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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忏悔(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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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贝壳市,镜城的冬天湿润又阴冷。
房间里还好,热风一刻不停地吹着,倒也还算暖和。
夜色渐浓,雾气深重。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张煦时不时传来一声梦呓。
池冶侧躺在床沿边,呼吸浅淡。
床头灯洒下柔和的光,划出一道不甚明显的分界线,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不知什么时候,空调制热的响声停下,床头灯渐渐暗了下去。
房间里的温度一点点下降,湿润的水汽凝结成层层薄雾。
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水腥味儿。
池冶的眼皮轻轻动了动,睡得不安稳似的喃喃了两句。
水汽停止试探,静静地僵持在他身前。
半晌,池冶的眼皮缓缓抬起,双眼无神地坐起来。
他似乎并没有清醒,视线空洞地落在床上。
半晌,轻轻打了个哈欠,穿上拖鞋,慢慢走近卫生间。
水汽开始涌动,一道乌黑的影子从地毯上凝聚。
它没有五官,静静地立在床前,脖子拉长,让人意识到他也许在等什么。
里面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影子动了。
它目标明确地将手伸向池冶的枕头,从下面摸出了一块亮晶晶的薄片。
然后瞬间散成黑雾,落到地上,缓缓淡去。
洗手间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住。
把手转动,池冶站在洗手间门口,双眼里哪还有半点迷蒙。
那东西走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
空调恢复运作,张煦又开始咔哧咔哧地磨牙。
房间重新恢复成沾染着人气的状态。
池冶看了看枕下,果然空荡荡的。
他回头,走向阳台。
“刷——”
他拉开窗帘,门外也有一点熟悉的阴凉气,正在散去,现在几乎感受不到了。
倒是隔壁阳台,亮着一点火光,一阵烟草香飘过来。
池冶轻轻吸了一口气,大脑清明了几分,转头看过去。
“凌鉴定,好兴致。”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在阳台上吹冷风抽烟。”
凌自淮隐在黑暗里,隐隐绰绰地看不清晰,池冶只注意到对方像是吐了口烟,颈侧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舒展、绷紧。
“池处长呢,大半夜的突然跑出来吹冷风?”他抖了抖烟灰,“还是闻着味儿,睡不着了?”
池冶啐了他一句,又感觉喉头一阵泛痒。
说起来,他也好长时间没有抽过烟了。
“唉,来一根。”他偏过头,视线落进光线昏暗的屋内。
凌自淮轻笑一声,递过烟盒,池冶看了看,没有见过,从中抽了一支。
指尖火光闪过,香烟混着薄荷的味道渐渐散开。
池冶惬意地撑在栏杆上,模样自在。
烟雾交织,仿佛将这一小块天地笼罩成一块独立的空间。
白日里的不快好像就这样轻轻翻了过去。
凌自淮偏头,注视着池冶的侧脸。
昏暗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显得异常柔和。
没有风,池冶渐渐将这块小空间酿起了暖意。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跑出来?”
他吐出一个烟圈,低声问。
凌自淮的目光停在烟圈上,答了一句没有。
事实上,他早早就等在了这里。
池冶拔下的鳞片已经离体接近一年,但仍然光彩夺目,显然并非普通的东西。
凌自淮第一眼看到时,就意识到它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作用。
但是昨天被池冶拔下来,他猜测,今晚应该会有东西来取回鳞片。
于是就在这里等着。
直到刚才,温度下降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片人形的黑雾。
凌自淮问:“鳞片被拿走了?”
“......嗯。”
气息最后确实是从阳台消失的,凌自淮却没有看到。
对方要么拥有变幻型异能,要么有什么奇怪的生物特性,可以骗过人的感知。
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它的同伙。
池冶抖掉最后一点烟灰,扔进烟灰缸。
他直起身子,转身推开阳台门。
“我去睡了。凌鉴定,建议您也早点休息,昨天你的脸白得像纸。”
说完,拉上门和窗帘。
凌自淮愣了愣,摸摸自己的脸,轻轻勾起嘴角,绽开一个奇怪的笑容。
池冶到房间,又不死心地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正准备躺下睡觉时,突然瞥见床单边缘一小块青黑的污渍。
他额头青筋跳了跳,转身拍了拍张煦。
张煦微微抬起眼皮,眯出一条细缝。
“张煦,来,你睡这边。”
张煦跟着那只摆动的手,慢悠悠地挪过去。
池冶则一脸坦然地躺到张煦的位置上。
第二天,早上八点,天光熹微。
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从池冶的房间中传出,众人纷纷推开门,就看到张煦捂住鼻子冲出来。
一群人疑惑地聚到一起,询问发生了什么。
张煦红着眼眶,不住地干呕,虚弱地冲他们摆了摆手。
“......我就像在垃圾场睡了一晚上......”他指着房间,众人随之望去。
就是普通的房间,门口摆放着两个打开的箱子。
黎佳穗站在门口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啊......”
“有!就是酸臭味儿!垃圾场的味道!”
张煦哽着脖子,大声反驳,然后眼睛一酸,泪水就像开了闸往下倒。
卧槽......
行动处的人都知道他的五感灵敏,但也没想到能灵敏到当众恸哭啊。
张煦吸了吸鼻子,伤心地抹眼泪。
“我这是熏的!这味熏到我眼睛了!”
池冶刚跑完步回来,看到的就是张煦这副被包围着大哭的样子。
“怎么了?”池冶走近,询问他们。
众人向他描述了一下。
倒是张煦,瞥见池冶,一瞬间就来了精神。
“头儿!你是不是把那枚鳞片塞我枕头下边了!”
“我还没睁眼就臭醒了!”
池冶眸光微动,他想起昨晚那一小块黑色的污渍,转头看向房间。
“事实上,我们应该都没闻到什么臭味儿,那你闻到的是什么?”
“还有,鳞片昨晚被拿走了。”
张煦的干嚎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转到他身上。
旁边的门扇开合,凌自淮也从中走出来。
他的目光落到池冶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肌肉饱满,汗珠滚动。
他的眼神暗了暗。
池冶看出他们眼底的疑惑,沉吟了一下,让他们先回去洗漱,待会儿再说。
众人纷纷回了房间。
倒是凌自淮,冲着池冶点点头,然后转身下了楼。
池冶回头,将还坐在地上的张煦拎进屋子。
张煦进了房间,手忙脚乱地打开阳台门窜出去,眼巴巴地看着池冶,眼神控诉。
池冶白了他一眼,检查昨晚那块床单。
干干净净,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他皱起眉头,回头看了看张煦。
张煦被他的眼神盯得莫名其妙。
半个小时后,众人聚在楼下吃早餐,钱鱼跃也正好急匆匆地找过来。
“池处长,凌鉴定!不好了!”她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面色焦急地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
池冶接过去。
“今天早上我去停尸房检查,昨天那具死亡一年多的尸体,也腐败了!”
池冶皱着眉头看着照片,凌自淮也凑过来。
如果不是钱鱼跃再三强调这就是那具尸体,池冶几乎要以为自己被耍了。
那具尸体......不,现在应该称之为一团烂肉更合适。
那团烂肉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只是一团混合着毛发的血色肉团。
池冶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机。
“应该是因为我昨天拔出了那枚鳞片。”池冶将昨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隐去了自己将张煦赶到另一边睡觉的事。
张煦倒是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我今天早上闻到的,其实不是鳞片,是昨晚的东西留下的味道!”
“那它会不会就是鳞片的主人?”
没人回答,池冶也不大确定。
凌自淮站在池冶身后,指尖敲击椅背,被他白了一眼。
“出任务之前我申请了最新款的定位器,在鳞片上装了一个,”池冶将自己的手机调到一个深黑□□面,“但是对方一开始一直在绕圈子,然后应该是发现了,定位器就失去了信号。”
界面上,浅绿色的路线离开酒店之后就一直在绕圈子,然后突然断掉。
众人的眼神亮起又暗下,索然无味地扒着早饭。
凌自淮定定地看了几眼,然后看向池冶。
“他向西北方向去了,应该是沿着镜河上游的方向离开的。”
池冶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凌自淮将手指移到路线图上,接着说:“对方虽然谨慎,有意混淆视线,但很明显,他的能力并不能支撑他完美地做到这一点。”
他点开实时路线记录,绿线开始从酒店延伸。
“他每一次绕圈子,都会不自觉地向镜河上游方向移动一点,”凌自淮指出微微移动的路线,“按照池处长说的,对方到了房间之后,潮湿气猛增,还带着一点水腥味儿,我猜测,他应该不能长时间离水,所以,肯定会立刻就近入水。”
池冶审视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行,既然对方可能去了河流上游,那就沿着河岸向上找。”
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那就先抓到再说。
钱鱼跃想了想,说到:“那我就报告肖局,让外勤组的人也跟着你们一起,多少能帮到一点儿忙。”
池冶同意,末了补充了一句:“让他们注意一下河附近的垃圾处理厂之类的,能散发酸腐味的地方。”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那种味道其他人闻不到,但总归是一个线索。
待到出门,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了。
相比八点多,这会儿天色反而更暗了点儿。
“钱姐,你们这儿天气也太奇怪了吧,怎么这么阴沉哪。”蒋媛媛和黎佳穗挨着钱鱼跃,忍不住吐槽。
钱鱼跃抬头看了一眼,她是镜城本地人,对此习以为常,回答道:“也还好吧,应该是今天云比较多,就显得阴沉,我们这儿冬天经常这样,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太阳都是常事儿。”
蒋黎二人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互相对视了一眼。
前方,凌自淮与池冶并排走着,闻言,回头望了望。
池冶注意到,随口问了一句。
“我以前来过镜城,大概七八年前吧,也是冬天,待了一个多月,天气虽然不算特别晴朗,但也十点之后还是能经常看到太阳。”
池冶挑眉:“也就是说,钱鱼跃在说谎?”
他回头看了一眼,又自己否认到:“不像,她好像真是这么认为的。”
凌自淮点头,跟在池冶身后上了车。
车子发动,他看向窗外。
行人或静默地站着,或低头玩手机,或茫然放空,或形色匆匆地疾步行走。
世界仿佛随着这种阴暗的天气沉默下来,而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车内气氛也渐渐开始低沉,所有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一种诡异的氛围从车外侵蚀进来。
池冶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转头看向另一边。
他的异能[凶噑]附带能力之一:野兽感应,能够对危机、线索、机会等作出警示。
而这诡异的气氛,带来的危机感还没有自己身旁这位鉴定师来的强烈。
果然,抵达河岸,推开车门,诡异的气氛就渐渐散去,众人迅速跑向岸边正在进行交接工作的警局外勤人员。
凌自淮坠在队伍最后,视线落在半空。
如果池冶这会儿回过头,就能看到凌自淮的双眸微微泛白,那是他的异能[祭司]的附带能力:神明之眼。
神明的眼底容不下沙子,一切黑暗、一切变幻在其眼中都无所遁形。
在凌自淮的眼中,一丝丝微弱的黑气正从车厢内逸散出来,然后消散无形。
他收回能力,看向河面。
这才出差第二天,线索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