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犹在》仨厘

7、陈安自白

　　父母给陈安取名为安，是希望她平安。
　　那个时候的陈安也曾是所有人的期待，在充满爱的氛围里成长。
　　陈安从小就是个很开朗的女生，人见人爱，也十分会逗大人开心，那个时候家里人看她爱笑，还给她取了一个“开心果”的外号。
　　那个时候，陈安真的感觉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难道真的是小的时候自己没有察觉？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个转折点，让一切都开始慢慢的改变？
　　在某天放学，陈安刚进门，一个花瓶就算摔碎在陈安的脚边，房间里一片压抑，陈安看到周琏坐在地上掩面，却还是遮不住脸上的眼痕。
　　陈安不知道要怎么办，自己躲进房间，全身窜进被子里，用被子盖住了头，想要盖住外面传来的声音。
　　陈安在床上瑟瑟发抖，后来陈安无数次的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那成为了她一辈子的阴影。
　　从学校放学高高兴兴的回家，就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进入了地狱。
　　后来陈安也不能再一个人躲在房里了，迁怒的对象也有了陈安。
　　陈安会想，一切都是为什么？在陈安很小的时候，她会觉得也许是自己在学校表现不好又或许是回家晚了。直到有一次陈安拿着奖状回家，换来的确实陈正国的不在意，他一回家就躺在沙发上喝的烂醉。
　　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事会在人的心里留下一生的烙印。
　　一开始陈安还寄希望于周琏，可是周琏也变了。陈安后来才知道，像周琏这样的家庭主妇，她不敢反抗，甚至会觉得说出去很丢脸，她没有底气离开，久而久之，就会变得麻木，为了不挨打，周琏只能顺着陈正国的心情做事，周琏也许都没发现，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和陈正国是同一类人了。
　　陈安也想问问周琏为什么她就这么忍心，她当真一点感情也没有吗？这些疑问陈安想过无数次，却在某一天有了答案。
　　那天晚上，陈安睡着后迷迷糊糊看到周琏进了房里，然后坐在陈安床边，拿出了药膏，给陈安的小腿上药，小腿是陈正国喝醉的时候推了陈安一把，脚直直的嗑在凳子上。周琏的动作很轻，药冰凉凉的，沿着神经直达头皮，陈安清醒了，她看着周琏的动作，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那一刻，陈安原谅她了。陈安怪过她，怨过她，却在那一晚原谅她了。周琏没有错，她或许也想过反抗，可是她没有底气真的能够完全的离开，因为只要陈正国还有机会，等待她的只会是陈正国的变本加厉。组建一个家庭不容易，种种琐事已经让她力不从心，渐渐的她也被生活的鸡毛蒜皮磨平了棱角。
　　陈安释怀了。
　　周琏走后，陈安流了一晚上的泪。
　　也是在那一晚，陈安知道自己一定要离开这里，不靠别人，要靠自己，一步一步的慢慢的走，她一定要走出去。
　　要去自由的地方。
　　陈安努力学习，可是努力又谈何容易？陈安花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习，一天到晚手动个不停，但那个时候，陈安并没有找到学习的方法，时间花费了，成绩也不见起色，因为多数时间都在学习，周围的人也不在找陈安，陈安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成了在班上不爱说话，学习努力而又没有进步的小透明。
　　陈安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了做什么都一个人，有时候陈安也想放弃，她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还不够努力吗？她有无数次的想究竟要多么努力，才能达到自己期望的高度？
　　在有一次的暑假，陈安在外婆家呆了几天。
　　乡下没什么事，吃完晚饭之后，陈安和外婆一起散步。
　　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走着。
　　乡下没有鸣笛，唯一的噪音就只是夏天的蝉鸣了。
　　陈安走到小时候常来的小溪边，小溪里的水很凉。陈安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坐在边上，把脚放进去，外公外婆在旁边的田里摘菜，每次都提醒陈安小心点，陈安每次都答应着好，然后转头就会栽进去，一身水淋淋的回家换一身衣服。
　　想着陈安就笑了，她再也不会无忧无虑的坐在小溪边了。
　　走近小溪，陈安看到了一条黑红相间的小鲤鱼正在逆流而上，而前面却被石堆挡住了去路，虽然不是很高，但对于小鲤鱼来说却不容易游过去。
　　“你猜它会游上去吗？”外婆问陈安。
　　陈安没说话，“鱼跃龙门”她在书上看到过，可是如今看到了实景，却不敢下定论。
　　“它会成功的。”外婆很笃定。
　　小鲤鱼尾巴一摆一摆，不断地试着跳跃，却又无数次的撞到了石头上，水很清澈，陈安看的很清楚。
　　“鲤鱼想要游过去是为了躲避天敌或者是寻找食物，在这两件事情里，它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只有跳过去了，它才能活下去，即便这很难，但相较于活下去，仅仅游过去又显得很容易了。”
　　说完，那条小鲤鱼正好奋力一跃跳了上去，摆摆尾巴，马上就看不见了。
　　外婆看着小鲤鱼游走的方向，说：“它跳了那么久，尝试了那么多次，才成功得到了它的自由。”
　　陈安永远记得那一天，她也望着鲤鱼游走的方向，不断的揣摩着外婆的话。
　　尝试千万次，才能成功。
　　除了向前，无路可走。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那一瞬间，陈安突然有了动力和底气，她也要去追寻自己的自由，哪怕千万次，也要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
　　在无数次想要放弃的时候，陈安就会眺望远方，地球是个圆，只要目光足够远，就能够看到所想的人。想到外婆，陈安忽然就不觉得累了。仿佛外婆再用她那满是皱纹的手摸摸陈安的头，问她怎么又瘦了？学习累不累？怎么不多回来陪陪她？
　　那么多人，只有外婆会这样牵挂着她，陈安一直安慰自己，努力就好，一个人也好，可是听到外婆的话，陈安的内心却还是很委屈。
　　陈安无数次想告诉外婆，你的孙女过得不好，你的女儿也过得不好。
　　外婆那么慈爱的一个人，陈安不忍心看她难过，陈安是绝对不会说的。
　　陈安一直在想，自己一定要多努力，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怕外婆等不及。
　　就这样，陈安努力坚持了一年又一年。
　　好在这些努力都没有白费，或许那个时候陈安的确没有找到高效的学习方法，可是她努力了这么久，上天总归没有辜负她。
　　在遇到沈飓之前，陈安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永远的走出去。陈安太过于本分平淡，所以在看到沈飓的第一眼，就已经被他不知不觉的吸引了。
　　如果一切都好，陈安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她应该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那样一个不谙世事的人，任何人都会羡慕的。
　　陈安以为那只是个插曲，以后回想起来都未必记得，却不知道那是他们相遇的主题曲。
　　旋律响起，他们的故事开始了。
　　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陈安看着打架互殴的一群混混，是惊讶，也是害怕。
　　然后陈安在其中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是轻蔑的，嘲讽的，不羁的。
　　他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陈安不知道沈飓记不记得她，但陈安是记住了沈飓。
　　在不知道姓名的时候，陈安的脑海里就经常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反复无常的回忆，直到再次遇见沈飓。
　　有沈飓的信息让陈安一时接受不了。
　　这个世界上有人和她一样不幸福，不快乐。
　　再到后来，陈安以为沈飓“跟踪”她，然后陈安又被一群混混当做“人质”威胁沈飓。
　　一切的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陈安因为沈飓受伤，沈飓带着她去医院，之后出于愧疚，沈飓又每天放学送陈安回家。
　　他们之间的交集真的超乎陈安的预想。
　　学校开始有谣言，甚至有人问陈安，是不是和沈飓在谈恋爱？
　　那一刻，陈安有些害怕。
　　陈安怕这些谣言传到老师那，老师又打电话给陈正国。
　　后果显而易见，但陈安却不敢想。
　　趁着一切都还可救，陈安找到了沈飓。
　　少年脸色沉沉没说话，走了。
　　陈安以为他们就这样结束了。
　　但在某天体育课又看到脸色不太好的沈飓，陈安前一天被陈正国用衣架抽了一下，手臂也被重重摔在了茶几上，而沈飓二话不说拉着陈安的手臂，正中痛处。
　　陈安那时候的情绪最多的是生气，后面沈飓又问她手上的伤哪里来的，陈安没回答，就算不是因为生气，陈安也不会说，因为她说不出口，这是陈安从来没有和人说过的秘密。
　　沉默。
　　最后，陈安的手中被塞进了一支膏药，少年转身走了，似乎还带着怒气。
　　到了下午放学回到家，陈安回房间准备写作业的时候，在窗边的书桌旁看到了在楼下的沈飓，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安怕自作多情，想沈飓也许只是路过，也许是在这附近有事，陈安的直觉告诉自己沈飓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
　　看着沈飓的背影，陈安内心苦涩，有一瞬间竟想冲下楼去。
　　第二天，陈安在课桌里又看到了药。
　　不是去疤的药，而是止痛缓肿的药。
　　陈安哭了，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或许陈安也没有那么害怕陈正国了，被打了那么多次，好像也不在乎了。
　　放学，陈安早早的收拾东西，在校门口等着沈飓。
　　直到那件事出来，陈安在办公室哭到说不出话来，大脑几乎要缺氧。
　　陈安看着沈飓说和她没有关系，把所有的事情都担了下来。
　　陈安从来没有哭得这样伤心，被陈正国打都没有这样的痛过，真的是心在一抽一抽的痛。
　　沈飓没有父母，老师也都不信他，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怎么会有人比她还孤独？因为知道一个人的苦，所以陈安不忍心让沈飓承担一切。
　　哭到眼睛肿胀，哭到没有眼泪，哭到嗓子嘶哑。
　　所以在回到家之后，陈正国用皮带抽过来的时候，陈安都很平静。
　　陈安想，自己好像真的不怕陈正国了。
　　可是好像一切都太晚了，她认识的太晚了。
　　陈安想见沈飓，却又不敢见他，陈安不知道怎么面对沈飓。
　　所以在陈正国发酒疯的时候，即使发着烧，陈安也敢夺门而出。
　　在快要倒下的时候，陈安似乎看到了沈飓。
　　陈安真的觉得老天还是眷顾自己的。
　　不是倒在冰冷的路面，而是一个温热的环抱。
　　那天晚上，陈安向沈飓坦白了一个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揭开伤口，里面还在流着血。
　　陈安说，不要让她输，其实是自己在心里下的一个赌。
　　陈安赌她选择沈飓不会输。
　　陈安坚信，无比的坚信，一直都坚信。
　　陈安认为，在这件事情上她很幸运了。如果他们没有因对方而改变，那么陈安的青春里，又会多了一个暗无天光的遗憾，所以好在他们遇到的是彼此。
　　一个不在乎所有人却只在乎你，一个在乎所有却为了你不在乎。他们两个都有冲破一切的勇气，两个满是伤痕的人，被太多不得已的枷锁困住，却都甘愿去为了一段未知的感情而靠近。
　　如果厄运与好运总是对等的，那他们之前所经历的都被兑换成好运，而让他们遇到了对方，那么他们会原谅所有。

　　高中的某天下午，陈安撞到了一群不良少年，注意到了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人。
　　原来他不只是那一群人中最特别的那个，也是陈安生命里最特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