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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长长的马尾辫——中年女人还在上学。十指交叉,宽大的手和纤细的手,左手和右手拉在一起,砰砰砰,红彤彤的脸蛋。碰到熟人,迅速的缩回去。攥住她的右手,在所有人面前,宣誓这片领土属于自己。狮子把带着气味的尿液撒到大树上,狗也是。带她去看郁金香。两个人赧然。房檐下被阳光照射的冰凌,晶莹剔透,一段珍贵的记忆。
      女人面向发白的墙壁,侧身躺着。肩膀冷,拉两下被子,剩脖子和脑袋还在被窝外面。泛黄的天花板在盯着我。
      男人也侧躺下来——面向女人的后背。他看着女人因为头发散落,露出白的透光的脖子。她不知道自己的脖子很漂亮。没人能看到自己的后脖颈,就像没人能看到自己的缺点——尽管有人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大方承认自己存在各种各样的缺点:糊弄人的障眼法。用食指在女人的后背一圈又一圈的来回划动。我是梵高,在画星空。
      自画像呢。
      手指长的头发——雄性激素分泌旺盛——泛黄,软趴趴,有脱发的迹象。三七分,左三右七。稀少的发量不足以攻占一望无垠的头顶。头发太油,要每天洗。理发师是这么说的。不要用护发素,把头发洗成摸起来涩涩的程度。吹风机吹干。吹出蓬松感,显着头发多。理发一百块钱。
      这是我。我的自画像。头发。耳朵,两只耳朵一边一只,左边和右边。眼睛。高挺的鼻梁,鼻子。嘴巴。和梵高,和他们人中的任何人一样。笑起来有鱼尾纹,深浅的沟壑,纵横在西北的戈壁滩上。男人有,女人没有,有些也有。可是我不会画画,只描摹过两天。不然咱也得给自己画一幅目光呆滞,略显深沉的自画像。
      脸颊上的胡子又冒了出来。男人收回抵在女人后背的手,掌心来回慢慢地在下巴上摩擦。沙沙声。他把脑袋靠近女人的后脖颈,扬起下巴,扭动脖子,脑袋在六十度的扇形范围内来回摆动——用下巴的胡子摩擦女人的脖子。沙沙声。由慢到快。
      ——我老公也喜欢这样。侧躺着的身子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是吗。他想问她是否喜欢这样。没开口。两个有家庭存在不正当关系的男女,谈论着对方的家庭。让男人觉得不自在。
      他一只手撑着身子,伸出另外一只手,捏着女人圆嫩的脸蛋。苹果红的面颊。注了水的气球,各种颜色:红、黄、白、绿、蓝。椭圆形。孩子们拿在手里揉捏。拥有自己颜色的气球,随着手指和手掌的挤压变换形态。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破,一汪水迹黑夜的影子一般显现在原本干燥的地面上。小孩更高兴了。嘴里叫嚷着跑了起来。哈哈大笑。又拿出一只,灌满水,拴紧。放在手里揉捏。
      他用两根指头捏了捏女人的鼻尖。摊开手掌,使掌心和突兀的鼻头贴合在一起。挑逗婴儿似的让她感受到被宠爱的喜悦。
      ——早饭吃什么。女人拿开他的手问道。
      ——你想怎么吃。男人反问。他本想说粥和荷包蛋,我给你做。她喜欢吃,他也愿意做。可他突然想到,这是她想要的吗。每个人都可以不被理解,但应该被尊重。尊重她吃什么。你想吃什么呢。
      ——豆浆和油条。楼下刚开了一家早餐店。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她还是侧着身子,随意的挑选两样食物。睁开眼睛。墙面上黑色的斑点,像是蚊子的幼虫。叫什么来着,孑孓。拉弓似的扭动身子,在海里觅食的皮皮虾。
      ——嗯,豆浆和包子吧。她把身子侧过来,平躺着,油炸类的食物容易让人发胖。再加一个茶叶蛋。
      ——几个包子。
      ——两个。雪菜和香菇的。
      ——好。男人又把手放在头发——女人一头散落发亮的发丝上。
      我吃几个?想吃油条,太油要洗手。两个肉包子。肉馅就行。
      ——这两天我想回家一趟。
      ——回哪?
      ——老家。看看我爸妈。他们身体不太好。
      ——嗯。他跟你一起吗。
      ——谁?
      ——你老公。她丈夫——在民政局盖章领证的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她承认法律效力吗。还是只承认经过自己修改过的法律效力:一个搭伙过日子的男人。才不爱他。
      ——只有我自己。
      沉默。
      没被窗帘遮挡住的窗外阳光明媚。参差不齐的大楼拦住一排排阳光,留下斜长的影子。楼下绿化树上高处没被人摘掉的柚子冬天还在?不知道。留在树上腐烂?青色变为黄色,再变成褐色,最后成黑色。阴雨天气,空气潮湿的让人呼吸困难。布满霉菌。不知道。我在春天可没见过烂在树上的柚子。就算是有,也没有霉菌了吧。干巴巴,像是上年纪人干瘪的身体,粗糙。长在身上的砂纸。
      红绿灯。行人禁止通行。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等等等。变成绿色,有喇叭在催,嘀嘀嘀的聒噪、蝉鸣。开始走吧。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谁弄的这些?你?我?所有人?包括坐在轮椅上弓着腰的老东西?这叫什么来着?工业化现代化。
      工作突出,给你一本优秀员工荣誉证书。谁谁谁在哪个年度工作中表现优秀,被评为优秀员工。特发此证,以资鼓励。隐去日期和姓名。白底黑字红边的纸,嵌在大红硬纸封面内。多发一个月的薪水。还信用卡,欠银行的钱。
      一块块的银元,谁的头像在上面,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人,年号、人头、植物:菊花。堆在一起,一个接一个的钢镚,一片连一片的耀眼。白茫茫的雪山,天山山脉,终年覆盖冰雪,火车咕嘟咕嘟的顺势起伏在群山间,拉着一车车的他和她奔向远方。远处的山和近处的山,蒙着灰尘的绿色,一样的颜色和沉闷。飞机喷洒种子和农药,那座山还是光秃秃的。气候如此。还去干什么呢。讨生活。大包小包——照相机和换洗的衣服?不是。——棉被和锅碗瓢盆。背井离乡。
      农民用板车推,工人用洋车拉。把一车车的银元赔付给强盗。被人打怕啦,揍了一个五千岁的老家伙。不情愿又有什么办法。抓破脑袋想不出来。为什么。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做点苦力挣口粮钱。谁管他拉什么东西给什么人。
      现在可不一样喽。扬眉吐气。荣誉证书。一个月的薪水。还给银行。什么用。首付十万起的期房和小轿车。给银行吗。给向银行贷款的生意人。大腹便便的,身体瘦弱的。戴眼镜吗,镶了满嘴的金牙,一张嘴就露了出来。一个月的薪水可不够,得加班。加班费呢。可能有可能没有。没有。大家都这样。可不是嘛。建设什么?嗯。祖国。繁荣昌盛。劳动最光荣。我吹着我的劳动号子,开始了一整天的劳动。
      工业化现代化。
      咕噜噜。他和她的肚子响了。像准时的公鸡打鸣:只要它想,就会扯着脖子叫。空瘪的胃随着咕噜声蠕动。我觉察到胃液在翻滚。粘稠的半透明液体,在等待消化食物。不吃呢?会胃疼。可她小小的年纪为什么也会胃疼?检查结果出来就知道了。不知道要遭哪些罪。
      她会怪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吗。我可是抱怨过。抱怨谁?我的父亲——和我一样年轻过,比我苍老的男人。不过他不知道。她呢。还小,没想过这个问题。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多少让人头疼的事情。比如我对她的期望。比如她不想生孩子。比如她把希望寄托在其他男人身上,期待他们买花给她——倒不如自己养花买花,自己的花为自己开。比如比如,希望她能懂。
      ——你的肚子在叫?女人把目光投向男人陷入思索的脸。
      伸懒腰,打哈欠。伸长胳膊,用力蹬腿,绷紧腿肚子。闭眼张大嘴巴。有眼泪从眼角流出来,解乏。像是又睡了一觉。
      ——饿的。咕噜噜的肚子。我起床去买早餐。你先洗漱。男人起身穿衣。走到盥洗室简单的洗脸漱口。用水把头发打湿,一下下的梳理后脑勺翘起来的一撮夹杂白色的头发。一下又一下。侧着头照镜子。右手弯曲着指头,梳子似的从上往下梳。不行。像是顽固的老古董,就不肯顺顺当当的让人梳理。
      干脆把头洗了。得要一段时间。先去买早餐。回来洗澡再把头一块洗。去油、吹头,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对着镜子整理衬衫。白色的,显干净,穿的仔细,一点不脏。扣上扣子,脖子下面的两颗散着。里面呢,结实的胸脯。这样穿不好。从柜子里拿出件白色短袖穿在里面打底。再穿上衬衫,照例松开脖子下的两颗纽扣。
      对着镜子再照一眼。该刮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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