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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怨血浸梧,恶者不恶 ...

  •   应浅楼本还注意着脚下,闻言便抬起头来,果不其然,还真有一棵奇怪的梧桐树直立在前方路边。
      应浅楼与扶云归加快了脚步,行至树前。
      梧桐树身如泼洒了浓墨,却在月光下反射出光来。
      应浅楼凑近细细观察了一番,若有所思道:“应当是什么东西留下的血迹,凝于树身之中。”
      扶云归伸手去摩挲着树身,明明树身覆满浓厚血迹,手上却未沾染半分。
      扶云归摸摸下巴,电光石火,眼中微光一闪即逝,脑袋此时此刻豁然贯通,恍然大悟道:“这是很早以前的血迹,因为时间长远而发黑。”
      应浅楼转身看向扶云归,虽然扶云归说得并无不对之处,但这种理由还是会有些不妥,应浅楼便质疑道:“云归,有时眼睛也会骗人。”
      扶云归不慌不忙继续道来:“师尊莫急,徒儿不仅用上了眼睛,还用上了心。云涯的梧桐树树皮都早在一月余前便脱落光了,外面粗糙老旧的树皮脱落后,取而代之便是里面一层光滑的新皮,若那是最近才留下的血迹,定会跟随树皮一同脱落,但这里的血迹却不同于前者。再者说,师尊与我离这些血迹如此之近,为何未闻到一丝血腥味?所以,定是很久以前的血迹,而且是在梧桐树脱皮之后才沾染上的。”
      自己的徒弟能将此讲得有理有据,应浅楼内心欣慰之感涌然而出,笑道:“云归说得也无不道理,为师很是欣赏能认真思考专心致志的你,若是你能时常如此,坠崖之前所学的东西便都能想起来。”
      的确如此,应浅楼曾说过,扶云归坠崖之前对虞沨门中的武功虽未学至炉火纯青目无全牛登堂入室的境地,但也是初有成就,前途无量。不仅如此,扶云归更是将应浅楼所教的诗词文理尽数汲取,学至满腹经纶。可惜造化弄人天不由人,在扶云归武功初成之时便将他派遣至九折崖崖底,一切似乎都从零点一开始了。若是能多动脑筋,指不定哪天就如梦初醒了。
      虽然应浅楼这番话让扶云归信心倍增斗志昂扬,但他面对的终究是最信任的人,再怎么也藏不住疑惑,忍不住问道:“师尊,徒儿还是不明就里,您看,血色暗沉,若是正常的人血历经时间长久,定不会像如此这般在月光下反着光,所以这梧桐上的血迹会不会是非人之物所为之?”
      应浅楼转过头继续盯着那梧桐树,果然如扶云归所说,在月光照射下,梧桐树树身上的黑色血迹反射着幽幽微光,若有似无,若是不直直盯着细看就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应浅楼笑道:“云归这么一说,为师倒是记起来了,为师之前阅过一本古书,上有关于怨血的记载,若是怨血沾物,怨血将会渐渐将它渗透,少则两三载,多则数十载,而后被沾怨血之物将会因怨血之毒而死。而怨血并非非人之物所有之,反而是人所有的。这颗梧桐命倒是大得很,竟未被怨血之毒至死。”
      正因怨血可浸入万物之皮,侵蚀其内,所以那暗沉的怨血此时正浸透于梧桐光滑树皮之内,反光的并非是怨血,而是梧桐光滑外皮。
      扶云归挠挠脑袋,仿佛方才的敏锐聪颖已烟消云散,又回到了之前:“师尊,徒儿不懂,怨血为何物?”
      应浅楼并未置气,扶云归脑子时好时坏的情况他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积怨成毒,毒至深处,蚀心溶血,心狂血毒,怨血便成。”
      扶云归领悟其意,继续问道:“这颗梧桐周身皆浸满怨血,难不成这怨血是……”
      “不管是何人所为,我们都不必在此多做逗留,云归,再往前走,也许会有人家,为师有些许口渴,我们去借口水饮。”
      自傍晚离开虞沨门后他们便未进过任何吃食,更是滴水不沾,又赶了如此长的路,扶云归也早已口干舌燥。
      方才在云涯城内也未有多余动作,本想着去买些吃食充饥解渴,不料应浅楼说自己身无分文,扶云归甚至在某一刻欲将左阑昔那块腰牌抢过来拿去当成银两的,但念头一转,还是要目光长远点好,不然真的将他那块腰牌当了,自己和师尊怕是都要被逐出虞沨门,到时候四海流浪,生不如死,饱一顿饿三顿,那才没得好日子过,不如先忍耐一时,用眼下饥渴难耐换得他日北窗高卧,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扶云归点头,跟着应浅楼又继续向前行。
      但扶云归思绪万千,不忍丢下心中疑惑,便边行边想,想那颗梧桐到底经历过何等事情,竟会遭如此之罪,怨血浸渗如此之久,却仍旧粗壮无比,枝繁叶茂。还有那怨血的主人,是遭了何等疾苦,竟被怨毒蚀了心,这样想来,扶云归无声叹息,比起那被怨毒蚀心的人以及被怨血浸透的梧桐,自己虽然记忆尽失,但却活在了师尊肩上,左掌门虽常对自己尖酸刻薄,但帮忙撑伞遮风挡雨的却还是左掌门,他只觉能与他们在一起,吃穿不愁,无忧无虑,这种生活虽淡然无味,却也不必整日怨天尤人催心剖肝,承受人间疾苦。
      思及此,扶云归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品不来,尝不出。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不过过不了多久,随着烟消云散,心情便也会跟着回归现实。
      约莫走了一刻钟,还真有个农家小院隔着一层深色树林若隐若现,不过此时屋中已无烛火透出,想必主人家已经歇下。
      行至院前,应浅楼便不打算进院了,扶云归推推他的背,问道:“师尊为何不进去?您看,院子里有一口井,不如进去打点水喝吧,我渴了。”
      应浅楼低声道:“云归,声音小些,勿要打扰到主人家,若是她家有只狗什么的……”
      果不其然,扶云归的声音引来一只从侧屋柴房里飞奔而出且咆哮不止的灰色恶犬,腰细腿长,毛色在月光下暗淡无光,狭长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扶云归,龇牙咧嘴,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老牙,扶云归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躲在应浅楼身后,失声道:“师尊救我啊!恶犬索命……恶犬索命来了!”
      应浅楼一动未动,反而是蹲下了身子,伸手向那只灰毛犬招了招手。
      扶云归不敢去看那只恶犬,便也蹲下身来,在应浅楼身后提醒道:“师尊,您不要如此招摇啊,当心它咬你。”
      一见应浅楼招手,它便止住鸣吠,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脚掌在地上踏来踏去,看上去似是在眉欢眼笑,心花怒放。
      房屋里的烛光溢出窗户纸,伴随着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门突然嘎吱一声被打了开来,那女人掌着烛站在门口,睡眼惺忪,见这番场景竟有些不敢置信,她揉了揉眼睛,眼前之景还是如此,两个俊迈青衣男子蹲在地上,一个在向狗招着手,另一个甚至还抱着头,真是望而生“畏”啊。
      女人开了口:“深更半夜,装神弄鬼,你以为自己真的就是鬼啊?跑到别人家里来偷东西来了吧?你该不会是想偷我家狗吧!”
      言简意赅,话语的矛头直指应浅楼。
      应浅楼站起了身恭恭敬敬道:“这位……”
      这位什么?姑娘?似乎比自己都年老吧?婶子?这样叫她是不是就没水喝了?
      还未来得及思索完,扶云归便也站起了身来,回道:“这位婶婶,我们自云涯城中来,赶路经过此处,见到这院里有口水井,也恰好口渴,所以想打碗水喝。”
      女人蹙眉,面如木瓜:“管你们从哪儿来,就算是去西天取经的和尚我也不管!”
      扶云归:“您在凶什么呀,不借水喝就算了,这只恶犬差点成索命犬了。”
      女人哂笑一声大吼道:“我家养的狗,想要怎的养都与你无关,放养还是圈养,关你屁事。若是我没醒,你们这就不叫打水喝,而是偷盗”
      扶云归驳到:“婶婶,我们还未行窃……啊呸,还未打水,怎的就能提前安置罪名呢?”
      女人一手叉腰,颇有一番乡村妇女常有之态,道:“嘿!你们这些小子,真是人模狗样的,成天就知道偷鸡摸狗,说得好像你们有理了似的!”
      那女人声调抑扬顿挫,如戏台上唱戏的花旦,扬声收声,节奏明快。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进屋摔上了门,烛火依旧未熄灭。
      扶云归委屈地撇撇嘴道:“师尊,您说这女人怎的这般坏,若是她不走,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嗳嗳嗳?”
      此时灰毛恶犬绕过应浅楼跑到扶云归脚下嗅着气味,扶云归心里慌的不行,立在哪儿一动不动,憋着气,害怕发出一点声响就被这恶犬食之腹中了。
      “不必害怕,它连我都不咬,怎的会咬你?”
      怎么不会?师尊是因为看起来温文尔雅和蔼可亲,那恶犬才不会咬他的吧?方才那女人心狠嘴辣,还痛骂师尊人模狗样偷鸡摸狗,真是一介口不择言不识庐山真面目,不知天高地厚江长海深的小肚鸡肠刁钻刻薄之妇人,怎么可以骂师尊呢?师尊心里装满了天下,充满柔情,却有人如此这般诋毁他,真是让人怒不可遏心火直烧!
      愈是想得多,扶云归心里就欲是气煞无穷,在心中怒气爆棚之际重重地一跺脚,却踩到了那只恶犬的脚背,那恶犬哀嚎一声便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跑回了柴房,扶云归大惊,听到那哀吠之声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应浅楼哭笑不得:“云归,它只是想你闻闻你的气味,亲近你,你怎的可以踩它的脚?它只是一只狗。”
      扶云归握拳透掌,双眉紧蹙,心中怒气直烧:“可是师尊,那女人坏得很,说你那么多坏话,我愈想愈恼火,气不过啊就跺脚了!”
      应浅楼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哭笑不得,语重心长道:“云归,怎的可以说别人坏呢?你就只见她方才骂为师几句便私下定论,认为她是个坏女人,夜深人静,再者说,是我们先打扰别人歇息了,换做是谁心中都会不快的。”
      扶云归强压怒火,点头道:“徒儿明白,那咱们还是回去喝水吧,我再忍忍。”
      其实他不明白为何师尊被那女人骂还替她找理由开脱,但奈何师尊生性温良,他也只能认栽。
      应浅楼点头,拍拍扶云归的肩,打算继续前行。
      他们转身朝着稀桂峰的方向,从林间小道行至这里,前方的路边比先前宽阔,荒草已被踩得紧贴地面,不像先前那般荒芜。
      正要迈步,两人的身形被微弱烛光照映在地,应浅楼冁然而笑。
      身后传来女人抱怨的声音:“大半夜的真是!还想喝井里的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倒也不怕露天井水脏!真是闯到个鬼了!”
      扶云归和应浅楼转身时,女人打开了门,还是掌着烛,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葫芦瓢,里面盛着清水。
      扶云归见那女人手中的葫芦瓢,心中五味陈杂,对师尊方才那番话恍然大悟,原来,人性可以如此复杂多变,恶者不恶,只是相遇得不合时宜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怨血浸梧,恶者不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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