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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你好,沈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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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温,一般指人体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从而造成人体核心区温度降低,并产生一系列寒颤、迷茫、心肺功能衰竭等症状,甚至最终造成死亡的病症。
现在是6点整,天已经全黑了,夜里雾气弥漫,寒意透骨,江寒蝉裹着一件羽绒服,蜷缩在一个湿漉漉的树洞里,瑟瑟发抖着,两眼无神地碎碎念。
两个小时前,他迷失了方向,导航的仪器受到了不知名的干扰,让他在这片林子里兜兜转转许久,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颗粗壮崎岖、树干被掏空的橡树里。
这里的湿度极高,目之所及的植被与地表均被苔藓、地衣与藤蔓覆盖,脚踩上去像是踩在了吸满水的海绵上,鞋裤全部遭殃。
江寒蝉记起开车师傅说的那句“太阳很快就会下山”,事实上确实如此,在他进入天屿山半个小时后就起了林雾,再也见不到一丝自然光。
本来还想着和沈暮一起共进晚餐,现在看来是无望了,甚至连他熬过今夜的希望都是那么的渺茫,他沮丧地低下头,颤颤巍巍地将对方的名片从口袋取出,水汽染湿了领口和睫毛,十根手指褪去血色,透出类似冻伤的一点蓝紫。
顽强的手机迟钝开机,屏幕光微弱地苟活在这个方寸之地,面临着和它主人一样随时都要永久关机的危机。
“晚上好。”
橡树上挂着一具无名男尸,脖子卡在Y型的树杈间,正对树洞的方向,全身服饰破烂,唯独脚上一双黄皮马丁靴尚且完好。
江寒蝉第一次撞见这场景的时候,被吓一跳,脚下一滑,直接从坡上滚下来,压倒一片蕨类,滚进了这个隐秘又孤独的树洞。
按理来说,这里湿度那么高,尸体早该腐烂、身首分离、白骨化才对,可偏偏变成了一具干尸……这正常吗?江寒蝉留意到尸体左臂连着袖子断了半截,便猜想这人生前可能是被人杀害后挂上树的。
不知道怎的,他忽然想起房东谈及的那些天屿山恐怖故事,想起山间的别墅,想起养鱼的水塔,想起吃人的棕熊,想起那个握着斧头的新婚妻子,想起……等等!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手里的名片只剩下三分之一了,至于另外三分之二,当然早被他嚼吧嚼吧,咽进肚子里了。
江寒蝉一下子捂住嘴。
天哪,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震惊地盯着残存的名片,气息不稳的,三观崩塌的,犹犹豫豫的,许久许久,又表情怪异地试探地将它递到嘴边,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刚刚吃太快了,他没品出是什么滋味,所以这次特意含在嘴里,还用舌尖抿了一下,感受到对方融化后的那股醇厚丝滑,嗯……是浓郁的可可味……
江寒蝉默了,抖着手掏出了他心爱的小鳄鱼电动牙刷,挣扎良久,还是得出了一个让他早就心生怀疑却迟迟不敢相信的结论。
他爹的,他果然不是人吧!
饥寒交迫攻击着他的大脑,逼着他去从这些唾手可及的东西里汲取能量来保持体温,他啃了一口鳄鱼造型的牙刷柄,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存的本能联合器官一起在欺骗他,这东西竟然是鸡肉味的!
他啃完柄,又掏出了他的眼罩、耳机、电磁炉……像头失去思想的野兽,慌不择食,吃相难看,最后连行李箱都被他生啃了个七零八落,直到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他才捂着胃表情痛苦地蜷缩着呻/吟。
感觉肚子里装满了石油,马上要点爆了,而且想什么来什么,他还真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人造垃圾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
这肯定不是他的,但能给他带来温暖的东西,他会先停止任何困惑和疑虑。
江寒蝉一骨碌地爬起来,准备将洞口那堆还算干燥的“厨余垃圾”点了取暖,至于烧完后怎么办,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太冷了。
好冷好冷。
他真的快受不了了。
江寒蝉操控僵硬的肢体,喘着气,紧紧抓住打火机,打滑几次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橘红色的火光驱散了绝望的黑暗。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在看到火焰的瞬间,感觉跟一脚踏进开足暖气的屋子似的,人跌进天鹅绒,在解冻,在复苏,迅速调过来了。
盯了片刻,他惊讶地举起打火机,看向四周,还是那些张牙舞爪的穿着“巫师袍”的半死不活的树,那是包裹垂挂的纯洁不染的绿松萝,它们在告诉他,他还困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
这不应该叫打火机,这简直是小太阳啊!
江寒蝉不可思议地爬出去,站在树洞口,树杈上那具悬挂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热气腾腾的披萨。
他仰起头,人呆呆地望着那张披萨,心里在默念着,他肯定是疯了。
无人区惊现新鲜出炉的披萨,这合理吗?而且披萨上面全是气人的菠萝,可恶!
伸出去一半的手咻得缩回来,江寒蝉带着打火机滚回了树洞,就这样眼巴巴地坐在门口,路上还顺了一根木头防身。
不防不行啊,鬼知道那具尸体跑哪去了!
江寒蝉刻意无视了馋人的披萨,顺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可惜已经油尽灯枯,无法启动,让他不能确定此刻的具体时间。
他感受到后知后觉的疲意,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饥饿也不是那么难捱,于是放松身体,觉得眯一下就好,也许下一秒就天亮了,也许明天就能见到沈暮了。
他觉得她是他的同类,这是从第一眼就交换的心照不宣的信号,为此他不惜罔顾善意的劝告,孤身一人跑来这个荒野,哪怕对面有一半可能是个致命陷阱,但是万一呢?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
他是谁,来自何处,未来又何去何从。
也许等他见到她,就能揭晓答案。
江寒蝉眼睫缓缓下垂,肩膀塌下去,在万籁俱寂之中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这种静谧不是没有原因的,别说大型野兽了,自他来到此地起始,连只鸟影都不曾见到,那些绿松萝也干干净净的,根本没有蜘蛛或者其他小昆虫居住……这个只有植物与菌类的世界,神秘、怪异又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以至于连风都不能存在。
是的,连自然风都经受不住,所以当手中打火机的火焰猛然晃动了一下时,他立马警觉地坐正了,目光直射向洞外。
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在吵架。
江寒蝉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握着那根木棍,悄无声息地爬了出去。
“……你到底干了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让我背叛了我的妻子,违背我的誓言,别让我成为了一个罪人!”
江寒蝉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他歇斯底里,衣着有点眼熟,特别是那双马丁靴。
“……我会下地狱的!”
男人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疯狂捶打自己的脑袋,咒骂着,哀嚎着跪了下去,手臂和脖颈上的青筋爆起,似乎是个正在进行自残行为的精神病人。
江寒蝉站在后面观察,等到确定对方是个脑袋会流血的人类,而不是那具皱巴巴的干尸,这才不急不慢地上前一步。
“你好,打扰一下。”
他其实是想问问对方认不认识沈暮,能不能带个路什么的,但对方一点不友好,而且素质极差,开口就是一句——
“滚出去!!”
可能这句祈使句指向不够明确,对方紧接着又吼了一句——
“我让你滚出去!!!”
江寒蝉脸一拉,心想他爹的,此山是你开还是此树是你栽?这么拽了吧唧?你让滚就滚?哼,我偏不!
不仅不滚,还必须要和对方讲讲道理,江寒蝉握着木棍,上前一步,准备以德服人,结果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当场掏出了真理——一把银光闪闪的西瓜刀,然后反手就是狼灭一斩,将他自己的左臂给砍断了。
“!!!”
温热的液体溅在了江寒蝉脸上,他浑身打了个冷战,从睡梦中惊醒了。
潮湿的暗夜,挖空的树洞,树杈上没有热气腾腾的菠萝披萨,只有一具历经岁月风雨的无名干尸。
江寒蝉心有余悸地闷哼一声,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中抓住胸口的衣物,重新倒下去,眉心拧成皱巴巴一团。
那只来历不明的打火机不知何时已脱离他的掌控,翻倒在一旁,点燃了那堆被他啃食而制造出来的垃圾,哔剥作响间,黑色的缭绕的烟雾散发出辛辣的气味。
热……
好热……
江寒蝉额头冒出大量的汗,忍耐了一秒,就龇着牙,发疯似地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羽绒服、夹克、背心……他赤/裸地躺在湿透的草垫上,左右翻滚,鼻血狂涌,不停拍打与抓绕自己,苍白的皮肤很快就变得红痕交错、鲜血淋漓。
他明明没有接触火源,却觉得自己也跟着被点燃了似的,在莫名承受炮烙般的酷刑。
有什么东西寄宿在他的身体里,在冲撞,在叫嚣,在撕咬他的五脏六腑,于火焰与血肉中茁壮成长,似乎马上要破胸而出。
咚,咚,咚。
就在他心脏的位置。
江寒蝉惨叫出声,身体鲤鱼打挺,仰起脑袋的刹那,十指抠进自己的胸口,肉/体粉碎,殷红的液体如沟壑肆虐。
……你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有,但我不能。
灭顶的疼痛容易触发身体的保护机制,江寒蝉泪眼朦胧地想着,他的大脑总是会编织一些美好的东西来让他心甘情愿地吃苦耐劳。
就像现在这样。
长发逶迤的女人跪坐在他身边,套着那条永远不合身的睡裙,发间编织的孔雀翎在火焰的炙烤下散射出魔性的光晕。
“沈暮……”
他就这样望着她,凝成月光石的泪珠滑入鬓发,呛咳出的血液溅了一脸,连下巴和脖颈也不能幸免。
“是我。”
沈暮俯下身,目光与他相对,一手支在他的身侧,一手轻轻托着他的侧脸,滑凉滑凉的长发一缕一缕地垂下来,覆在他胸口,像场姗姗来迟又足够缠绵的细雨,毁灭又治愈了这场横亘在他胸口的烈狱之火。
“我要死了吗……”
熟悉的湿寒包裹而来,身体在迅速降温,但鼻血还在汹涌,他身上所有外翻的焦黑伤口都在不停地流出大量的可怖液体,让他失血过多,心率过快,口渴又昏昏欲睡。
这是休克的前兆。
沈暮阖上眼,躺在他身边,手臂枕在脑后。
“不会。”
江寒蝉下意识地想去握她收回去的的手,但重伤的肢体此刻已然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活动一下脖子。
他转过头,眼前层层叠叠的,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晃动的火焰,温暖的,干燥的,就算离得那么近也没有灼伤他的瞳孔一丝一毫。
与此同时,他嗅到了甜腻腻的香味,也许是枫树脂之类,又或者混了其他的香料,浓郁但不呛鼻,后调有股木质橄榄与薄荷的清凉味。
他走神了,在异想天开中松懈下来,无意识喊了一声身边人的名字。
他没听到回应,但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因为有风,那些拂过他发梢与伤口的不知何所起的很温柔的风。
……
在原主有限的古板人生中,埋头苦学占了半壁江山,哪怕是在中二病爆发期,也是在与诘屈聱牙的哲学问题斗智斗勇,包括研究他的同桌。
江寒蝉从他身上继承下了一点亘古不绝的结晶,文艺点就是“时间与可能性的纠缠”,通俗点就是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
尽管他本人没有脸皮可言,但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后悔里,竟然诡异地让他生出了那么一丢丢的羞耻感!
不是……他的衣服呢!
空白脸持续了半分钟,坐在壁炉边、顶着鸡窝头、睡到自然醒的江寒蝉终于想起昨晚的事了。
等等,好像是他自己脱的诶……
江寒蝉左左右右地看,察觉自己正坐在一个复古的别墅里,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在壁炉边的地毯上遗落了一条睡裙。
他将睡裙捡起来,表情纠结了半天还是将它套上了,因为这附近一件能让他遮羞的衣物都没有,他总不能光溜溜地在别人的家里走来走去吧,那不仅很失礼,也很变态啊!
“哈喽!”
他拍了拍下摆的褶皱,诧异地发现这条裙子意外地合身,一琢磨,原来是条男式睡裙。
他在大客厅里走动,朝着楼梯的方向前进,这里有将近八米的挑空,华丽水晶灯略显陈旧,越过灰扑扑的吊坠,可以看到二楼圆弧型的黑色铁艺围栏。
一个身影跳入眼眶,对方就坐在栏杆上,低着头,双腿落在外围乱晃。
“沈暮,你在干什么!”
沈暮闻声转眸。
“当然在等你。”
然后她就这样跳了下来。
江寒蝉瞳孔骤缩,脑海里一瞬间清空那些刚刚在醒来时就诞生的十万个为什么,什么也不想地冲了过去,哪怕给对方当肉垫的代价是让他的双臂骨折与脊柱损伤。
不过,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沈暮轻得简直跟羽毛一样,但江寒蝉人还是被她吓傻了,接住之后,依旧紧紧抱着对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沈暮摸了摸他的耳朵。
“你在发抖。”
江寒蝉槽多无口,憋了半晌,只有一句。
“……下次不要再这样玩了。”
“为什么?”
“因为危险。”
“那你再接住我不就好了。”
“那万一到时候我不在呢?”
“不在?”
沈暮改摸他的头,指缝梳过他的鬓发。
“你为什么会不在?”
为什么?
因为天灾,因为人祸,因为死生事大,无常迅速,因为谁也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可她这样问他,她在他的怀中,所以他不想用一串耳熟能详的鸡汤去扫她的兴。
“我开玩笑的。”
江寒蝉把人放下,表情认真。
“我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沈暮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满意他的回答。
“这是你家吗?”
江寒蝉跟在她身后,看她和他穿着同款睡裙,光着脚、负着手、悠哉悠哉地转回会客厅。
“是我爸爸妈妈的家。”
江寒蝉愣住了。
“伯父伯母也在?”
“嗯。”
是他先入为了,以为对方也是孤儿。
她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单手托腮。
“不过他们已经睡着了,我们小点声,不要吵醒他们。”
对面的老式电视机里正在放一部定格动画,而沙发左手边正是陪了他一晚的壁炉与壁炉四件套,里头残留了些银灰。
沈暮从她靠着的鲸头鹳玩偶嘴里掏出一袋薯片,问他:“要吃吗?”
江寒蝉确实挺饿的,他下意识地接过,发现包装上是条鳄鱼,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出鸡叫。
没生产日期,没合格证,也没生厂商,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三无产品吗!
他一脸严肃地拦住沈暮,跟她科普了一下小作坊的威力,然后向她询问厨房的位置,准备自力更生,手搓一顿可口的早餐,顺便一会儿在伯父伯母面前再刷一波好感度。
只不过……
江寒蝉站在厨房门口,有点目瞪口呆。
“好干净的厨房……”
厨具俱全,一尘不染,简直一点生活的气息都没有,只要是做过饭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收回揩过台面的手指,将上下橱柜打开,从里面翻出了几包过期一百多年的通心粉。
江寒蝉:“???”
知道的是通心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准备要成精了。
他果断把这些有毒垃圾丢进垃圾桶,转战厨房角落里的蓝色冰箱,冰箱门外挂了个笑容贱兮兮的向日葵,他看着有点别扭,顺手将向日葵翻了个面。
冰箱存货很少,只有牛奶、鸡蛋、矿泉水,他先查看了一下生产日期,好家伙,矿泉水是三十多年前的倒闭牌子,鸡蛋都成了化石的模样,一个比一个邦硬,全是坏蛋,就牛奶日期是这三里最新鲜的,也就才过期十年。
“……”
江寒蝉受到了震撼,眼泪刷地流下来,摇摇晃晃扶住了冰箱门,一副心都要碎掉的模样。
不是三无就是过期食品,天哪……他女朋友以前过得都是什么绝世苦日子?难怪初次见面,对方穿得就跟个乞丐似的……
江寒蝉逼逼叨着,将这些东西清理出来扔掉,清着清着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东西——一个装着人头的玻璃罐子!
呃……一般这种道具都是杀人狂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吧?恶作剧吗?可是这张脸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江寒蝉困惑地将塞子拔掉,手伸进去,想将人头拿出来品一品,结果手指触碰对方头发的那一刹,他就光速察觉到异样。
这根本不是道具能拥有的质感。
江寒蝉动作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将塞子塞回去,然后一气呵成地物归原处。
这不是他该关心的。
江寒蝉透过窗户,看到外头成片枯萎的草木,心想,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女朋友做顿饭而已,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沈暮。”
他回到客厅,坐在半眯着眼的沈暮身边,没有提及关于那颗人头的一切。
“家里没有能用的食材了,你们平时都是吃什么的?”
沈暮一听,便从沙发缝里摸个手机出来,抛过去,而后言简意赅地吐了两个字。
“外卖。”
江寒蝉表情裂开,在手机里寻找外卖app,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
他挑了几个大众口味的早点,点击下单的同时,门铃响了,不过不是一楼,而是二楼。
他跑到楼上,第一眼看到的是个落地大摆钟,走廊往两边展开,而正在叮咚叮咚不停的,正是左手边第一扇门。
江寒蝉将门打开。
“你好,披萨速递。”
死鱼眼的外卖员站在门口,身后是滨海小镇的步行街,蓝天白云,游客散漫,两边建筑之间搭构无数缆线,七彩的鱼型风筝挂在上面猎猎起舞。
江寒蝉歪头,看了眼不远处奶香四溢的面包店,将外卖接过来,默默关上门。
冥冥之中,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但他又说不上来……直到他打开披萨盒子,看到上面满满当当的菠萝,他才恍然大悟。
是猫啊猫!
他喵的,现在经济下行得这么离谱了吗?竟然连宠物猫都跑出来学人语、卷外卖了?
他回到客厅,用热乎的外卖换掉了沈暮手里的三无薯片,小声道:“现在也不早了吧,要不叫伯父伯母起床一起吃吗?”
沈暮伸了个懒腰。
“他们已经出门了。”
江寒蝉啊了一声。
“他们预订了一个山清水秀的露营点,估计要下个月才会回家。”
沈暮娴熟地抱住愣神的某人,整个人几乎挂在对方身上:“你的脑子里肯定藏了很多秘密,因为你总是那么喜欢发呆,然后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江寒蝉看向她,恰巧对方伸手过来,捏住了他的腮帮子,看它被拉扯后变形又复原,有些疼痛,但能忍受,他就这样乖乖站着,任由对方亵玩,让她玩个尽兴。
沈暮笑了,松开手指,拍了拍他捏红的脸蛋,然后一把圈住他的脖颈,侧头亲了上去。
这个举动挺突然的,江寒蝉没有防备,也没有经验,身体本能地一下紧绷,只能学电视剧里的青涩的主角一样,无措地闭上眼。
当然,事故只在一瞬间。
他没等到对方的吻,肩膀的位置却忽然沉了沉,江寒蝉睁开眼,别墅彩色玻璃投影的光与影便填充进了他的眼眸。
沈暮睡着了,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他眨了眨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将睡着的女人打横抱起,平放在沙发上。
“其实我不叫江寒蝉。”
他坐在她身边,垂眸凝视对方的睡颜。
“这算不算秘密?”
芝士与汽水的味道萦绕鼻尖,他扫了眼地板,胃部不适地拧眉,索性拎着大包小包起身,轻手轻脚地将食物都带去了厨房。
快餐不宜过日子,还得自己做饭才行。
江寒蝉花了一个小时,将厨房内外清洁了一遍,然后将新订购的食材分装进冰箱。
他现在算是吃上软饭了,但没办法,重新找份工作还是要时间的,在那之前还是多做点家务活补偿吧。
沉重的大门紧锁,江寒蝉尝试了很多遍还是打不开,通过旁边的窗户,他能看见别墅外围长得歪歪扭扭的树篱墙,以及仿佛被天外来物砸了一半的喷泉,杂乱草皮上停了一辆蓝色皮卡,车漆斑驳,车身铺满了落叶。
他没再坚持,只收拾了几件新买的衣物转身去浴室,打算给自已撺掇一下,毕竟在脏兮兮树洞里滚来滚去那么久。
当然,出于强迫症,他必须先把浴室内外都清洁一遍,所有沐浴用品都归纳好才行。
“呼……”
江寒蝉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胸口,手掌擦过光洁有弹性的皮肤,上面一点伤痕都没有,仿佛昨晚那段血肉横飞的经历都是他的噩梦。
“看来你也有很多秘密。”
江寒蝉将头发抓到脑后,随便套了件工字背心和工装裤,想着要不要叫醒沈暮,好让她吃点东西,但显然对方与他心有灵犀,因为他才打开浴室门,就被对方给撞得一趔趄。
“寒蝉,我被你吵醒了。”
某人不打预警,生扑上来不说,还敢脸不红心不跳地恶人先告状。
江寒蝉顺手托住对方,跟抱了个人形树袋熊一样,带着对方往外走。
“对不起。”
他嘴角翘了翘。
“不过你能先和我一起享用完早饭吗?”说到这,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打了个补丁:“已经11点了,应该是叫午饭才对。”
沈暮拒绝了,她说她已经吃过了,现在只想继续补觉,因为她真的好困。
“那你房间在哪?”
江寒蝉按照指引,抱着人上楼,找到了一个塞满布偶玩具的房间,几乎是挤着进去的。
庆幸现在天气凉快,不然这种密不透风的空间遇上梅雨天该有多么闷热,他仰起头,然后哦了一声,原来有窗啊,只是做成了穹顶。
“你要走了吗?”
他确实准备离开,刚刚上楼的时候,他看到两个空掉的榛果巧克力酱罐子被扔在台阶上,他受不了一点,他必须把它们清理掉。
“我很快就会回来。”
沈暮陷在柔软的被窝里,黑润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整个人不似刚刚那么疲惫地睁不开眼,但也说不上来有多精神。
她只是目光紧随着他,无声地望着他离开。
江寒蝉走了两步又停下,忍不住又倒回去。
“沈暮,你在不开心吗?”
沈暮不答反问。
“有人告诉我末日很快来临,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让人着实有点摸不着脑袋。
末日是什么?小行星撞地球,还是生物大灭绝?那到时候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做不了什么贡献吧?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要杞人忧天?
“未来的事应该交给未来,沈暮,我们永远不要为了一个无法预测的可能而透支自己的人生,好好体会当下的喜怒哀乐就够了。”
沈暮嘴唇动了动,江寒蝉没听清,于是俯下身去。
“沈暮?”
“走……”
“你说什么?”
“走……”
江寒蝉还想凑近点,但沈暮似乎失去了聊天的兴致,直接背过身,用手捂住了耳朵。
他好像让她生气了,但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江寒蝉觉得有误会不当场解开等于嘴巴白长,正想继续追问对方,一串巨响的玻璃破碎声突然在楼下接连响起。
他眉目一肃,赶紧出去看看。
有第三人闯进了这栋别墅,还在这制造出了麻烦,江寒蝉蹲在楼梯上,视线扫过台阶上凌乱的小脚丫,一路往下,直至那一地狼藉的混着巧克力酱的玻璃碎片。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他飞奔过去,然后见到了罪魁祸首。
两只黄嘴灰背的大海鸥钻进了冰箱,把他之前辛辛苦苦整理好的食材啄了个稀巴烂。
江寒蝉气极反笑,用抓老母鸡的手法,一手掐一个,吓得正投入进食的海鸥当场噎住了,翅膀扑棱乱拍,脚丫乱蹬。
哼,这两个强盗,敢偷吃他的食物,他就把它们当口粮好了,正好一个红烧,一个清蒸,反正他不能吃亏。
江寒蝉找了个笼子,无视对方的反抗,将两只啊啊乱叫的海鸥塞进去,然后自顾自地清理残局。
该死的,他之前切割好的极品鳕鱼不见了,那可是他看了十条广告才攒出来的红包,等了两个小时才蹲点抢购到的!
“在冷冻室的第一层抽屉里。”
江寒蝉眼泪流一半止住了,弯腰打开冷冻室的门,果然在第一层抽屉里找到了鳕鱼。
原来是他无意放错位置了。
“瞧我这记性……”
江寒蝉扶额苦笑,正想对这位仗义出言的兄弟说句感谢,又猛然间意识到不对劲。
他刷地抬眸,然后对上了一张清清冷冷的死人脸,隔着透明的玻璃,对方那双没有一点浮光的黑色瞳仁也如深渊般凝视着他。
江寒蝉卧槽了一声,拿手指他。
“你怎么还会说话的!”
那颗装在玻璃罐里的人头一听这话,当即不悦地皱起了眉。
“我为什么不能说话?”
还问为什么?
你踏马就剩个头了,你知道吗!
江寒蝉找了面镜子,举给对方看,想让对方认清现实,但对方似乎很讨厌他,完全不想和他多扯一句,开口就是赶客。
“我很困,所以请带上你那两只同样聒噪的强盗兄弟,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此地。”
海鸥他当然要赶走,但强盗兄弟是什么鬼?他长得很海鸥吗?还是很像强盗?
江寒蝉语气也冲起来。
“这是我家,该滚的人是你!”
人头呵呵一声,然后仅用了四个指桑骂槐且一击必中的文字,痛踩了他的雷点。
“鸠占鹊巢。”
“……”
几乎是刹那,一股无形的阴霾溢出眼底,江寒蝉抿唇不语,只面无表情地身体力行。
他把装着人头的罐子迁移出来,带着它前往壁炉的方向,目的很明确,他就是想把这个嘴贱又没有自知之明的玩意烧成渣渣。
“她允许你这么做吗?”
“她原谅我就行。”
“包括谋杀她的丈夫?”
阴沉沉的某人身形一滞,下一秒,手中的罐子就被他用尽全力掼了出去。
一声爆破后,罐子炸裂,玻璃崩飞。
刺鼻的液体淌了一地,漫过壁炉的边缘,润过里头余留的灰烬,凝成暗色的结块。
他本来想一直做个好人的,但有人就是要逼他,逼着他沾满血腥,逼着他误入歧途。
你看,这人怎么能这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