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秋月自在风》东栏数株雪

6、第 6 章

　　兰惜是在小叔叔死的那年遇见王小淮的。
　　王小淮家世世代代在塘云山采药为生，没人比他们更熟悉塘云山。所以王小淮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塘云山里跑上跑下，跟着爷爷采药。他年纪小，心思又活络，平时也会做进山的人的向导，干一些送东西的零活。
　　兰惜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平日也得是低头做人，不争不抢，和她娘一样，干下人的活。作为一个带着私生子的下人，又知道兰家大部分的秘密，她无法一个人带着孩子离开，他处谋生。无奈之下，为了避开兰曦微和他的夫人，她娘带着她离开内宅，干外宅的粗活。
　　王小淮那年十岁，跟着马帮来给兰家送马匹粮草，在马厩见到了兰惜。
　　第一次见到兰惜，他不明白样貌这么精致的小女孩为什么在马厩干活。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于货物往来、核对数目却是熟稔得很。
　　后来，王小淮来和父亲送草药，见到她正颤颤巍巍地端一盆水，还险些洒了。他不忍心，便过去帮她，没想到却被她躲开。
　　一年，两年，兰惜隐隐约约发现，那个男孩每次来，都会偷偷给她放一些东西，有时是吃食、玩偶，有时，是一些女孩家的发钗，手帕，但都不甚精致，虽然比不上兰家女眷所佩戴的，但是她心里也有着些许地开心。毕竟，她一无所有。
　　那年，兰惜十岁，她对王小淮说：“谢谢你。我很喜欢你给我的新鲜玩意。”
　　“不过，我母亲告诉我，我在兰家一定要尽量减少我的存在感，否则就会有大祸，所以，你以后给我留东西，要放在我们约定的地点，每隔一些日子，我都会改变地点，我会告诉你的。作为报答，你想我给你什么呢？我，可能没有足够的银钱还给你。”
　　王小淮十三岁了，他已是情窦初开，虽然他平日里和人做生意能说会道，可面对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憋了半晌，他道：“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吗？偷偷地，就在塘云山，我很熟悉这里的！”
　　兰惜睁大眼睛：“真的吗？不过，你为什么要对我，嗯，还挺好的？”
　　“啊……这个，”王小淮叉腰望天，“我以后再跟你说吧！”
　　王小淮陪伴了兰惜九年，这九年间，他从来没有错过兰惜任何一件重要的事。
　　兰惜的娘也感叹，还好有小淮。
　　兰惜的娘吟鹊算是小有姿色，前二十年间，她一直在兰家是一个低调的下人，虽然伺候在兰曦微身边，但她从来不进内屋，不过兰曦微也还算洁身自好。
　　对剑法无甚天分的他，整日更沉迷的是玉雕，但他不敢让兰偌清知道，也只能每日假装练剑练上大半天，再钻进书房偷偷做别的，少不得这些下人为他作掩护。
　　从前吟鹊是在心里同情他的，直到他要成亲了，她也是真心为这个少爷高兴，因为似乎兰曦微很喜欢这位新娘。
　　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兰曦微酒醒了，脸上闪过慌乱、错愕，却唯独，没有歉意，吟鹊平静地说：“我是个下人，便活该如此，不是吗，我的作用，不就是这样。”
　　可她心里却是不服气的，她愤恨，却无处发泄，她想离开，可知道了兰家这么多事，除非死，否则，是逃不掉的。可凭什么呢？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她要死。
　　为什么呢？其实她心里都明白，只是她无法就此心甘情愿服从命运。
　　兰惜小时候会怨恨、会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定要生下她。她们的处境明明那么艰难，如果她不曾出生，除了她不会受这些苦，吟鹊也不会一定要躲到外宅干这些粗活，落下这么多病。她觉得母亲是一个懦弱的人，不敢逃跑，不敢舍下一些事情。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吟鹊病重，她说：“我也想过打掉你，只是，我不甘心。很抱歉，小惜，这是我的私心。我也曾做过嫁给踏实可靠的人，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和孩子的梦，但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我想留下你，你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因为不是我的罪过，而剥夺你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利，如果我是正常地嫁给旁人，生下的你，该多好。”
　　“对不起，小惜，让你陪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没什么本事，但也攒下了一些钱，如果有朝一日，你能逃离这里，就再也不要回来。娘一直奢望着有一天能带你走，只是这个愿望，现在要你自己实现了。”
　　“如果下辈子，能自由自在地该多好。”
　　兰惜才明白，她的母亲，不是懦弱，是隐忍，她的心里，从来不有放弃过，从来没有甘心就此臣服于命运。
　　从那一年开始，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计划的轮廓。总有一天，她要带着阿臻，一起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