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声》李中文

6、第六章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一个白衬衫穿西服打领带的寸头小伙子骑着电动车来了。又上了一当。这狗东西分明是个中介，一点也不诚实。
　　——你不是说你不是中介？
　　面对质问他倒是毫不心虚。腆着脸露出牙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为自己辩解。
　　——要说我是中介，你们就不会来看房子了。你想租哪块的房子。
　　谎言开头的事情，让人像是坐车走在颠簸的路面上，心里总是咯噔咯噔的。深深的厌恶，房子一眼也不想看。他还是坚持不懈，非要带着看几间房子。
　　来回跑，上下楼梯，电梯，高层，低层。十多年的老小区，两三年的新小区。两点钟看到三点半。腿疼、狗都累趴了。
　　——都不是太满意。我回去再想想吧。
　　——您看，我都带您看了这么多房子，一间满意的也没有？要是行的话，可以立马把合同签了。给您再优惠点。
　　——我再想想。房子不错，就是价格都太高。
　　两个人虚与委蛇。
　　——您想大概房租是多少呢。
　　说一个他绝对接受不了的价格。好让我现在就走。
　　果然。他不满意。对我也存在一定的看法：我这人不近人情，不懂得人情世故，蟑螂一类的肮脏下流货。没办法，我是被骗来的，他不诚信在先。我简直受够了这些人的假模假式和倒打一耙。
　　上次什么来着。一个英语培训机构。在图书馆里——在一个典型的埋葬知识的图书馆里看书呢，一个脖子肿大的人跑过来说做调查问卷，让我帮忙填一下。关于学习英语的方法和意向。倒不是难事，挑菜一样勾选好精心设置的问题和答案。花一分钟的时间把卡片信息填完交还给他。继续看书。他把卡片夹起在文件夹内，推了推眼镜，礼貌的连说两声谢谢。
　　接着我像是捅了培训机构的窝，一天接到八十个不同的陌生来电，约我去免费试听英语课。我本意只是热心肠帮忙填了张调查问卷，鬼才想着去上毫无关系的培训课。倒了大霉。不去不去。接着午睡。周六周日，两天没睡一个安生觉，被这群人骚扰够呛。一个星期都是这种状态。下周五，在和朋友吃饭，又打电话过来。说帮我预约好，周六晚上，让我去试听一节英语课，不会有其他事情，只是试听，然后拿些免费的英语资料，不满意的话随时可以走，务必要去。语气很诚恳。
　　——在哪？
　　他报了地点。
　　——好吧。有时间我就过去。
　　——好的先生，我给您预留好位置，等会把位置短信发您手机上。
　　第二天下午找了半天，写字楼的保安对着短信看好一会才放人进去。按了电梯楼层，往上升，开门。找到房间号开门进去。前台小姐说等会负责人就来。
　　我表明来意，只是约好试听英语课。
　　她还是让我等负责人。好大一会不见人来，前台马尾辫的姑娘拿张表格让我填写。更加详细的信息，个人学历，年龄，婚配状况，收入，学英语的目的，每天能抽出多少时间学习。大概上当了。我想起身回家，觉得不太礼貌，既然已经达成约定，就应该善始善终。还是勉强把他们所要收集的资料填写完毕。然后交还给那位姑娘。
　　又在沙发上等好长一会儿。一个穿着正装——白衬衫黑西服打领带的职业女性神采奕奕的走过来。笑容像是嵌在脸上一般，面对我，把我请进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内。尽管天还不暗，她依旧开灯。让我坐下，然后自己拿张凳子在我对面坐下。
　　——你为什么想着学英语呢。她这么问我。
　　可我并没有要学英语。这打算是你们强加于我。我只是帮填了张调查问卷。然后今天呢，今天是约好来试听一节英语课，拿些免费的英语资料。怎么就成我要报名学英语了呢。只好谎话连篇的敷衍她。
　　她跟我长谈大约两个小时，等我从写字楼出来，天下起小雨，路灯一排排的点亮。谈话的每一分钟都很煎熬。每十分钟就提醒一次让我报她的英语课，跟我聊山东种蘑菇的企业家跟她学英语，还有些孩子学习认真，考试成绩优秀，她给他们买糖果吃，算不上贵重，但是学习氛围很好。以后她是我的班主任，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最后在我明确表示自己不会进行英语培训，她就变了张脸。脸色从花开一般变成铁打一样。迅速起身，近乎埋怨的口气对我说道：那我送你走吧，今天真是浪费了我两个小时。
　　莫名其妙。
　　你们培训机构沟通有问题，为什么到头来让我承受这张臭脸。何况我不也是浪费两个小时。中介和他们哪里相似，说不上来，大概都是白衬衫黑西服，人与人沟通的诈骗犯。受够了这群摇舌鼓唇的家伙。从没付出与自身所获价值相匹配的劳动，不创造任何有价值的成果或者信息，毫无羞耻的攫取社会财富。
　　——慢点，慢点。
　　穿薄棉袄的中年女人小跑喊道。她在追花池旁向流浪猫奔跑的孩子。一岁大，踉踉跄跄，腿像是不会打弯。流浪猫听见动静，转身跑到后面的草丛消失不见。
　　小孩不知所错，一脸茫然，忘了刚才要追什么，呆呆的站着。把奶瓶从嘴里拿出，看了看四周，扔到地上。
　　——你干什么。中年女人：他的母亲对他喊道。“把它扔了干嘛。”
　　他当然听不明白。什么是什么，还不认识。刚才逃跑的是猫，我还不认识，扔掉的是奶瓶，我也不知道。被人抱了起来，不用自己走路，但也完全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想去的地方。
　　睁大着眼在看。
　　在看什么。
　　男人好奇。太小还没有自己的记忆，再努力的去看也毫无印象。不用两天，一个小时他就全不记得刚才的事情。可他还是眨么着眼在看，这里那里，没有不是他好奇的。可能这是人的天性，好奇不安分。注定要不停地探索自己没见过的世界。可我也像他一样，他被他的母亲抱起来，禁锢住了自由。我呢，被什么。家庭、婚姻、工作、还是我自己。男人和孩子对视。一双好奇和另一双空洞的眼睛。过不多久应该也会和我一样吧。
　　——好好拿着。女人把奶瓶塞在孩子的手里。“再扔等会就让你自己捡回来。”
　　她在训斥。
　　孩子不知道，成年人的规则还约束不了他。嘿——嘿——。他看着男人咯咯的笑了两声。把奶瓶放回嘴里，用力嘬上两口，很满意。又是在咯咯的笑。
　　你的现在就是我的过去。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
　　可能会是这样。
　　毕竟他会长大，会喜欢女生，给她送花、买零食、挖空心思的献上小礼物，捧着攥着，满目星河、四下皆你，说不着边际的情话。吃蛋挞边和草莓屁股，送上一年四季的第一杯奶茶。对女生不计较回报的付出。她会懂得问他一声感冒好没好，今天吃饭了吗？是一个知道要同等付出，怎么好好爱对方的女生吗。谁知道呢，可没人教给女生男女平等，物质和感情方面的平等。
　　然后两人闹矛盾，决裂，分手，复合，分手。老死不相往来。下一任。她也找了下一任。有点恶心自己以前说过的情话。不会再对下一个她说那些贴耳根、嘴对嘴的话了吧。变成一个木讷，沉默：近乎沉闷，不露情绪的木头人。彬彬有礼可让她觉得那么那么的无趣。以至于无法相处。
　　带她去看郁金香。男人回想起自己的妻子，还在上学时的马尾辫。手拉着手，上下上下的来回摇动。在往前走。满是肉垫温暖的手。感受到她的心跳，也可能是我自己的，跳的很快，控制不住——握住了不会溜走的肥皂泡：承载着童年的梦想和眼前的喜悦。路太窄，要给对面让路。两人从并排走变成一前一后，他在前她在后，还是没有松开牵在一起的手，斜侧着身子往前走——他们也会羡慕这样一对年轻的情侣。
　　铺满小石子的路上被两双脚踩出细小的咯咯声。把她拉的更紧，松开一点，怕握疼她。灰喜鹊在花圃旁边的树枝上喳喳乱叫。无所事事的从一个枝头辗转到另外一个枝头。抬头看天，一眼，换个方向，又是一眼——商场偷东西怕被发现的小偷，目光躲躲闪闪。转过头来对树杈啄了一通。张开翅膀，像只没缠线的风筝，往广场飞去。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铺上这种碎石子路。她掐了一朵小黄花拿在手里，对另外一片花丛弯腰问道。
　　——不太清楚。走起路来一点也不舒服，而且声音很大。他看着她弯腰的身体，爱得死去活来，猜测着说道：可能还没建设好，看这花圃也没人打理，没准以后就铺上石板路或者水泥路什么了。
　　锦簇的花圃随着季节的残败，只剩大部分顶着骨朵已经枯死的花枝。仅剩的红花黄花还有颜色鲜艳的粉花，在接近于肃杀的天气里，更显色衰。泛黄和枯死的花枝花叶无不在吹响时光将尽的号角。要是早点带她来就好了。大片的鲜花和成片的绿地，她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