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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执念至深,隔楼相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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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弥历千秋万代,世事流转,眼前的一切事物变得歪斜扭曲,如同无底漩涡一般吞噬万物,那个男人身形变得歪扭的同时也被吸入了漩涡之中,消失在那往日的石阶之上。铜钟嗡鸣不止,惹得扶云归即便头痛欲裂,但却完全顾不得疼痛,伸出手去想去拉住那个男人,可是他能拉得到吗?隔得不远,分明就几尺几丈的距离,分明就可以走出望幽寺,去看看他的全貌,但却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阻隔的反而不像是那道钟台石墙,仿佛是那无边苍穹,四海九州。
想要站在你面前的这份执念,似乎变得遥不可及,清河难俟。
扶云归明知徒劳,却还是伸出了手,想隔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距离拉住那个男人。男人已经被吞噬,再怎么出手都无济于事……眼泪啪啪砸在衣襟之上,僧袍湿溽了一大片,扶云归无论如何都止不住那如暴雨倾盆的泪水。
扶云归脑袋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却猛地一跃,腾空而下,他跳下了钟台,第一次,仿佛摒弃了所有蚕蛹般的束缚,第一次只为一人。
面前一切都在扭曲,连同自己也在扭曲中被吸入了漩涡,扶云归脑袋里毫无理由的出现了第一句自言:“那就和你,一起离开吧。不想再那么望着你了。”
幽深无底的漩涡就在方才吞噬了隔楼相忘许多年的人,如今,却也要将他尽数吞下,埋葬腹中。
扶云归在尖叫哭泣声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敲钟人的实体,浑身轻飘飘的说不出是何感觉。眼前之景吓得他一激灵,眼前的不是昔日宁静清幽的寺庙,而是一片火海,人影扑窜。一个青年身材的男人跪在烈火之中,生生地用胳膊尽数扫开熊熊燃烧中的木头,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汗水浸透衣襟,他低着头颅,依旧瞧不清是何模样。他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丢失之物,胳膊已经被烧得脓水直流血肉模糊。忽然,他似是寻到了丢失之物般,手掌颤抖不止,扶起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面覆着未燃尽的僧袍,其余部位都漆黑一片,瞧不清是什么。
世界忽的暗淡下来,天旋地转之间,他们所有人都消失了,只有扶云归落入了一潭深水之中。他来不及闭嘴,来不及深吸一口气,惊涛骇浪扑面而来,便也就喝了许多水,胃中大水满贯,翻江倒海,深水来回拨弄着头中紧绷着的弦,脑袋里嗡鸣不止,压过了水流过耳畔的声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深水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覆上脚踝,冰凉刺骨,攥紧着扶云归的脚踝,将他往下拉拽,身体便一直往下沉着。
比起说是深水,不如说是深海,不见天光,深不可测。
扶云归心想拽住自己脚踝的是何物,还未思索明了,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萤影,因为他可以独立思索了,那便说明他也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可如今身处之地,是哪里?
扶云归双手四处扑腾,曲起膝盖又用力绷直,乱踹着拉扯脚踝之物。可愈是挣扎,身子往下沉得愈快,窒息之感愈来愈强烈,意识仿佛被深水尽数冲垮决堤。扶云归感到胸口慌闷,像是要窒息般,此刻不知从何处冒出了许多念头叫嚣不止,提醒着扶云归,地狱近在咫尺,再往下沉,用不了多久,便可出现地狱之门,人间疾苦,便会随着新世界的到来而尽数后退并消失殆尽,最终,迎来的,是人间的落日,是地狱的光明,不要挣扎,沉下去,别回头……
“这是梦魇,抬起头,拉住我。”
那是一道从脑子里面传来的声音,划破了那不知是何处所起的念头的迷惑,那些念头尽数被低沉之音冲破撕碎。扶云归猛地一摇头,脑子清醒了许多,自然也听信了那句不知从谁口中飞出的话,也许是他自己。
扶云归抬起头颅,一个身影在水中风驰电掣之间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手,玉白无暇,如皑皑白雪停留其上。
那只手扒开波面,穿透深水,连同带来了水面以外的束束阳光。
扶云归伸出自己的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那只手将他的手攥得如拉满的弓弦一般紧,像是害怕扶云归松手再次跌入梦魇。
这是一只手与另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的较量,上面的手在拉,下面的东西在拽,一时竟不相上下,扶云归被拉拽得浮浮沉沉,像是在被分割着身体,精神紧绷,身子不敢乱动,生怕滑脱了那只手,沉入深水之下,无所依靠。
“撒开!”
扶云归脑子里又响起那阵声音,比先前更加低沉有力,充满了怒气与威严,气势汹汹,锋不可当,像是在威胁逼迫,更像是在下达命令。
脚下那东西似乎听懂了般,抓住扶云归脚踝的什么东西突然颤抖地松了开来。
拉着扶云归的那只手用力往上拽着,畅通无阻,直至扶云归冲破水面,激起朵朵浪花和荡开圈圈涟漪也未曾松开。
扶云归躺在潭边岸上,死里逃生,如释重负,急促地呼吸着大把大把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不知是汗水还是潭水,将头发与衣裳尽数打湿紧贴于身,扶云归缓缓睁开眼睛,闯入视线的是一张浑然迷糊不清的脸,他愣是吓得一惊,而后双手胡乱拍着那张脸……
耳边传来师尊的抱怨:“云归,叫你别乱动!你看你……”
扶云归睁开双目,眼前场景让他啼笑皆非不知所措。
师尊正坐在望幽山的石阶上,夜色朦胧,看不清表情。而自己则是掉下了十几步石阶,落在了离石阶不远处的草丛里,背后是颗铁杉木,若不是这可铁杉木,自己怕是会一路滚下山……
扶云归站起身来,拍拍衣袍上沾的灰尘,拿下趴在头上遮住视线的杂草,向应浅楼走去。
愈是接近愈不大对头,扶云归借着月光,走进一瞧,发现应浅楼白玉般的脸上有两个浅红色巴掌印,不免有些疑惑。
“师尊您怎么……”可话刚出口,扶云归脑袋突然灵光乍泄,似是想起了什么,赶忙扶起应浅楼,“徒儿知错!”
应浅楼轻声道:“无妨。走吧。”
于是两人便一同往山下走去。
扶云归汗颜,无地自容,真心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原来方才应浅楼见扶云归许久未醒,不知他是被关在萤影里出不来了还是出来了却睡着了,于是便背着他一步一步往山下走着,没成想才到半山腰,扶云归便在应浅楼背后挣扎着,也顺带给了应浅楼两巴掌。扶云归个头本来就高大得多,应浅楼力气不足,也就招架不住他这番折腾,于是扶云归便硬生生地将自己挣脱了出来,之后便一路滚到了那棵铁杉木前,但他却没有察觉到全身一丝痛意。
在应浅楼背上折腾那会儿,扶云归正身处梦魇,在脱离梦魇的那一刻伸出手明明是想打那张突然出现模糊不清毛骨悚然的脸的,结果却在梦魇之中伸手打了身处现实的师尊两巴掌……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