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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二章 间壁若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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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的天、蓝的海,难为了难为了我和你。
——齐豫《飞鸟与鱼》
隔着一道墙,那原来是一道落寞。
没有看她,即使是听到了二班的吵嚷声,我知道她下课了。故意把眼光朝向某一个位置的方向,可如果有人正对着我,他会发现其实我真正看的地方,是身后。
她还没出来:二班的学生可真是勤学好问啊。轻轻地太息,十五班的辛文娅又来找我班刘倩,这俩人好像从来都分不开似的。
“哎妹妹——”
我听见这个声音就很郁闷:我好好地在这里等女人你非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贺泉这人向来死皮赖脸,就往我身边一站开始跟我套近乎。我很想回到教室里去,又怕错过了我等待的美好。可是问题是芳好像很忌讳我和贺泉在一起,我真是……
“哦我先回……”
还没等说完就看到那个翩翩的身影从二班教室里转出来,贺泉同志连忙立正说老师好,我只能不自然地笑笑。
芳淡淡地扬起嘴角,又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犹记得两年前我也一直是这样凝立,望着她消失,愤怒地白了贺泉一眼:他好像还很不解我到底为什么生气——我和她好近又好远,现在我不能任性不能胡闹了,见见她你还要插在中间啊!
“以后没事别来找我,”我跟他全没一点好口气。
“这不是碰到了吗……”贺泉显得很无辜。
我无语了。转身回到教室,叶薇听着我的遭遇笑得打跌,搞得现在坐在我俩后面的吴迪和他同桌一脸茫然。
窗户全开着,阳光照在吴迪晾在窗台的卫生纸上。我已经习惯了,叶薇嫌他不讲卫生,又开始给他普及卫生知识。贝贝一边抱怨着天热一边睡眼朦胧地晃进教室,问我们天为什么这么热,从而牵涉到温带季风气候乃至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成因。地理课现在是全班公认的最舒服的课,贝贝课讲得好人也好,课堂里总会有阵阵笑声。
我想二班不会有人羡慕我们的地理课有多开心的,只我隔着一道墙,每次都企图讲墙那边的声音听清。可虽说我坐在倒二排,离后墙如此之近,竟全不能听到她讲的一个字。更可恶的事情在于,我们两个班的语文课每次都一起上,官人的声音小得可怜——当然我也没打算听他的催眠曲——偏偏墙那边也只能听见二班学生开心的笑声,就像是刻意在嘲笑我一般——为什么一道墙就生生将我想听到的声音滤在墙外;为什么我就只能在每天下课后站在走廊,借着看风景的名义看她一眼……
官人又在念我的作文了:我知道,我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地上语文课,作文却骗不了人,只不过他丢过来让我自己念也好的呀。此时的大人很勤劳,竟非得事必躬亲,念得倒完全不像鲍鱼那样富有感情 色彩,就是破句比鲍鱼还厉害——好好一篇作文硬让他念得支离破碎,我听着那个心疼啊……
叶薇又在笑,我哭笑不得地去砸她,猛一转头却赫然发现后门那里贴着一张脸,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模糊,更显得格外狰狞——
“喂,赵玲在后面,”小心地推了推叶薇,连忙装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架势来。官人的课我向来听不进去的,可是摘抄也写完了,课外书都看光了,赵玲又在后面监督,也只有硬着头皮听下去,听到他夸我文笔不错的云云,又念了别人的几篇文,其支离破碎的程度都差不多,最后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话题让我们从正式开学当日开始课前演讲,内容限定为诗歌鉴赏,从靠窗排开始。
回家的时候才听赵明珠说了,这是芳的主意。赵明珠也在二班,倒是曲琰去了四班,又开始给我讲关于谷梁的大量八卦,说是一班舒冰澈总到她们班去找他借书,不止是课本,啥都借,俩人关系可近了云云。我听着相当郁闷,却也说不了什么,因为若我表现出一点不屑,给我边上这帮家伙们还不知道要给传成什么呢。
躺在床上举着P3看小说,我总要找一些东西抑制住我飘飖的思绪。不敢想到她,墙上也不再有那些画面,我记得很清,葬了它们在海里,从此强迫自己对一个世界投降。忘了爱情,忘了我们之间相隔的海天之远,我只有改变,哪怕只是暂时的改变,为了我们之间,可以愈来愈近。
不必非是辛文娅和刘倩之间的那种距离,只不要那么遥远就好。现在的我很累了,被磨平了一切奢望,不死心也得死心。
不清楚为什么会选择长吉的《金铜仙人辞汉歌》,明知道官人不喜欢讲这种与考试全然无关的东西——管他喜不喜欢呢,他又没说一定要与考试挂钩的。我一直喜欢长吉,比喜欢玉溪生还要喜欢长吉,那种忧郁,那种冷艳入骨髓的哀伤。长吉在怀古,是魏官拖走了汉宫里的铜人,铜人临走时流泪了,他不想离开他深爱的那座宫阙,和那曾经在宫阙里朝夕相处的人儿。铜人犹能如此,在惜别的路上,我呢?
我还没走啊,是啊,我还没走啊——可我终归是要走的啊,我是要走的啊——即使我不走,难道这世上一切都会如愿吗?正如我当初离开她,被迫离开,我也在流泪的呀——孰能无情呢!长吉在讽喻,却像在刺我的心:我就像那铜人,有无尽如铅水的清泪,冻结在凄冷的秋风里,如月,如星……
是魏官拖走了铜人,又是谁人分开了我们——我们之间相隔的,无论是一道铁槛,还是一堵墙,原来我们之间相隔的还是海与天。平时的浪可以求全着亲吻沙地,可她一旦想起心事,就总会挣扎着跃起,跃起,跃得很高,只还是触不到天的距离。天哭泣了,于是泪落成雨,雨纷纷,融进了海的心。
好久没能站上讲台上课了,有些生疏,不过总比别人潇洒。学着芳的样子博引旁征,没在意官人的评价,也没说出我对这首诗最深刻最凄凉的体会。如果我就是那不忍别的铜人就是那片恋着天的海,我晓得泪流尽之后还要前行,而浪花变成泡沫粉碎在岩石上,也终会止息。
天若有情天亦老。
命运由不得自己,但我会坚持着走下去——一旦我有能力左右我的命运了,我也一定会回来。
下课她从二班走来,我站在走廊,习惯性地朝她打一个招呼,微微一笑,而后擦肩而过,每天都是如此。我守候我的美好,总不会有人阻碍我看风景。一切不过这样,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月考平平常常,但赵玲还是觉得我令人发指。她坚决抵制我和叶薇再坐一桌,我俩也没辙。
本来说好是和叶薇,现在一下子没了位置,问了几个觉得还可以的都说那里有人了:好学生永远是抢手的。算了,有座位就好,可是连后面进来的都已经纷纷找到了自己的位子,看到中间第三排原先十三班的课代表苏青,问她这里有人没有,她说没的,不过好像是燕云娇有把类似的话跟她说过,她也不大确定,但大抵是觉得我没位子太可怜,就很慷慨地让我坐下了。燕云娇好像也找到了自己的地盘:他这种女人,又不喜欢坐在前面,反正无所谓。
这一带是最好的学生首选的黄金地段,周围坐的全都是一个年级精英中的精英。我生活在一个比我用功得多的人们包围的环境之中,却发现其实这帮人比我还要疯狂:每天晚上回家看韩片的,一下课就到处传某些歌星新专辑的,讨论的话题都是哪个明星比较帅:相比起我以前的模范同桌田欣李绮,尤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田欣同学,她们简直跟好学生全不搭边儿。可这些人的成绩远比那些模范生好得多,可见死读书的功夫并不是真理。
我才明白其实我不比她们笨,也不比她们功夫下得少——我只是数学太差了而已。
决定开始恶补,开始膜拜石磊同志,努力学习他那些偷工减料的方法——这男人还真神,我以前算一道选择题二十分钟人家论秒搞定,而且正确率百分之百。至今才发现原来以前听不懂的那些东西都是人家的,而这个才是我自己的东西——比如那个错题集,我后来发现这办法从来不是数学老师而是赵玲之流所提倡的,我也从来不照做,因这东西和我摘抄全不可同日而语,我拷贝一遍不过是浪费个本罢了。
可惜底子太薄,石磊的方法总是掌握不住,拿到考题还是不知道该干什么,无从下手,又懵不来,只有接着老路子做,最后一张期中卷子,只做完了选择题,一个填空,大题写了两道半还不知道能对几个。每次考完数学都觉得脑细胞死亡过量,晚自习苏青坐在那里一笔一画地描地图,问她干什么用她说交给石磊——石磊为了提高她唯一的缺科竟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小青说她地理一直不好,而且还路痴,而我的地理向来是不愁的。相视一笑,索性互帮互助好了。我说我以后数学不会的都问你,自己都觉得蓝田玉能说出这种话来真的可以上新闻了。
虽然坐在中间,就在官人的眼皮底下,我还是舍不掉我宝贵的摘抄时间:把杂志垫在参考书底下,笔记本放在上面,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为此有一次快下课的时候大人还表扬了我,说有些同学很会学习,听到一些重点就拿本子随手记下来,光听着有什么用,下课就忘了——结果一下课我就陷入周围一群好学生的狂轰滥炸里,说是你蓝田玉还稀罕听他的课还做笔记我们都不信了。苏青知道我的老底,笑得趴在桌子上。我无奈,只得跟他们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害得我白白浪费了一次在窗口等她的机会。
每天看上一眼都是一种幸福,别人也许不会理解。
期中考完上晚自习,我们两个班,又都上语文。
我知道芳肯定给二班上阅读了。她喜欢读书,考完试给大家放松一下,自己也坐上讲台静静地看书那是多么温馨的事——以前考完试上语文晚自习,我从来都躲在书后面静静看她:恬然,安适,美若上界来的神明——所以面对一定要讲课的官人,全班除了郁闷就是无奈。官人说他要讲很重要的东西,结果抬头一看发现赫然是汉语语法——拜托,我们高三了哎,这个还用讲哒?不如让我们多读书的好。
恍惚中记得是有谁说过,汉语不重语法重修辞,从而那晚的语文小组我们临时更换了内容。垂下头,打开P3,看一部关于师生之间的小说,不知不觉就想起我和她。往日的一幕幕重重上演,那故事仿佛就像在说我们似的。到动情处看得泪眼朦胧,不知不觉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脑海里全是芳的影子,我们每一个温馨的或是哀痛的故事,偶尔会想,我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说,她也从未向我透露过她对我的看法。但我知道她很了解我,很喜欢我很疼爱我,也许够了,我应该知足。
可是我怎么知足,这是爱,是爱啊。眼泪滴落在纸上,洇得铅字上一片晶莹。苏青吓坏了,她以为我没考好或者受到了什么刺激。笑一笑,让她看到我手里的P3,示意她这是看小说看的,没关系——甚至我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有没有关系。
一堵墙壁的两面,两个世界,一半冰雪严寒,一半春暖花开。你知道,有你的地方就有阳光,就是天堂。我当初怎么了,自己选择了阴暗的炼狱,为了一个梦,在炼狱里过两年半,忍受着没有你的煎熬,忍受着多重的压力和白眼,一个人咀嚼寂寞,一个人舔舐伤口,一个人缝补心碎。怎么放不了你的手,怎么命运如此捉弄——你说我应该这样,年轻,不就该用来追梦——
蓝岚说那是因为蓝田玉理智,蓝田玉要的不是一时而是一辈子。如果有一天自己足够承载起自己的希望,以至于承载爱人的希望,那才叫爱,不是一时之快,也不是无知的占有。
委实,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可能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命运喜欢跟人开玩笑,尤其偏爱捉弄敏感细腻的人。你说我其实很多愁,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大气潇洒,我承认,我有两个世界,而你,看透了我的心。
官人在上面自顾自地讲着,我恍惚间听到,另一个世界。
我向来没在乎过考试结果,除了某段时间的语文以外。可是赵玲在乎,在乎得不得了。赵玲的在乎导致了我的悲哀,灭绝师太的功力,永远不容人小觑——
“蓝田玉!五百六十三分,六十二名,忒,三十起名——忒补府都子达,灵印发紫!”【蓝田玉,563分,62名,退步37名,退步幅度之大,令人发指】赵玲这“令人发指”的经典台词用在我身上已经不下十次了——“豆给恁年念,豆看看(二声,四声)蓝恬于这个份儿,”【都给你们念念,都看看蓝田玉这个分数】看赵玲那股子气愤劲儿简直像我犯了多大一桩血案似的,“于问儿,一白散,歪语,以白儿十把——离死,把十散,征治把十,迪理九十儿——”【语文130,英语128,历史83,政治80,地理92】我听我这些科目分数都挺高的呀——不过从她念完语文直接跳到英语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唉,瘸腿的威力啊——
“数学!五十分!!你怎么考的?一百五的题都能考五十分,全年级倒数,普通班的都比你考得高……”
好罢,我是够强的,强到赵玲直接说普通话了。不过这个问题么……我现在也不比以前不听数学课了——我是真听啊,好像也真听懂了啊——可拿过题来就是不会做啊……
苏青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我估计我这回又要被灭绝了——灭绝加南拳,其力量基本上可以等同于原子弹。我蓝田玉就保护下老婆还行,那还是因为大运撞得好——唉,想我语文年级最高,地理足可以算上个优秀,英语还不错,历史政治也都说得过去,就偏一科数学直接给拉到年级六十开外去了,我冤不冤啊我——总分五百六,够不够三本线罢——天哪,我怎么就混到这份儿上了……
“这回粟谑儿体耶补难,仆痛伴儿豆考以百斯——”【这回数学题也不难,普通班的都考一百四】赵玲果然把我传出了教室,“泥怎么了?班戈学气了嗨补时硬吗?”【你怎么了?半个学期了还不适应吗?】
“呃……其实石老师的方法我很喜欢……”我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反正都这么凄惨了,被灭绝惯了也,“可是就是还没掌握得了,我尽力……”
让我感到神奇的是赵玲竟然没灭我,给我讲了一通大道理之后就放我回去了。上数学课的时候被石磊用卷子在脑袋上敲了一下,看来南拳对女生的威力的确等于零。
石磊却没有找我——他是这辈子第一个相信我的数学老师。
下午第四节快上课的时候菲雪抱了厚厚一摞崭新的练习册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叫我帮她发下去,我直接愣在那儿了:第一,怎么她一个人把这么厚一摞给扛回来了;第二,另一个课代表呢——
那个女生连影子都看不见,自从高三我金盆洗手以后就天天看着菲雪忙并不快乐着。她说这些练习册发下去把答案撕掉再收上来:我最讨厌撕答案了——撕归撕,我没交上去。凭我行内一年半的经验,我知道官人收上去也绝不会点数的。
芳从很早就说,她不喜欢撕答案:参考答案对于自觉的学生可以起到一个对照和自主学习的作用——我留答案很有必要,因我从不听他讲,且他讲也是念答案的。
有些老师撕答案的根本目的不是禁止学生抄袭,而是掩人耳目。
周围苏青她们当然都支持我留答案,而我就觉得捉弄官人特有快感。晚饭时间菲雪找到我,要我陪她去趟领导办公室:那全班七十本练习册我真怀疑她自己一个人怎么抱过来的。另一个课代表菲雪都懒得费口舌去找她——搭档还是老的好,这点不承认还真是不行。
抱着那半摞本子我说我就陪你到门口,我可不进去见官。她已经很知足了,她说就这一堆练习册原本是语文组的,大人让她跑到语文组抱给他——他在行政楼三楼,语文组在教学楼四楼,没有电梯——她颠颠儿跑过去,芳见她自己一个人,就让她先回去,一会儿派自己班男生帮忙送过去。于是菲雪回去了,未想官人见状,也不待她解释就把她大骂一顿,嫌她办事不力,他急用的,她于是又回了语文组……
“你家芳芳真好,”菲雪一路就在感叹,“也难怪你那么喜欢她。然后我就又回语文组,白老师说她会找学生送去的让我别着急,我说宋主任一定要的,她就亲自给官儿打电话——”
“啊?”我险些把手中的练习册跌到了地上——我家芳一向是好到出名的,可是大人今儿个大概是吃错药了——“然后怎么样?”我有点急,我真怕她被某些讨厌的男人奚落——
“官儿不答应啦,”菲雪显得很委屈,“然后我就一个人抱过去了,结果抱到官儿办公室他告我再抱回教室里发下去,让大伙儿撕了答案再收回来……”
我得出一结论:这人脑子有毛病。
——官儿迷,指使人他很开心啦——要给我听到他那最后一句话肯定有冲动把那一摞练习册直接摔他头上——
菲雪也够无奈的,她开始感叹当初我在的时候她如何清闲。我说给官人干和给震震干不一样,苦差啊——两人深有同感。
现在都懒得去吃晚饭了,搞定官人以后我俩又在学校里绕了一圈才回到教室。菲雪说等有机会一定要听听芳讲课是怎样的,这倒突然让我萌生出一种想法:我要把芳讲评试卷的课录下来。
那张卷子尽管我考得不错,我还是要总结的:听官人讲还不如不听。考试嘛,本来就是总结不足的过程,安于现状是大大不可取滴——
把P3给贺泉,现在我只能找他了:唉,小小的一堵墙壁,竟然是如此遥远的距离——一班在我班楼上,其实也是一墙之隔。
一墙之隔,我的芳,好想你,突然好想你……
菲雪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她说以后去语文组办事都会找上我的。
我闷久了,走走也好;去见她,更好。
委实,我有好久都不曾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