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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门外这条长长的走廊不知何时熄了顶灯,只在墙壁上每一处挂画下方打了一束冷光,放眼望去两侧犹如鬼火莹莹,若只束起耳朵,也是寂静无声的。
      周韵之却不觉得害怕,口袋中攥着的地方在微微发热,这热顺着手掌静脉蔓到五脏六肺,灼到他感受不出一丝冷意。
      他记忆里,之前的齐家三楼这条长廊是没有挂画的。
      也不知是什么驱使了他,周韵之靠近齐维安房间门外靠左的挂画开始细看。
      齐维安房间在这条长廊最西边,也正好是挂画旁标注时间里最早的。
      “X019.11.02”
      周韵之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那时候齐维华高三,也正好是……齐维安走后一个月。
      将目光移到画布上,成年人小臂一般高的油画描绘了一幅雪景,半山腰的斜坡中央坐落着一栋木屋,细碎的白雪在画中被描绘的如同绒花一般飘渺无形,纱布一样笼罩着这静谧的方圆天地。
      是画的照片吗?男人蹙起秀气的眉,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向前走了几步,右侧又出现了一幅画。
      这一幅不到第一幅的一半大小,画面里只有些杂乱的黑灰色,怎么看也不明白这画的究竟是什么,盯久了还会脑仁疼。
      周韵之看了眼旁边标注的时间,“X021.7.19”。
      黝黑的走廊里,他静静驻足在画框边,莫名打了个冷颤。
      关于齐维华,他了解到的信息也只是以前从齐维安那里听来的。
      “我姐姐虽然不太爱说话,也不热心社交,但对我特别好。”
      他认识齐维安在前,在一次家宴上第一次见齐维华时并没有留什么印象,说起来初高中时期的她和现在给人的感觉差距很大,自己和齐维安因为出色的相貌,在学校里都是风云人物,但作为齐维安的姐姐齐维华因为第一眼相貌平平,从没有人提起过。
      学生时代里,只有漂亮的人才配拥有青春。
      在他出国留学后再一次得知齐维华的消息便是齐家父母在外出差,在陡峭山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世,那时候周家和齐家已经没有生意来往,葬礼很多齐家的生意伙伴都去参加,也包括他在国内的父母。
      之前因为齐维安食物中毒意外去世,周家二老还惋惜了一番,自己儿子因为好友出事受到了打击,选择出国留学他们也没有反对。
      葬礼上周韵之的母亲曾发给他一张现场的照片,灰蒙蒙的天,宾客都着了黑色正装到场哀悼,但那次葬礼的主理人却一袭水红芍药暗纹旗袍,头上戴了朵米白绢花,过于消瘦的身躯在人群最前方纤纤而立,手捧黑木骨灰盒,笑的温和缱绻。
      周围人神情哀戚,更有甚者掩面而泣,唯有她在微笑。
      而他看到这张照片时正在酒吧,狐朋狗友们纵情声色,身边是温香软玉,齐家噩耗传来时他正微醺,对着手机默然了一瞬,便不再多看了。
      在齐维安出事后,对于国内的一切事情周韵之都很淡薄。
      他当时甚至没有认出领头的那个消瘦女人是齐维华,毕竟在他不断回避遗忘的那段记忆里,齐维华是个单拎出来,他都要细细回想,才能记起长相的人。
      现在记起当时情景,周韵之感觉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不敢想象经历了这一切,齐维华是怎么一个人去主理双亲葬礼,又是怎么在之后和那群如虎似豹的亲戚争夺父母留下的家产,再一步一步,走到艺术界人人都知的位置。
      她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淡薄温和,世人只惊叹于她画作呈现的画面技法,却无人知晓过去种种。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周韵之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小瓶,他苦笑了声,将其缓缓拿了出来。
      这节手指被药水泡的发胀,他能认出来,也是因为少时仔细观察过齐维安那双纤细修长的双手,这颗痣不偏不倚长在指节纹路中央,再如何也不会认错。
      本来想偷偷拿走去做鉴定,但现在——
      “你在看什么?”
      齐维华特有的,缓慢微哑的嗓音在楼梯口那冷不丁的响起。
      听不到脚步声,但能感觉到她在慢慢的靠近,那早就应该出现的,名为害怕的情绪,才在此刻爆发。
      周韵之僵硬的抬头,身体不自主的绷紧,他如临大敌般向前看去,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正值壮年的高大男人,而齐维华,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
      稀薄的灯光将她细瘦的影子拉的很长。
      维华眼睛在笑,但嘴唇却没有弧度,她缓慢的想,周韵之手里,拿着的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呢?
      不过是几息间,两人就已面对面,隔了不过半臂距离。
      “咦?”
      周韵之的视角里,女人如瀑的墨发下远山般的眉轻轻蹙起,她语气有些赞叹的道:“你在找礼物方面很有天赋。”
      “……礼物?”他嗓子有些干涩。
      维华点点头笑了,她这回嘴角微微弯起,看上去竟还有些可爱。
      “要不是你找到它,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维华很难得的真心肯定周韵之,“是我很早为你准备的,但你一直不来找我,搞得我都忘了。”
      身体里在听到女人声音后就出现的情绪凝成实体,一股恶寒一股脑的冲上头顶,周韵之嘴唇嚅嗫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疯子!
      他惊惧着,手里的小瓶都拿不稳了,他怎么现在才意识到,哪有正常人会收藏这种东西,哪有正常人,会处心积虑画那样的画来报复他!
      周韵之一下子了然了,他这些日子里的愧疚苦闷,通通在此刻转为恐惧,片刻思考后,又变成被人羞辱过后的怒气,他抬起手推向维华,昳丽的五官在此时看上去狰狞可怖:“你这个疯子——”
      维华微微侧身躬腰,躲开周韵之动作的同时接住掉落的小瓶,“周韵之,”她看上去更开心了,甚至有些莫名的兴奋,“对,就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
      齐维华站直身子,她珍惜的摸了摸手心里的小瓶,甚至还贴心的朝它吹了吹气,看着竟像要清理什么脏东西似的,做完这些她才肯正眼看向周韵之,温声一字一字道:“你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周韵之,你自私自利,从来只在乎自己利益声誉;你懦弱无能,在齐维安死后害怕牵连到自己,就连他葬礼都没来看上一眼。”
      “你说我是疯子,那你又是什么呢?”维华微微一笑,“我实在看厌了你深情痛苦的样子,人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你看你现在的模样,多美多纯粹,我都想画下来。”
      男人闻言暴怒,他举起拳头砸向女人的脸,一个神经病还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维华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动了,目不转睛的看向周韵之扭曲的脸,脑海里飞快浮现这张面皮下,头骨上附着的血肉机理走向,他的胸锁乳突肌现在看上去很明显,维华心道,真漂亮啊。
      这时走廊的顶灯突然大亮,一道厉呵传来:“小周!”
      是张嫂,她惨白着脸,望着长廊深处停下动作的两人,努力压抑也遮掩不住发颤的声调:“很晚了,小周,我想你该回去了。”
      -
      院门紧紧合上,落锁发出的“咯哒”声在夜晚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韵之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各种各种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搅的他没法平静。
      已经走出了几步,可他还是没忍住回望,只一眼就看到了三楼玻璃窗后,模糊的人脸。
      他吓得趔趄两步,几乎要站不稳。
      维华静静站在齐维安房里,没有开灯,脸色在月光映衬下显现出一种奇异的,莹润的苍白。
      她冲着下方又惊又惧的男人,古怪的微笑,抬起手点了点对方衣服口袋的位置。
      周韵之条件反射般摸了把自己口袋,在触碰到那处凸起时,仿佛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他瑟缩着脖颈,动作缓慢的伸手去探。
      那个小瓶。
      装了手指的小瓶。
      男人仿佛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是连滚带爬般仓皇的消失在视野里了。
      维华站在窗后,倦怠而又满足的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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