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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铺陈三 小人何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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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年是真的不知道慕吟会走,他没被人晾着过,鬼冤之前很爱说他没被人看轻过,所以从改不来那堂上菩萨的毛病,不知什么是真正的人情世故不能共情,做不了仙帝的官员。
神仙当什么官员?况且鬼冤一个冥界大帝,也敢这么说他。《六界通汇》上记鬼冤,最爱说他“判生死,断离别”最公正最无情。
墨年就这么堵着气,但慕吟不知。慕吟已经不是第一回见慕容无华的院子,可是她每一回来都得强行让自己忍着那份不甘,每回都要深呼吸,每回看着那些融入不进离山修炼氛围里的金玉摆件她都偷偷掐自己。
很小很小的时候,慕吟被那个戏班子班主骂过一句:“千金小姐落难,那可比普通老百姓还不值银两。”母亲听过这句话后的一些还鲜活的时间里,常常对着她说:“阿吟,你知道吗,其实如果我不逃,他不会杀我们的。他是皇帝,就算真正这些年都是骗了我的,他总该还要惦记流言。他总会记得天下百姓的口舌流言。可是我还是牵着你走了,阿吟你恨我也好,恨我一辈子,阿娘也不会怪你。阿娘本就不喜欢那个男人,阿娘甚至也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不喜欢自己的阿娘。他们算计了一辈子,不把阿娘我当人。你的那个父亲上位弑君那一天,我高兴得不得了。阿吟,我从来没那么高兴过,我看着我父亲母亲亲自挑选的女婿把他们囚禁起来。我出了城门后跑的很快,看着亲王府的牌匾消失,看着慕将军府的火翻腾起来,阿吟,我以前老是被人叫慕大小姐,接着就换成了荣王妃。现在那个打骂我的班主,他叫我欢红。阿吟,你不能是公主了,但我是欢红。”
她其实怨过自己母亲的,但是在戏班子里,她的每一口饭都是她母亲给的,所以她每次都很认真地听完这些话,然后笑着回母亲:“我不怨阿娘,阿娘做什么,阿吟都不会觉得错。”
其实慕吟从来不太赞同她的母亲,但是如何呢,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发生了,最多也只是怨一怨,每次看见那些漂亮东西就在心里骂一骂。不然还能如何呢,就只能到这里。
“早先迟袖选你,我是不高兴的,你长得美艳。我在宫中时父皇最不喜欢女子姿色过甚,说女子美可以取悦人,过美则祸害人,我母后又常在我耳边说父皇第一任王妃的事。可是你却是不一样的,你机敏,会察言观色,学菜快。宫中菜色难学,我身边的女官必然指望不上,所幸有你,你的手艺比我父皇最喜欢的厨子还好些。”
慕容无华今天的话有些多了,迟袖在她身后咳了两声:“公主,你少说些话,记得明天还得去大试。”慕吟低了许久的头抬起来看了眼迟袖,而后又缓缓低下。
这些慕容无华看得见,可是她不认为一个侍童真会觉得自己有什么所谓贬低之意,宫中御厨最高的位置是有官衔的,品阶不低,享禄颇丰。慕容无华自小在宫里长大,看多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看得出慕吟是最聪明的那种人,知道自己该有多大的野心,显露多大的本事,知道她依靠的主子需要她该有个什么样子。
果不其然,慕吟低头谢她:“多谢公主夸奖,我与御厨还相距甚远,担不起公主这句夸赞。”
慕容无华听见这句话刻意看了眼迟袖,看见他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随意扬扬袖子:“我说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要是真伺候了迟袖三年,我们回宫时,你便也和我们去了罢,我的公主府还缺个尚食女官。”
“多谢公主赏识。”慕吟当即跪了下来,朝慕容无华连叩三个响头,像是怕慕容无华反悔似的。
“够了,回院里去吧,点心也已经送到了。”迟袖似乎有些恼了,他觉得慕吟似乎太贪图那些名利了。本以为慕吟是难得的女子,长相脱俗不凡,那性子也该孤傲些,慕容无华却只用了一个尚食女官的封赏便拉拢了她。慕容无华也觉自己今日逗迟袖有些过了,便立即向慕吟说:“是了,你现在主子还是迟袖,别老向着我讨赏,快回去打扫院落,伺候好迟袖可是你第一正经的事。快回去吧。”
得了好的慕吟自然顺从地不得了,立马告退回院。
受了冷落的墨年便没慕吟的好心情了,掐着竹叶骂鬼冤是个多事精,为了他和斥隐一个不知真假的推演在这里无辜耗上大半天。
“公子,我回来了。”慕吟话里带着雀跃,听得墨年火气直冒,又碍着她是个女孩子不好破口大骂,憋了大半天才道:“你是个侍童,巴巴伺候着这些没前途的公子,也不知你哪里还能有这些好心情。”
慕吟心里暗道他一个中途求人办事的家伙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又不欲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便回他:“在其位谋其事,我乘着自己的规矩,公子别笑话我糊涂。”墨年再争辩就显得自己蛮不讲理了,他不由又想起斥隐和鬼冤的脸来,恨恨地拔竹叶:“你有什么糊涂的,我才糊涂,听信小人言语,落得这个境地。”
“好了,公子,我尝试破阵了。”慕吟对这人口中秘辛并无兴趣,她听得越多,越走不出这里,忙敲了几下竹枝,其中一个枝节忽然发出刺耳的声音,墨年的话也就此大致。
“你倒是比我想的莽撞些。”
“哈,公子高看我了。”慕吟干巴巴回他,手上敲竹枝的动作还进行着,大部分都是正常木头声,偶尔发出一些不属于竹木该有的声音。墨年听了半天且听不成什么门道,好半天按捺不住:“这阵法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从前大能们都只能……”
“公子小点声吧,我听不清乐声了。”慕吟心里已经铺好路,想着自己救不成也无伤大雅,毕竟没人知道这有个人还困在竹林里,大不了一走了之,最多也只是以后过这段路的时候吵一些而已。她心里疑心鬼多了,不缺这一只真鬼念叨。
墨年让她堵了话头,想了半晌怎么顶回去,却半天一句词也没想出来,直到慕吟开口问他:“公子从前学过乐吗?”
“当然,我笛子极好。”
“那公子多担待。”
慕吟这话突兀又不负责,墨年还在反应时就觉一阵吵闹。那声音可真能算上呕哑嘲哳难为听了,很难相信敲竹子能敲出这种奇声,墨年可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等墨年想起遮耳朵时,慕吟已经敲完了这首不能听的奇曲。
“大概能出来了,公子。”
墨年掩着耳朵喊:“你说什么?”
“放下手,雾散了。”慕吟看着渐渐显出的人影,忽觉上当,这人衣着不凡且没有竹枝配饰,根本不可能是云山未拜入们的弟子。
墨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人已经变了脸,他呆愣一会放下双手:“怎么成的?”
慕吟已没了回话的心思,满脑子都是自己居然用了十六年头一回的善心救了个来路不明的人,脸阴沉得要命。
“公子既然已经出来,我便不再奉陪了。”慕吟当机立断地跑了,墨年却还没从真有人能解这竹林阵里反应过来,片刻不到就只能见慕吟如米粒大小的身影了。然墨年是何人,他迈一步便风一样到慕吟前面了。
慕吟向来不是硬骨头,她也不犹豫便跪:“公子饶命,我无父无母,漂泊一世,好不容易才混进离山当侍女,预备攒些银子便下山谋生。实在是宵小卑鄙之辈,不值当公子多看一眼。”
“可是你能解竹林阵,离山山主也不会解竹林阵,就连九重天上的帝君也只能暂时打开一点口子。姑娘这等天分,可不是寻常···”
“这是我偷学无华大公主的,我那日迷了心智,暗自窥探公主,本想偷些银钱逃下山去,结果就撞见公主破阵,我便学了这敲竹枝的法子,好让自己来去更方便些。”慕吟磕了几个头,还挤出几滴泪水:“小人知错了,明日便下山去,再不···”
“慕容无华?”墨年皱起眉头回想今天远远看的那人,又看这个已然快要将头磕破的侍女,心下还是觉得慕容无华扮猪吃老虎可能性大些。再其次,那敲竹枝的声音难听的出奇,确实是不通法术的人才能敲出的声音。
“别拜了,我不是离山弟子,我骗你一遭,你骗我一遭。扯平了。回去吧,别再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了。”墨年无意管离山的破事,他虽算云山的挂名长老,即使两山不和,却也实在犯不上去管离山不懂事的侍女。他上下打量慕吟几眼,瞧见她已粘了不少灰的衣服,开口道:“你天分不错,心思却乱。”说完便立即离开了。
慕吟在心里愤愤,在地上跪了一会才爬起来拍灰:“真是倒大霉。”
回了院里,迟袖见了,本还为她贪慕名利的事不齿。看见她这个样又不禁问她:“怎么落得这个样子。”
“遇见其他山的弟子,不小心冲撞了,嬷嬷罚我跪了会,我起来时头晕正磕在台阶上。”
慕吟胡口乱说,倒让迟袖一下子羞愧起来,他不齿慕吟追名逐利,却忘了慕吟出身低贱,不往上争就只能跪一辈子台阶,自己却仗着身份批评她,自己又哪门子立场评判她。迟袖立即红了脸,去房中取药。
“你好生照顾自己,别留下疤痕。”迟袖说完便关起门,此后对慕吟态度也好了许多。倒让慕吟莫名其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