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风的影子》可乐蝉

16、16章

　　通往天台的楼梯上，很多学生听到了早读课的铃声便收拾起自己的复习资料，拿好自己的折叠小板凳，步履缓慢地走下楼。

　　大家都往下走的人流中，易清拉住萧听雨的手腕，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他们跨过有些狭窄的绿色铁皮门，来到一片广阔的天地。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

　　看着易清沉重的表情，萧听雨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他转头看向她，女孩漂亮的杏眼里水波荡漾，担忧之情明晃晃地映在眼中。

　　“没什么。”易清松开她的手腕，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萧听雨秉持着男人说“没什么”就是“有什么”的心态继续说。

　　“可是，我听别人说你的保送资格也会受影响。”

　　“保送不了对我来说只是多一年时间在这里耗着而已。”他背靠着一面已经掉漆的白墙，上面被不少学生用圆珠笔写上了字。

　　萧听雨跟着他一起靠着墙，顿足叹气说：“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人说你坏话，而且说得很难听，他们明明都不知道实情就随意揣测。”

　　“无所谓，我又不在乎。”易清看向湛蓝的天空，眼里倒映出一片蓝海。

　　他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仿佛真的无关痛痒。

　　萧听雨有些心疼。

　　一个富裕家庭的私生子，一个成绩优秀的俊秀少年，一个冷漠孤僻的异类，这些标签足够让人随意组合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难想象，他以前是在怎样的非议中度过才能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不在乎”。

　　她知道易清努力备考竞赛，知道他心中肯定有某个迫不及待要去实现的梦想。

　　可是现在却因为一个处分，所有事情都要颠覆。

　　尽管她不喜欢打架，害怕打架；尽管她也知道易清动手打人的确不对。但说实话，他教训那些人有什么错。

　　她想起林陶然脸上的淤青，右眼缠绕着的纱布，眼里的戒备与害怕。

　　为什么他们的恶行要无辜的人来受罚？而且，还要忍受不知情的看客的非议。

　　她觉得很委屈。

　　萧听雨看向易清，他一如往常的冷淡，好像真的如他所说，一切算不了什么。

　　他冷漠坚毅的外表下，真的不会有一点委屈不甘吗？

　　可是骄傲如他，又怎么可能会向其他人倾诉。

　　她好想跟他说，她会一直在他身旁，她会陪着他的。

　　所以，能不能不要那么防备，能不能跟她说些心里话？

　　萧听雨心中复杂的情绪肆意翻滚，一时却想不出要说点什么。

　　寒风拂过脸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本来仍在陷入愁绪中，这个寒战也只是身体抵御寒冷的本能，她的大脑皮层并没有收到“冷”的信息。

　　忽然，她觉得脖子被什么环住，毛毛的，有些扎人。

　　她抬头看去，见易清正弯腰将刚才围在自己的脖子上的那条烟灰色羊绒围巾环在她的脖子上。

　　只是在系围巾而已，他的神色却很是认真。

　　从侧面看去，他的睫毛微曲，鼻梁高挺。和手臂麦黄的肤色不同的是，他的脸很白皙。

　　易清一边简单地围了两圈，一边抬眼观察萧听雨左边微肿的脸颊，问：“牙还疼吗？去看牙……”

　　他顿住。

　　手上的动作也僵在那里。

　　时间好像将他们定格在这里。

　　易清忘记所有的知觉，忘记耳边的风吹声，眼前的万物形态，手中羊毛绒的触感。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脸颊上那一个轻柔的吻。

　　入了冬日，许久不曾下雨，天气有些干燥。

　　连带着这个吻也有些干燥。

　　很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便转瞬即逝，但那样的感觉却久久无法消散。

　　“你……”

　　易清有些惊讶地看向萧听雨，哪想到她看上去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偷亲他的人不是她，她只是围观了他被人偷亲。

　　萧听雨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脸一下子红得如同番茄一般，心跳如雷如潮。

　　刚才堵在心里的情绪随着这个吻烟消云散。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尴尬。

　　“我……你……”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是她又能说些什么为她这唐突的行为辩白。

　　毕竟对她来说，这个吻也是意料之外。

　　她像是机器人出故障一样，说话卡壳，动作僵硬，只有红彤彤的脸生动自然。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只是想安慰你。”

　　萧听雨九十度鞠躬，真心实意地道歉，然后立马转身跑下楼去。

　　女孩风风火火地消失，只留下易清还沉浸在震惊和慌乱之中。

　　他呆呆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身侧，手指抚上脸颊。

　　他感觉到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逐渐在升温。

　　后知后觉想起来，在她亲上去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跃动。

　　直到现在，也未曾平息。

　　萧听雨跑回教室，在朗朗读书声中，将脸埋在臂弯中，偷偷脸红。

　　李远只觉得疑惑，怎么一回来就趴下了，不会是易清欺负她了吧。

　　早读下课后，商檀走过来这边，见萧听雨趴着一动不动，有些奇怪。

　　“她怎么了？”她问李远。

　　李远耸肩，说：“不知道，刚刚去找易清了，回来后就一直趴着了。”

　　萧听雨听到商檀的声音，从臂弯里抬起头，双手抱住她的腰，将整个人埋在她身上。

　　“檀檀！快帮帮我！”

　　两人来到教室外面的走廊，商檀看她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觉得肯定是因为早上的通报批评。依她的性子，肯定会替易清愤愤不平。

　　她正想开口向她说明昨天发生的事情，哪想到萧听雨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怎么办啊檀檀，我刚刚偷偷亲了一下易清。”

　　“哈？”

　　商檀又吃惊又疑惑，怎么也想不到她说的会是这个。

　　“你不是去找易清说打架那件事吗？怎么变成你偷亲他了？”

　　“本来是这样的，然后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就亲上去了。”

　　萧听雨又将刚才在天台的事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声音越说越小，脸颊两侧的绯红也是越来越明显。

　　商檀无语凝噎，感叹道：“美色误人啊。”

　　萧听雨垂头丧气，将头伸下巴抵在走廊的栏杆上，说：“他要是因为这个讨厌我了怎么办？”

　　商檀想起那瓶冰镇的矿泉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听雨，发现她的脖子上围了一条自己不曾见过的羊绒围巾。

　　她心中了然，这分明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偏偏还要她来指点。

　　这两个人是笨蛋吗？

　　她佯装不懂，问：“我没见你戴过这条围巾，这不会是易清的吧？”

　　在这之前萧听雨一直纠结那个吻，听了她这句话，才记起刚刚是易清将自己的围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低头抚摸着那条围巾，沾上了两人的体温，摸着很暖和。
　　“嗯，这是易清的。”

　　萧听雨仿佛顿悟一般，抬头看向商檀，眼睛如同星星一样闪烁，她急忙问：“你说，他会不会对我有点不一样了，会不会也开始有点喜欢我了呢？”

　　商檀拍拍她的头，说：“是的是的。”

　　萧听雨嘴角上扬，忍不住心里的开心，喜滋滋地看着脖子上的围巾。

　　过了几秒，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容耷拉下来，说：“之前易清也给过我一件自己没穿过的校服，我也以为他对我不一样了，可他却说让我不要自作多情，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她想起两人在走廊上的争执，感慨自己怎么也变得患得患失了。

　　商檀思索了一会儿，继续出谋划策：“那你亲他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表情？”

　　萧听雨努力回想一下，想到的是易清也同样有些慌乱局促的眼神，但没有当初认识不久时的厌恶。

　　见她傻乎乎地笑着，商檀便知道自己不用再点拨什么了。

　　“这下知道了吗？”

　　“知道了。”

　　萧听雨将围巾拉高，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像是为了掩饰已然嫣红的脸颊还有怎么也消散不去的笑意。

　　她偷偷嗅着围巾的气息，是易清身上的味道，有寒冬的冷气也有冬日的暖阳。

　　走进教室的时候，萧听雨突然看到了什么，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吃完午饭后，萧听雨便跑过去1班。不过，刚到门口她就萌生了退却的心思。

　　她撤回一步，在后门的窗边偷偷观察易清。

　　萧听雨的视线穿过教室里书桌上的书堆，落到他身上。

　　易清仍旧如每个午后一般，坐在位子上看书做题。他的坐姿挺拔如松，周围堆叠起来的书为他添了些许书卷气。

　　唯一不同的是，易清指间的一支圆珠笔被他转得晕头转向。

　　“易清转笔转得这么好的吗？还是头一回看到。”萧听雨心想。

　　“啪嗒”一声，圆珠笔从他手上掉落。他倒没有立即弯腰捡起，而是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摇头。

　　“是题目很难吗？”她猜测着。

　　毕竟二人离得有些许距离，萧听雨不能看清他眼睛里的情绪。

　　她背过身去，看着怀里那一条围巾，思索着：“在他学习的时候打扰他是不是不太好？要不等下午放学再来。”

　　不过这大概是她自己找的一个借口，她其实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易清。

　　那个唐突的意外，还有她的猜测，都让她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她想看到他的反应，听到他的回答。

　　可另一方面，她又有点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不行，萧听雨，如果猜错了那就继续追，怕什么！”

　　她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转头又去寻找易清的身影。

　　只不过，座位上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人呢？”

　　她呢喃出声。

　　仿佛在回答她的问题一样，话落，便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落入耳畔。

　　“在找我吗？”

　　萧听雨身子略微一僵，下意识想溜走，不过还是努力压制住这种冲动，转过身看向易清。

　　他倚着门框，和她的慌乱不同，他神色自若，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萧听雨有些不开心，虽然说偷亲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内心里还是窃喜的。如果他要假装不记得，轻易将这件事情揭过，那她可不愿意。

　　“易清，我是来向早上偷亲你的事跟你道歉的！”她说得义正严辞，神色认真严肃，不像是来道歉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嗯，我也在等你的解释。”

　　萧听雨心中酝酿着的话语一瞬间失去了意义。
　　她看到他皱眉，眼里是晦暗不明的情绪，他说：“你那样做让我很困扰。”

　　萧听雨刚刚的气焰被这句话浇灭了，又回到最开始心虚的状态。

　　她低下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样做了，我有时候脑子一热做事就会不经思考。”

　　她低着头，看不到易清的表情，一股脑把来之前就在脑海中编辑好的道歉说了出来：“我会好好反思自己，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如果你还是很在意的话，那我保证到期末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就不会……”

　　萧听雨正说着，发觉自己手里抓着的那条围巾被人抽走。

　　“我是困扰，没有很在意。”

　　易清一边纠正，一边将那条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

　　“那你会原谅我吗？”萧听雨小心翼翼问着。

　　“我只是想听你的解释而已，谈不上什么原谅。”

　　萧听雨一下子心花怒放，担忧的情绪一扫而空。

　　“不过，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了。”他低头将围巾的一边塞进去，画蛇添足地添了一句：“无论是对谁，这很不礼貌。”

　　萧听雨还在欣喜的情绪中徜徉，没有听出他那句话中难得浅显易懂的言外之意。

　　“嗯嗯！”她点头应着，易清不但没有假装忘记，而且似乎并没有生气。

　　易清看她笑得那样开心，觉得这女孩真是有些没心没肺，他是真的因为那个吻困扰了一个上午，而她仅仅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抛在脑后。

　　“对了，易清。”

　　萧听雨仰头看向易清，嘴角的笑意盈盈，仍未褪去：“你说对于那些非议，不必太过在意，做好自己便够了。可是我觉得一个人应对这些还是会很吃力，如果有人一起会不会更无坚不摧呢？”

　　她莞尔一笑，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会陪着你的，这才是我今天在天台上想说的话。”

　　我会陪着你的。

　　易清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他是个不被伦理道德承认的孩子。

　　儿时被父亲抛弃，少时被母亲抛弃，凡此种种，让他对情感深恶痛绝。

　　他冷漠孤僻，阴沉寡言。

　　这些都注定他身旁不会有任何人的一席之地。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却说“我会陪着你的”。

　　易清久久凝视着笑容灿烂的萧听雨，在此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萧听雨像恍然大悟一般，说：“糟了，我还得去做数学测试，现在几点了……一点二十七分，还来得及，不说了，我要走了，拜拜。”

　　易清无奈，只好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跑出去几步的萧听雨又停下来，回头很小心地问道：“易清，这条围巾和之前那件校服是一样的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易清有些疑惑。

　　什么校服？

　　他努力去回忆，终于在脑海的角落翻出了一团模糊的记忆。

　　那时候他冷着脸，明明还是孟夏时分，却让人感觉寒气逼人。

　　他给了萧听雨一件不曾穿过的校服，又跟她说不要自作多情。

　　从回忆中醒来后，他注意到萧听雨的眼神是那样的期盼，那样的充满朝气与希望。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围巾，用手指轻轻摩挲，片刻后又抬头看向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女孩，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承认他败给自己，也输给了萧听雨，答道：“不一样。”

　　听见这个回答，萧听雨开心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哼着歌儿跑开了，脚步声哒哒作响，与她哼的节奏相得益彰。

　　是啊，已经不一样了。

　　易清在这一刻还是承认了。

　　这件校外斗殴最终以易清全校通报批评以及向受伤的学生支付医药费画下了句号。

　　又一天早晨，关于易清的非议还是在继续发酵。

　　毕竟生活就像一锅清淡无比的菜汤，总得往锅里加一些调料才不至于清淡得令人反胃。

　　竞赛资格被取消后，易清一时间变得有些清闲。

　　耳边晨间广播正在播放的音乐是一首节奏感十足的欧美乐曲，五线谱上的音符仿佛是这首歌的舞者，配合节奏跳着活力四射，燃爆全场的辣舞。

　　只不过它的舞台却是在易清的脑海里。

　　易清被这些音符震得头脑嗡嗡作响。

　　一曲作罢，不知那个播音的同学又说了什么，接下来那首歌总算是变得舒缓柔和，好像潺潺流水静静地在平原上流淌，最终又汇入湍急的江海。

　　但不知为何，班里的人在这时都向他投来目光，莫名其妙地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他很讨厌在看书学习的时候被打扰，因此有些烦躁，总觉得自己快被盯成筛子。

　　他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他们，明明是平视，硬被他的气场弄成了俯视。

　　“很好看吗？”

　　所有人这才收回了视线，但还在窃窃私语。

　　易清转过头继续看书，那首平静却不失力量感的乐曲还在继续唱着。

　　“Struggle with fate.I'll always be here for you.”

　　这是他唯一听到的一句歌词，后来随着读书越深，便再无暇分心去注意歌词，只记住了这首歌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