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之间》黄退之

4、往事

　　杨冬仪不自觉握紧了电话,摩卡壶里流出了滚烫的咖啡,她关掉了电磁炉.

　　“你好.”

　　“有时间一起吃饭吗,我最近休假,按你的时间来.”

　　他应该心情很好,跟上次比.

　　“今天晚上我有空.或者明天也行.”杨冬仪有些害羞,这样会不会显得比较急切.

　　“那就今晚吧.有想去的地方吗?”

　　杨冬仪想了想,说:“大爷水饺.”

　　她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叶崇免的笑声,跟着自己也开心了起来.

　　“需要接你吗?”

　　“不用,很近.”

　　挂掉电话,杨冬仪转身进房间.

　　她从顶层衣柜上摸出了一张美容美发卡,这卡还是安妮送给她的.看了看时间,很好,没有过期.

　　杨冬仪从衣柜里拿出几件浅色衬衫,在穿衣镜前对着自己身上的牛仔裤比了一下,换上了一件藕粉色的衬衫,搭了一件咖啡色牛角扣外套.

　　她站在镜子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大框眼镜也盖不住的黑眼圈,胃病贫血导致面色苍白,好在发量够,而且因为头发干枯整体看上来显得蓬松,鼻梁挺翘,上边有一枚小小的痣,嘴唇虽然有些干枯,但好在唇形还算漂亮.

　　杨冬仪用手抹了些口红,轻轻擦在下唇,抿了抿.

　　“美女,你是做头发还是做面部保养啊?”

　　工作日的下午两点,这家店没什么人.服务台的年轻女人外放着手机里的短视频,看到有人进来,按例叫住客人登记.

　　“我都做.”杨冬仪把卡递给她.

　　年轻女人摆摆手:“做完再刷卡.”

　　她招呼来另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名字叫小青.

　　小青把她带到了二楼.

　　杨冬仪跟着小青走进一间房间,发现这里摆满了仪器,靠墙放了一张床.

　　小青从柜子里拿出两条毛巾,示意她躺到床上:“你想做什么项目?”

　　杨冬仪再次用目光扫了一遍满屋的仪器,说:“洗个头发,洗个脸.”

　　小青撇了撇嘴.

　　从店里出来,已经到下午五点了.

　　饶是再三推阻,杨冬仪还是没逃过店里的基本项目:面部按摩,肩颈理疗,美发养护.

　　结账的时候,杨冬仪发现这些基本项目加起来要四位数.她二话没说,刷了卡,同时默默决定把卡送给孙佳树.

　　即使是别人送的卡,但是这个价格和消费实质的不合理程度,实在影响到了她的心情.

　　杨冬仪坐上了直达公交.本来计划是弄完头发直接打车过去,但是她觉得坐公交会平衡掉刚刚刷完四位数的负疚心理.

　　况且,时间还早.

　　手机进来一条信息:我准备出发了等下见.

　　杨冬仪勾起嘴角,认真改备注.

　　到站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叶崇免在站牌后的一棵树下等她.

　　他手上夹着一根烟,一点星火忽明忽暗,吐出的白色烟圈一层层往上,被他的脸颊打碎,又穿过他黑色的头发.

　　杨冬仪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她没做停留,径直朝他跑过去.

　　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他看到了她.

　　叶崇免笑着跟她打招呼,左手摁灭烟头丢进垃圾桶.

　　杨冬仪走到他身旁.他仍然笑着,她注意到他的睫毛很卷翘,头发还带着湿气,身上散发出清新的味道.

　　叶崇免注意到她的眼神,摸了摸头发,说:“下班在值班室洗了个澡来的.”

　　杨冬仪点了点头:“我也差不多.”

　　两人在路上并肩走着,一时无话.

　　天完全黑了,路上都是刚下课的学生,簇拥在各个摊贩前.就着刚出锅的臭豆腐,嫩而焦香的烤玉米,鲜香辣的烤羊肉,他们兴致勃勃地和同伴交谈,等待着美食.

　　杨冬仪忍不住偏头看身边的人.

　　叶崇免此刻目光宁静清远,看着来往的人群,他好像陷入到了某种回忆中.

　　“有个问题.”

　　叶崇免看着她:“怎么了?”

　　杨冬仪认真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我记得我高中好像没写同学录这种东西啊.”

　　而且他们在不同的班,交集不多,除了她帮别人给他送东西.

　　叶崇免看着她,笑了笑,说:“你知道有病历这回事吗?”

　　杨冬仪囧到了.她竟然忘了这位还是见证过自己急性胃出血被拖进急诊室的医生.别说电话了,家庭住址估计别人都清清楚楚.

　　水饺店里座无虚席.叶崇免找老板要了一张折叠桌两张塑料凳放在外面.

　　“冬仪,你吃什么?”

　　“蘑菇鸡肉馅儿的.”

　　“要辣吗?”

　　“要超级辣.”

　　对面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皱了下眉.

　　趁叶崇免在窗口点单的时间,杨冬仪拿出手机给孙佳树发了一条信息.刚发完,对面的人就开启了语音轰炸.

　　杨冬仪嫌弃地开启了勿扰模式.那啥,和帅哥吃饭最重要.
　　饺子端上来的时候,杨冬仪叫住了老板.

　　“大爷,我点的是特辣的酱.”

　　老板有些不耐烦:“姑娘,我们家的酱都是自己调的.你要是不满意让这帅哥重新给你调个辣的呗.”

　　大爷走了,杨冬仪凌乱了.她又犯了同一个错误.

　　“你不适合吃太辣的.”

　　杨冬仪没说话,从碗里戳起一个饺子,蘸了蘸这碟比饺子还清淡的酱,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

　　靠,芝麻味儿,花生酱,甜饺子.

　　她又戳了第二个.

　　“如果吃不惯我给你重新调一个过来.”

　　“那我要吃辣的.”

　　叶崇免最后真给她重新拿了一碟过来.“这个应该还好.”

　　杨冬仪用筷子蘸了一点儿,抿了一口.微微辣.

　　她本质上是个很护食的人,知道自己刚刚耍了点小脾气,就主动找起了话题.

　　“当医生累吗?”

　　杨冬仪想给自己一拳.废话.

　　“累,但是做想做的事都不会很容易.”

　　“你当初怎么会想到学医呢?”

　　“你现在为什么不当医生了?”

　　杨冬仪抬起头,看着他,想了想,问:“我们毕业之后见过吗?”

　　她在脑海中检索在神外上班那两年的记忆,里面没有他的部分.但是已经过去几年了,她不太确定是否遗漏了什么.那他是怎么知道她曾经当过医生呢.

　　“我母亲曾经是你的病人.她当年出过一起车祸.”

　　“当时进icu请过全院大会诊.我母亲从icu好转后直接转入了神经外科.”

　　杨冬仪想起了那个病人.准确来说,是叶崇免的母亲.

　　她是个很沉默的人.一般这个年纪的女病人或多或少会和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闲聊,也会因为对疾病的关注对医生有更多主动接触和要求.但是那个老太太从icu转过来的第一天就要求尽快手术,除此以外一律闭口不谈.

　　她当时上班不到一年,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病人没有家属陪护,但手术风险大,她一直和老太太沟通,希望能联系到家属过来照顾她.

　　反复几次,老太太终于开口.原来她唯一的儿子在国外读书,爱人在这次车祸中去世,倒是有一个哥哥,多年之前就断了联系.杨冬仪没有再问.

　　“我母亲那时候给我发过你的照片.”

　　杨冬仪惊讶地问:“照片?”

　　叶崇免调出了手机里当年的照片,给她看.

　　杨冬仪凑过来,照片里的女孩儿穿着大了一个号白大褂,头发用一根红笔笔夹别在后面,皮肤白净,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一张检查报告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