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周岁 ...

  •   纵然一直都知道姐姐不开心,但听到太医说出这话的时候,朱宜修还是不免心中酸楚。她重生后,早已想得通透——这宫里最不能保有的就是往日那颗重视自己感受的心。只有连自己都不在乎了,才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你。尤其是对于君心的祈盼,只要是这份心不曾熄灭,便会一再的被伤害。故此,朱宜修早已不在乎玄凌,与其在意反复无常的君恩,不如紧紧握住权力,才能保住自己在乎的一切。

      但朱柔则却不能如此。她本就是生性纯善之人,这么些日子的事,她若是能够轻易揭过,便也不会郁结那些日子了——休说别人是否放过她,光是她自己,便不肯放过自己。

      在旁人眼里,朱氏一门何等荣耀,出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和一位贵妃,乃是乾元一朝无可匹敌的贵戚。这份无上的荣光里,帝后的和睦恩爱便更是津津乐道的话题,又有谁不知道,帝后乃是两情相悦,乃是大周的佳话。可朱宜修知道,这旁人所不能企及的荣耀是怎么样的无根浮萍,会在须臾间随波逐流,谁也救之不得。

      人人都沉浸在帝后的和睦之中,谁又会在意朱柔则怎么想呢?即便她当真不情愿,但作为所有人眼中的既得利益者,她必须得陪着玄凌把这场戏唱下去。

      看来,她护得住姐姐的身子,终究还是护不住姐姐的心。朱宜修如此想着,转念又道:“二位大人,不知道这话向多少人提及过?”

      宋时归和林景互看一眼,皆是拱手道:“此事臣不敢外泄。”

      得了两人准话,朱宜修心中了然,又笑道:“皇上子嗣稀少,太后之意,便是后宫要尽早为皇上开枝散叶,皇后身为中宫,来日的嫡子更是贵重。二位大人定要好生调理皇后身子,来日诞下嫡皇子,于我大周国本有益。”顿了顿,她温和轻笑,“如今殿选在即,各宫里都十分忙碌,这节骨眼上皇后身子不爽,传出去未免叫皇上和太后忧心。二位大人明白本宫的意思,是吧?”

      她笑容盈盈,语速也很慢,目光紧紧的落在两人身上。二人在太医院当差,本就是人精,听得这话,明白娴贵妃是不想叫人知道皇后的身子有些不妥。转念一想,这朱家早就是富贵已极,但常言道位高险愈重,倘若给人知道了皇后难以受孕之事,即便皇上爱护,但中宫无子,难保后续入宫的娘娘小主们不生出什么异心来。

      于是二人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当即称是,说了几句话后,也就告退了。品贤殿中很是安静,良久过去,绣夏才恍若回神般叹道:“我虽早知道大小姐纤弱,但总以为是娘胎里不足。不想竟是太太为了和姨娘争个长短,不惜用了催产药……”

      “太太本来就是个烂心窝肠子的!”绘春早就忍不住,当即开口,言辞甚是尖刻,“别说为了跟咱们家姨娘置气而动用催产药,就说大小姐进宫的事,你我都知道大小姐和甘家那哥儿的事,她这当娘的一点不知不曾?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叫大小姐做了背信弃义之人。现下倒是富贵已极了,大小姐可有一日是快活的,还惹得贤妃恨极了大小姐。我看也就是太太年华不再了,否则她定是恨不得自己变作这皇后才好。”

      她说得很是畅快,虽说说得也是实情,但剪秋忙捂了她的嘴:“你这嘴怎么连个把门的都没有,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全撂了,给人听去可怎生是好?”绘春悻悻住了口,瞧着朱宜修有些讪讪。后者摇头:“绘春所言倒也有些道理,只是她是我嫡母,她说得我,我却说不得她。心里知道也就是了,不可再说出来。”顿了顿,她又轻声说:“倒是太后那边……”

      纵然将朱家的荣耀看得极重,但太后朱成璧看得最重的依旧是儿子玄凌,其次再是朱家。当日太后属意再从朱家女孩儿中选出一个皇后来,也不过是恼着朱夫人口无遮拦,这才选了朱宜修一个庶女。原本的确是相安无事的,但后来玄凌对朱柔则有意,太后也并未十分阻拦——只要有人能够延续朱家的荣耀就好,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在太后的考虑范围之内。何况比起朱宜修,玄凌待朱柔则尚有诸多爱慕的情分,又比朱宜修多了一重保障,况朱柔则性子纯真,比朱宜修更好拿捏。因而,太后也就顺水推舟,许了朱柔则入宫为后。

      瞧瞧这些朱门绣户,嘴里都是疼啊爱啊的,可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够保全情谊?朱夫人为了争上一口气可以牺牲掉女儿的幸福,太后更在权衡利弊之后,全然忽略了朱柔则的感受,甚至坦然将她架在了火上——为了悔婚之事,甘绯衣恨极了她,再加上一个离心的妹妹,还有从未爱过的夫君。同处宫闱之中,朱柔则的日子如何,不必细想便知。

      很快就到了七月,七月流火,天气也有几分转阴了。为着八月选秀之事,朱宜修十分忙碌,加上予鸿周岁在即,作为玄凌的长子且是如今唯一的孩子,予鸿的生辰宴也得太后格外的看重,特意嘱咐要好生残暴。

      及至予鸿周岁那日,朱宜修早早便起了身。予鸿如今才会说话,口齿也不十分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可爱得很,大清早就被母亲抱着穿上喜庆的红衣裳,套上了两个银镯子,他也不哭,圆溜溜的眼睛瞧着母亲,笑着伸出小手:“母、妃。”

      “好孩子。”眼见予鸿这般可爱,朱宜修笑弯了眼,伸手抱起他。因为日渐长大,他已有些压手,朱宜修将他向上托了托,便笑,“咱们去找你姨妈啦。”

      一路往凤仪宫去,朱柔则也才起身不久,见朱宜修来,喜不自胜的抱了予鸿:“咱们宝哥儿今儿也一岁啦,可不知抓周会抓什么呢。”予鸿笑得欢天喜地,在朱柔则脸上香了一个,便抓了她的玉佩咬着。朱柔则引了妹妹坐下后笑道:“旁的厚望我也说不出,只求宝哥儿能平安顺遂一生也就是了。”

      身为皇子,多少人所寄望的是才德兼备,以求来日承袭大统,而这样平凡而渺小的愿望在皇家是多么可笑又不思进取的寄念。但经历了前世的厮杀,朱宜修明白这四个字是何等珍贵,一旦和天家扯上关系,一生都注定了被卷入漩涡中,或是前朝或是后宫。大臣为了家族逢迎弄权,皇子妃嫔们以储君之位为争,即便是帝姬,也会被君父视为平衡朝政的棋子。

      若是予鸿真的能如姐姐所愿一般平安顺遂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予鸿身为长子,身上有身为皇子的责任,无论往后是否有问鼎皇位的资格,他的一生都不会如走卒贩夫般只求安身立命。

      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既是享受了身为皇子的无上尊荣,便更要承担起身为皇子的责任和义务。

      于是朱宜修道:“咱们宝哥儿定然会如姐姐所愿,平安一生,顺遂一生。”沉默了半晌,她看着朱柔则逗弄怀中予鸿的模样,念及太后所虑,思量片刻,还是试探笑道:“瞧姐姐这样爱护宝哥儿,往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得宝贝成什么样呢。”

      朱柔则微微愣了愣,抱着予鸿,似乎有些怅惘:“我的身子我知道,若当真能那样轻易便有自己的孩子,也不至于这一年多来没有消息了。”她朝予鸿歪头,小家伙被她逗得直笑,婴儿天真的笑声听来让人心情舒畅,“小宜,也不怕你吃心,我当宝哥儿是我亲生的,故而,有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也不甚在乎。况且……”她轻叹,“这宫里的女人会越来越多,我听姑母言辞间的意思,这后宫终究会极不安生,有个孩子也是有个倚仗。可身为女子,做到皇后便也算是到头了,故而,我要倚仗来做什么?我不爱这母仪天下的位置,亦不恋这泼天的富贵权势,只要老爷与太太、你与宝哥儿一生平安顺遂、和睦安定,我便知足了,再不做他想。孩子一事,若我无福,我也不愿强求。”

      她说完,只是低头冲予鸿笑,并没有再说什么。朱宜修看着姐姐的模样,一时心中发堵。她当然知道姐姐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但正因如此,才更叫她心中难过——或许,从入宫的那天起,姐姐便当自己死了,她现在活着,也不过是为了朱家而活,为了朱夫人的一口气,为了朱老爷的似锦前程,为了朱太后的满门荣耀,还有……为了妹妹和外甥的平安顺遂。

      为了那样多人,却没有一点点,是为了自己。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也就一起往重华殿去了。朱家一后一妃,更是当朝太后母族,加之予鸿是皇长子,故而殿中省是卯足了劲儿奉承朱宜修,此次周岁宴极尽奢华。玄凌的几个兄弟,还有一些近臣皆应邀而来还未入重华殿宫门,就听到其中乐声渐起,热闹非凡。凤辇方才停下,随后的则是三架妃辇,宫中现有的几位妃嫔皆已到齐,纷纷被贴身的侍女搀扶下来。甘绯衣本就明艳动人,一身红衣如火,苗嘉婧则着浅一色粉红,十分灵动,而最为淡薄的端贵嫔着一身浅翠色,在这七月流火显得更是清凉。

      自小便被宫中五位后妃抱了个遍,予鸿也不怕生,甫一见了三人便“咿呀”一声叫出来,向最前面的甘绯衣伸出手来,后者也不惊讶,将小家伙抱了个满怀,又笑道:“偏你淘气,这样舍了你母妃,仔细你母妃再不肯疼你。”

      苗嘉婧行至几人跟前,见予鸿这般已然笑起来:“小鸿儿也觉得甘姐姐好看对不对?”

      她脆生生的声音一出,甘绯衣俏脸微红,啐道:“怎个光长年岁不长心,跟谁学的这样油嘴滑舌?”

      “嘉儿说得是实话,咱们宫里谁都知道甘姐姐模样好。”她一面说,一面拉住朱柔则,“咱们五人里,数甘姐姐和皇后姐姐最美。”

      甘绯衣面上虽笑着,但目光幽幽的瞥了朱柔则一眼,姣美的容颜上已然扬起笑容来:“你皇后姐姐是谪仙临凡,不然怎能惹得你凌哥哥一见倾心,聘入宫中为后?”眼见朱柔则脸色顿白,她转开目光,看向苗嘉婧说,“今儿惠安长主也入宫来,嘉儿怎个不去母亲身边腻着?”

      苗嘉婧笑出两个酒窝:“嘉儿长大啦,再不肯找阿娘腻着。”她一边一个拉着朱柔则和端贵嫔,“嘉儿要跟姐姐们在一起。”

      端贵嫔骤然被拉住,起先一愣,又和朱柔则相视笑了起来。甘绯衣抿着嘴不肯笑出声,朱宜修则道:“如今是长大了,一会子见到了惠安长主,便又要变作小孩子,腻在母亲身边叽喳个没完呢。”

      几人说笑着进了重华殿,端贵嫔落在了最后,朱宜修沉吟片刻,刻意等她:“贵嫔有心事?”

      “不曾。”端贵嫔摇头,平静的看着行在前面的三人,“只是心疼皇后,贤妃如今虽有收敛,但总是咄咄逼人,皇后生性温和,若有一日贤妃得了时机,皇后岂不是会……”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苗嘉婧行在甘绯衣和朱柔则之间,她笑得很开心,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甘绯衣似乎随时都会剑拔弩张的针对朱柔则,甚至会伺机置其于死地。

      朱宜修笑了笑:“她不会的。”

      以绯衣的性子,若铁了心要害姐姐,姐姐纵有十条命也早已死了。

      绯衣的确不肯原谅姐姐,可是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过,那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

      殿中已有不少人,太后和惠安长主高坐主位正在说话,玄洵等同辈兄弟或坐或立,亦是闲聊,见五位女子过来,众人纷纷行礼问安。众人见过礼,苗嘉婧笑盈盈的朝母亲奔了去,像只小鹿般依偎在母亲身边,甘绯衣才将予鸿还到朱宜修怀里,见她如此,笑得合不拢嘴:“瞧瞧,方才在外面说得什么,现下又是什么样?”

      朱宜修含笑,施施然望向了惠安长主,太后正说着什么,不难想象是与苗嘉婧有关的,而惠安长主也在笑,从容的和太后说着话,就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

      可当真如此么?或许她二人曾经的确是有很深的情谊,但这份情谊,早在先帝驾崩后的权术斗争中消磨殆尽了,彼此心照不宣,却还是维持着那份面子上的其乐融融。或许周奕潇不曾明说,但摄政王周奕菏的死的确是太后亲手所为——昔年,周奕潇与先帝周奕澹、摄政王周奕菏皆是养在昭宪太后膝下,感情远胜普通皇室兄妹,惠安长主真能对摄政王的死无动于衷吗?

      只不过是这群手握权柄的人做出适当的妥协而已。

      而现在,惠安长主出现在这里,已然能够说明,她是愿意给自己一个脸面的——即便挂念女儿苗嘉婧,但她仍能有千百种说辞不出席此次抓周礼。可她仍然来了,至少表明,她并不反感自己,也不曾将太后的所作所为牵连到自己身上。

      正想着,外面已然有人通禀,说是承恩公夫妻来了,朱柔则忙起身,朱宜修不便明说,亦只能起身陪着姐姐去迎双亲,不想太后叫住她二人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平常时候,你姐妹二人自该亲迎以全孝道,但今日宗室、外戚皆在,你姐妹二人先是大周的皇后和贵妃,然后才是他夫妻二人的女儿,如此亲迎,难免叫人笑话。”她转头看向孙姑姑,“竹息,你去吧。”

      朱柔则忙称是,温顺的坐在了皇后的位子上。甘绯衣逗弄着予鸿,话里甚是轻蔑:“偏她是个孝顺人,总是牢记那是自己母亲,只是她却忘了,这世上有人名唤为老不尊。那老货调三斡四的刻薄样子,如今成了皇后嫡亲的母亲,愈发的得了意,若非是生了个好女儿,仔细我——”她轻声笑着,复看向了予鸿,后者笑得眉不见眼,十分的可爱,甘绯衣捏了一把予鸿的小脸,轻声说,“阿宜,我白提醒你一句。那老货当日能使计叫朱柔则横刀夺了你皇后之位,可见她妒心之重,更不会让庶出居于她之上。皇家立嫡立长,嫡子迟迟没有动静,偏予鸿又占了长子,只怕于这老货而言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你要当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周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