实道：“想着给她买个升学礼物之类的。”

　　他不自在的挪开视线，曲起手抓了抓逐渐开始发烫的耳垂，“高三挺努力……成绩也不错的，就当是个奖励。”

　　程妈妈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这刚哪到哪啊，都奖励起来了。”

　　她又趁儿子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摆摆手，扭身往外出，“行了行了，你收拾吧，我走了。”

　　直到程妈妈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后才反应过来的程頔：“……”

　　偏偏在这时，话里的人就这么巧的跑进了门，一边跑，嘴巴里还在叫着程頔的名字。

　　“程頔！程頔！你快出来啊！”

　　程頔被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方巾叠了叠放到旁边，脚步匆匆的跨出房门，想看看何展颜又怎么了。

　　结果刚一出门，他就愣住了。

　　何展颜亭亭玉立的站在院子里，穿着一条崭新的红色波点连衣裙，正在冲他盈盈的笑。

　　少女的裙摆就像是一片巨大的海棠花瓣，在风中轻轻晃动着，脆弱又坚韧。

　　何展颜提着裙子转了一圈，扬起脸看向他，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得意和欢欣：“怎么样怎么样，好看不？我表哥新买的呢。”

　　好看不？

　　何止是好看。

　　程頔还站在那兀自愣神，本来还在狗窝里打瞌睡的大黄却早就蹿了出去，围着何展颜汪汪汪的叫个不停。

　　见他久久不回复，何展颜急了：“程頔，怎么不说话啊，你聋了吗！”

　　“啊，”被她一嗓子吼回神的程頔慢吞吞的抬起眼，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好看。”

　　何展颜一边竭力保护自己的裙子不被癫狂的大黄咬进嘴里，一边抬头控诉程頔：“什么嘛！说话怎么这么敷衍啊！”

　　程頔眉头一皱，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他大步走下台阶，伸手捏住大黄的脖颈把它拽回来。

　　程頔顿了顿，小心翼翼的平举胳膊，将手心盖在了何展颜的脑袋上。然后又迟疑着，轻轻搓了搓她蓬松柔软的头发。

　　“没有不好看，”他看着何展颜的眼睛，低低的说，“特别特别漂亮。”

　　“那我明天就穿这个了喔。”

　　“嗯，可……”

　　程頔话还没说完，何展颜就又蹦跶着走了。

　　他望着何展颜高兴的跟什么似地的背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程頔刚要转过身准备回屋继续收拾，还没走两步，就从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轻快声音。

　　声音的主人叫他。

　　“程頔！”

　　程頔停下脚步扭过头去，神情模糊在了上午温暖的阳光中。

　　“嗯？”他轻轻的问，“怎么了。”

　　“你好好准备喔，”何展颜扒着门框，露出圆圆的眼睛，“穿的帅一点，知道不？”

　　程頔愣了愣，“哦，好。”

　　何展颜用手指指他，故作凶狠的威胁：“我穿这么漂亮的小裙子，你可别随便穿个半袖就出来！”

　　程頔被她凶巴巴类似小狗的样子惊住了，只迷茫的张着嘴“啊”了一声，呆呆的回应：“知道了。”

　　何展颜这才放心的缩回了脑袋，蹦蹦跳跳的跑回对面自己家去了。

　　出发去县城那天，程頔穿的很“帅”。

　　何展颜认为他帅得惨绝人寰，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她坐在窗户边，偷偷扭头看程頔。

　　他今天竟然穿了一件白衬衫，尽管已经洗的有些发黄，但还是掩盖不住男生周身的气质。衬衫袖子往上捋了一节，露出程頔清瘦的手臂。

　　这么些天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软软的垂在额头上，刘奶奶说他像二流子，可何展颜觉得很好看。

　　真好看呀，她迷迷糊糊的想。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何展颜的注视，竟直接转头看了过来。

　　“怎么了，”程頔皱起眉毛，手伸进了兜里，“晕车？我这有我妈带的姜，你在嘴里含一片？”

　　何展颜赶紧摇头，“不要不要不要！”

　　程頔狐疑的把手拿出来，“不要就不要，你喊什么……”

　　何展颜尴尬的哈哈笑了两声，“没事啊，我嗓门大而已，而已，哈哈哈。”

　　程頔还是不放心：“你难受和我说啊。”

　　何展颜把自己砸回椅子，故作平静的“奥”了一声。

　　别过脸去，她抿了抿唇，脸上的神色很正常，但胸腔里的心脏早就开始上蹿下跳了。

　　嗯，没错，就是上蹿下跳。

　　何展颜很满意于自己形象的比喻。

　　另一边的程頔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于是他又皱着眉把抱在怀里的书包拉链拉开，从里面拿出一颗话梅糖递给何展颜，瞥她一眼，说出来的话很简洁：“吃。”

　　何展颜慢慢的伸出手，不经意间碰到他热乎乎的掌心。

　　两人心尖都是一颤。

　　何展颜飞速一抓，小小的长方形糖果稳当的落尽了她的手里。

　　她稀里哗啦的拆开话梅糖的包装，把糖块和外面裹着糖的糯米纸往嘴巴里一塞，鼓着腮帮子脸颊热热的转过头去。

　　何展颜脑袋转来转去，就是不看程頔。

　　别看程頔脸上还是那副淡定之色，但其实心里早已经七上八下百转千回了。他使劲掐了掐指尖，努力想让自己滚烫的耳根恢复平静。

　　大巴穿过了层层叠叠的群山，停在了县城的车站旁。

　　还没等车子停稳，一大帮人就相互拥挤着往车门处走。

　　何展颜见状也跃跃欲试的往外冲，早有预料的程頔迅速扣住她的手腕，“别着急，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出去。”

　　何展颜眼睛亮晶晶的，“就是这样才有气氛呀！程頔，快点放开我，咱俩一起往外冲。”

　　程頔一向抵御不了她的这番攻势，于是只好松开了手，先何展颜一步站了起来。

　　高大的少年在狭小拥挤的车厢里勉强围出了一小块能站人的、安静的空地，很滑稽的蜷着腰站着，用一只手手撑住车子的顶棚保持稳定，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伸了出去，把何展颜“接”了出来。

　　何展颜快乐的晃着脑袋抓着程頔的袖子在他的怀里挤来挤去，随着人群的靠近发出了夸张的诶呦声。

　　程頔低头看一眼，谨慎的把她半搂在怀里，开始穿越人群。

　　直到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程頔这才撤开了悄悄护着何展颜的手，撒她去玩了。

　　何展颜在车站里转了一大圈才回来，回来时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都腾腾的冒着热气。

　　她一屁股在程頔身边坐下，把手里的零碎递给他，很开心的说：“喏，尝尝，我上次来的时候都替你尝过啦，可好吃了。”

　　程頔打开其中一个塑料袋，一根黄澄澄的玉米露了出来。

　　何展颜惊喜的哇了一声，“这个是最好吃的，程頔你好厉害，一下子就挑到了最好吃的那个诶！”

　　程頔心想这不就是根玉米吗，和家里的能有什么区别？家里的玉米烤一烤，没准比这个还好吃呢。

　　他把玉米横过来递到唇边咬了一口，一股大自然清新的甜香混合着一些淡淡的甜味瞬间充斥了程頔的味蕾。

　　何展颜把头歪过来笑嘻嘻的看着他，“怎么样啊，是不是好甜？我听老板说他是烤之前在玉米上涂了一层蜂蜜呢。”

　　程頔认真的点点头，“很甜，好吃。”

　　“以后咱回家也试试这么烤，”何展颜摩拳擦掌，满脸跃跃欲试，“我盯村口大树上那个马蜂窝很久了！”

　　程頔吓了一大跳，连忙喝止：“嘿！”

　　何展颜一脸“我早料到”的神情，拉长了音：“我就知道——”

　　程頔没管咋咋呼呼的何展颜，又低下头咬了一口裹着蜂蜜的甜甜的玉米，觉得真甜、真好吃。

　　他细细的在嘴巴里品着这股馨香，情不自禁漾出笑意。

　　“好吃吧好吃吧，”看她这副表现，何展颜得意洋洋的扬起脸，“吃到之后我就在心里想啊，程頔一定也会喜欢这个的——看吧你果然喜欢，果然最了解你的还是我！”

　　只是当时的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这将是在程頔仅剩的那些年岁里，吃过的最后一点点甜。

　　乌云降至。

　　**

　　从县城回来的第二天，老师们就挨家挨户给学生们通知，说是最近一段时间最好别再出去乱跑啦，安安心心等通知书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何展颜和程頔两家离得近，两个人可以到处串来串去。

　　程頔就在这短短几天真的复刻出了蜂蜜烤玉米的味道，给何展颜试吃后她竖起大拇指，表示和火车站的味道一样。

　　可程頔却怎么吃怎么不对味，总觉得没有车站那股甜味。

　　从县城回来的第六天，何展颜终于收到了从北京来的录取通知书。她哆哆嗦嗦的在单子上签了名字，第一时间就想去给程頔分享。

　　她挥舞着通知书跑进程家院子的时候，程頔正在和大黄玩。

　　“程頔！程頔！我考上啦！我考上啦！！”何展颜上蹿下跳，把大黄吓得嗷嗷直叫。

　　程頔接过她递来的通知书，仔仔细细的在手里端详，确认真的是来自北京，这才长出了口气，鼓励的拍拍何展颜的脑袋，“太好了，通知书来了就好。”

　　何展颜在台阶上坐下，一边拆通知书一边问：“那你呢，你的怎么还没来？”

　　程頔摇了摇头，招手把大黄叫回来，“我也不知道，可能在路上吧。”

　　何展颜把手搁在大黄的后背上，听到他这话认同的点头，又高兴起来：“也是，我看报纸上说今年有手写的通知书呢，没准你的还在写着。”

　　程頔点点头，“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就当是收到通知书的庆祝了。”

　　“想吃蜂蜜烤玉米！”

　　**

　　自从何展颜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大家的心都纷纷定了下来。

　　——程頔学习那么好，考上北京的大学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何展颜的来了，他的录取通知书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两家的长辈又开始该干活干活，该出门出门。

　　何展颜也不出去玩了，每天都跑到程頔家陪他一起等来送通知书的邮递员。

　　等啊、等啊，那一抹绿色就像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何展颜急了，趁程頔出门一溜烟跑到学校，问老师程頔的通知书怎么还没来。

　　“我也不知道啊，”重点班的班主任疑惑的问道，“程頔的通知书还没来吗？不应该啊。”

　　何展颜用力点头，“就是没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座机尖锐铃声陡然响了起来。老师冲她比划了一下，迅速的背过身拿起听筒贴在耳边。

　　只“喂”了一声，他的脸色就一点点的凝重了下来。

　　何展颜不明所以的在旁边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电话挂断后，男人转过身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眼睛里都是不解。

　　“老师，怎、怎么了？”

　　何展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揪一揪的疼，每次这样疼时，都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男人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只觉得浑身酸涩，五十多岁的男人，竟然在此刻微微的颤抖起来。

　　何展颜急得往上走了一步，用力抓住他的袖子，吼了起来：“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班主任艰难的呼吸着肺里稀薄的空气，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小刀，把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割的鲜血淋漓：“我教育局的同学说，咱们这一届预录大学的学籍名单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程頔的学生。”

　　大学的预录名单里根本没有一个叫程頔的学生。

　　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呢？

　　程頔学习那么好，怎么可能考不上大学呢？

　　何展颜只觉得此刻天旋地转，原本还清明的脑袋嗡嗡作响，就像有一万只马蜂飞了进去。

　　她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这阵晕眩，慢慢的抱着自己的膝盖蹲了下去。

　　怎么会呢。

　　程頔怎么会考不上大学呢。

　　考不上大学的可能是何展颜，可能是张三，可能是李四，但，怎么会是程頔呢。

　　他成绩那么好，他——

　　轰隆！

　　窗外突然传来一道巨大的响雷声，何展颜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同时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外望去。

　　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现在已经乌云密布，再也看不见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