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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门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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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正坐在一架木漆哑光立式钢琴前,手指灵活地在黑白琴键上飞舞,即便不看乐谱都能弹奏的得心应手。
她身着一席蓝色长裙,年轻的脸蛋在得体的妆容下衬得优雅而从容。
今日无人点歌,此时从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是贝多芬的D大调第七鸣奏曲。
先是简洁明快的2/2拍,后由弱急速渐强,随即又转为凄凉柔和的缓板。
贝多芬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非常适合用于形容第七鸣奏曲给人的感觉:
“将正陷于悲哀里的人的心理状态,用各种光线和阴影的微妙变化来加以描绘出来。”
这里是W市新开的一家高档西餐厅,来这里消费的人基本非富即贵,平均素质较高,所以才有了这种雇艺术生来演奏钢琴的需要。
毕竟席间赏乐的做法,古已有之。
——
坐落在餐厅右侧的一伙看上去20左右的年轻男子,正在大声交谈着彼此的轶事。
“我爸上周给我把国外限量的那款车提回来了,哥几个过两天一起兜风去?”
“你上次约的那个妹子呢?不跟人家联系了?”
“约会被我妈撞到了!然后当场就分了,你是不知道有多尴尬,想想都笑死。”
几个嬉笑人间的富家子弟在高音量中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然后便把话题箭头转向了一旁始终没怎么发话的男生。
“对了老陈,高考之前你一直以学习拒绝我们,之后可不带这样了啊!”
“对啊之章,太久没见你投篮的英姿了,晚点去你学校操场打一把?”
陈之章从流淌在餐厅内的乐曲中回过神来,自信一笑:“可以啊。”
随后他便又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胡桃木色的钢琴,不是很古典的样式,也并非新潮,却偏偏很抓人眼球。
或者说是被钢琴顶盖遮住的那个弹奏者更吸引人。
其他人顺着陈之章的目光看去,了然般给陈之章解释起来:“我们今天选这家餐厅也是因为听说这里经常有美人弹琴,曲美人也美。”
陈之章闻言,抬手招来大堂经理:“这是给那位的小费,让她过来看看。”
看着对面年轻人手里的几张红色钞票,经理面色如常的说:“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的琴师概不接受小费,还请您见谅。”
一个脸上长痘痘的矮个子男生立刻叫了起来:“头一回见到不收小费的餐厅,这钱是给她又不是给你的,怎么,你想克扣人姑娘的劳动所得啊?”
经理嘴角扯起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真的不好意思,这是Seven自己立的规矩,之前也有客人想打赏小费,都被她拒绝了。她说大家如果喜欢听她弹琴,可以常来餐厅。我保证,这是她的原话。”
“Seven?”
“是的,我们琴师的艺名是Seven。”
“行了行了,我们知道了。”
“好的,祝各位用餐愉快,还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说罢,经理再次退居大堂一隅。
他们这餐饭吃的尤其慢,但大家都没表示要走,主要是陈之章盯人盯得过于入神。
晚上9点,Seven纤细的手指才终于从钢琴上放了下来,转身去更衣室换衣服准备下班。
陈之章看着那有些熟悉的侧脸陷入了思考。
“跟上去看看?”坐陈之章右侧的男生打趣道。
“我们去外面等吧。”
——
秋夜带着微凉的气息,月光如白霜一样倾洒大地。
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的在Sliver餐厅门口聊天,惟有陈之章一语不发的盯着那扇透明的大门。
灯光一点点暗下,女生的身影渐渐靠近。
她的脸上洗去了妆容的修饰,五官本来的优势反倒更加凸显了出来。
就算衣服是最普通的牛仔夹克和短裤,也掩盖不了女生身上的魅力。
几个男生本来在小声讨论陈之章这个情场高手的毒辣眼光,却在女生走近时才发现是他们的熟人。
“哟,这不是陈子曼吗?”
“陈子曼,你怎么在这儿?来打工的?”
“我明白了,刚才弹钢琴的就是你吧?不愧是班花。”
陈之章见状问:“你们认识?”
“这是我们之前高中的班花。”
“啥班花,汉南二中的高岭之花了。”
“说的也是,长得好看,就是怪高冷的。”
陈之章还想再问点什么,却在看见女生的瞬间怔住了。
他本来酝酿好的搭讪、聊天方式通通在脑中消散。
只剩下几个字:终于找到你了。
“陈子曼?”陈之章一个箭步上前,想拉她的手却又极力克制住,最后只表现出来傻子一般的惊喜,“真的是你!”
陈子曼后退一步,皱起眉:“请问你是?”
“我是陈之章啊,子曼,好久不见。”陈之章一眼瞥见陈子曼的手拎袋中如银河般的蓝色礼裙,“原来你就是Seven,这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陈子曼看着陈之章礼貌带着点试探的神情,回忆了老半天,才终于想起来他是谁:“原来是你,当年的爱哭鬼竟然长这么高了。”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我……现在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偶像剧般的话语,但是出自陈之章的真实肺腑。
陈子曼没有直接回答,望了眼天上的月亮便说:“时候不早了,留个联系方式吧,有空再说。”
——
周一一大早,封絮就带着那叠从家中翻出的小说手稿和CCD机来到了教室。
封絮没有开口对任何人说话,直接把头埋进了那叠象征着她黑暗过往的稿子。
本来在练习发声的虞骁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就起了逗她的心思。
虞骁绕到封絮身后蹲下,保持脑袋高度和她齐平,然后就突然出声:“喂!封絮!”
听到声音,封絮着实吓了一跳,生怕手里的稿子被别人看到。
她一边捂住桌上的稿子,一边回头看是谁喊自己,然后脸在距离虞骁的鼻子只有1厘米处停下。
两人骤然四目相对,虞骁的一呼一吸都近在咫尺,封絮的刘海也几乎触碰到了虞骁的额头。
封絮眨眨眼,然后心虚般慌忙后退,椅子在人还没来齐的空荡教室发出刺耳响声。
在虞骁眼里,她的此番举动无异于受惊的小兔子。
“大早上的干嘛啊?”
前排有人正在默读,被封絮桌椅发出的响声影响了思路。
“不,不好意思哈。”封絮道了个歉,然后用眼神怒斥一旁的虞骁。
眼神的意思大概是:大早上的你要干嘛!
虞骁满脸笑容,朝她桌上的白色纸张努努嘴:我想看那个。
封絮深吸一口气,小声开始给他解释:
“这是我高中时候写的小说手稿,目前还只是一个雏形,我在想要不要……”
“要不要写完把它发表?”虞骁一下就接上了她的话。
封絮不是第一次被两人之间的默契震惊到,但还是问出了口:“虞骁,你身体是不是有我的DNA啊?怎么什么你都知道?难道你是蛔虫的化身?”
虞骁故作神秘地说:“其实是头发虫。”
“什么东西?”
只见虞骁举起一根大概5~6厘米长的头发,笑得格外灿烂:“你刚才,甩我脸上的。”
封絮想起之前虞骁放大在自己眼前的五官,脸有些红,随即把那叠稿子拍到了虞骁身上。
“拿去看看吧,写的不好不要笑我。”
“自然,不会的。”
转念想想,她又把那台银色机身的CCD机拿了出来:“这个,我找不到地方买电池,你之后出去陪阿姨吃午饭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搞块电池?”
虞骁接过来把玩了一下,立刻表示:“放心,包在你虞哥身上!”
“哦对了,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帮我问下阿姨。”封絮从自己的草稿本上撕下一张小条,用水性笔唰唰写下一行字:长春胺缓释胶囊。
“你怎么这么多事要拜托我,算了,除了我也没人能帮你……”虞骁一边说着嫌弃她事多的违心话,一边紧张的看着她写的字。
“就这个药,我想让你帮我问问阿姨,一般是什么临床病症需要用到它,我怕网上给的说法不准。”
封絮把字条递给虞骁,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又都迅速收回手。
“长春……胺缓释胶囊?”虞骁不解地看向她。
封絮指指此刻正躺在他抽屉里的老式奥林巴斯:“这个东西,是Y1世界不存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Y2世界。”
Y1是她原来的世界,Y2是现在和虞骁面对面的这个世界。
“你问虞妈的时候可以给她看里面的照片,就是我说的那个药。”封絮顿了一下,“当然,是在你给它配上电池之后。”
“虞……”虞骁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封絮给老妈取得称号。
封絮也后知后觉的说:“啊,我可以这么叫吗?叫阿姨显得怪生分。”
虞骁脑补了虞沁春抱着封絮转圈圈的场景,打了个哆嗦,然后说:“没事,非常欢迎。”
——
这天傍晚,封絮和陆画吃完饭在光华校园里散步消食。
突然眼前出现了许一川的样子。
浑身沐浴在夕阳里的大男孩朝她招手:“同学!同学!能不能帮我个忙?”
许一川站在门口的铁栅栏后面,保安大爷说什么都不准他进来,实在没有办法了他才向路过的人寻求帮助。
封絮看着他朝自己喊“同学”的样子有些晃神,仿佛又回到了在Y1世界和他初见的场景,也是一样的傍晚,一样的声线,一样陌生的称呼。
陆画拍了拍她的胳膊问道:“那人在喊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封絮给了肯定的回答:“嗯,去看看。”
许一川看到封絮朝自己走来,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兴奋:“同学,我的一个好朋友在这间学校上课,你能帮我看看她现在在不在教室吗?”
“叫什么?”虽然心下早已有答案,封絮还是例行流程般的问道。
“陈子曼,”许一川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个班,能拜托你帮我找一下吗?”
“当然可以,”封絮努力使自己表情平静,“但是同学你要用什么报答我呢?这年头没有平白无故帮人的道理。”
这句话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许一川说的,多年后在别人向他求助时,如若没有好处,他绝对不会伸以援手。
“这样吧,我把我的姓名联系方式都给你,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或者别的什么都成,”说完他就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来给了封絮,“只求你能帮帮我。”
想来他应该已经被拒绝了很多次。
封絮看着纸上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说:“没问题。”
封絮站到1班教室外看了一圈没找见陈子曼,转身却碰见了尹晓,于是便问她:“晓晓,你们班新来的插班生不在吗?”
“她啊,之前当堂顶撞老师来着,今天一天都没来教室,不知道怎么了。”
封絮赶忙道过谢就跑回光华门口,告诉许一川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好,我知道了,今天非常感谢你。”许一川露出爽朗的笑容,不算出众的外貌却在此时变得非常有吸引力,“有机会的话,下次见。”
“嗯。”
陆画目送着许一川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还是虞骁帅。”
但是转眼她又看见了封絮手里那张字条上的名字,陆画不淡定了。
“许,一,川?”陆画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封絮,“絮絮子,刚才那人是许一川?”
封絮没有多余的表情:“是他,你没猜错。”
“不是……你知道是他,还能做到这么淡定?”陆画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还跟你打听其他女生的下落哎!”
“之前就跟你说过,许一川已经是我生命中的过去式了。”封絮随手把许一川给的字条塞进了口袋,“往事……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没有现在重要。”
陆画揉揉眼睛,她有些疑惑,一个被封絮放在心上十年的人能否就这样轻易放下?可眼前的封絮确实非常平静。
封絮摸了摸好友柔顺的长发,似看穿了对方的疑问:“有时候,放下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好吧,那小女子属实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