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之凤还巢》苏合香油

20、召幸

　　听到“鸾凤春恩车”五字，朱宜修有一分的失神，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厌恶。只是转念，她忽又有些自嘲，前世她是何等期盼着玄凌能够陪伴自己身侧，不想如今得了他的召幸，涌入心间的第一种情绪，竟然是厌恶。

　　除了他是予鸿父亲之外，他二人再无更多的情谊了。

　　听得召幸口谕，朱柔则早已是面露喜色，忙看向朱宜修，心里替妹妹欢喜非常，伺候在殿中的剪秋和绘春更是喜形于色。挥去心中所想，朱宜修正色，笑道：“多谢公公传旨，剪秋抓一把金瓜子，给公公打酒吃。”

　　李长笑着谢恩。自玄凌幼时，他便伺候在玄凌身边，说是看着玄凌长大也不为过，自然，娴贵妃刚入宫时，帝妃间的和睦恩爱他也看在眼里。纵然皇上待娴贵妃的好并非是源于爱重，但若是娴贵妃为后，帝后相敬如宾，倒也是一段佳话。只是后续有些变故，皇上得了皇后，所有女子都给抛诸脑后了，连带着大殿下也受了好些冷落。

　　可娴贵妃待皇上的心，他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瞧瞧方才娴贵妃失神的片刻，不知心中有多欢喜呢。

　　令剪秋和绘春去送李长后，品贤殿只剩了姐妹俩，朱柔则喜得眼里都含了泪，含笑道：“小宜。太好了、太好了……”

　　执了绢巾给予鸿擦去嘴角流下的涎液，朱宜修神情淡然，迎上姐姐含泪的眸子后，才露出笑容来：“姐姐，又有什么好的？我也未必想承幸皇上。”

　　她说得很慢，明明是笑着的，但却有几分森冷的寒意。前后两辈子，朱宜修似乎永远都是从容温和的样子，任谁见了她，都会称一声端庄贤良。可现下，她的笑容里分明透露着漠然，对君恩的漠然，对玄凌的漠然。

　　朱柔则有些懵，早在妹妹怀胎八月她奉旨入宫陪伴时她便知道，妹妹是爱极了皇上。这因为明白这份爱意，她才会痛苦至极——她夺去了妹妹最爱的夫君，伤害了她的至亲手足。

　　可现在，妹妹的态度……

　　姐姐的茫然写在了脸上，朱宜修抿唇一笑，从她怀里接过予鸿，将予鸿逗得咯咯直笑后，她才轻声说：“姐姐，我与你说过的，我是你妹妹，永远与你站在一处的。早在宝哥儿出生前，我便想好了。我只要姐姐和宝哥儿好好的，我只要我们好好的，至于皇上……”她忽而停了一停，嗤的一声哂笑出来，“我不要他了。”

　　一个薄情寡义的夫君，她又何苦为他执着，又何苦为他重蹈覆辙伤了姐妹情分？如今的朱宜修，对玄凌早已无爱无怨，宛如一个陌生人，唯一的情分仅仅源自于他是予鸿的父亲而已。

　　朱柔则张了张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自幼相伴，妹妹禀性如何朱柔则是知道的，她生性端庄沉稳，自小便颇有决断，今日既说出这番话来，只怕心里当真是不肯在意皇上了。由此可见，当日姑母与皇上背信弃义，叫妹妹受了多大的苦楚。

　　念及玄凌一心立自己为后之事，那一声声浓情蜜意的“宛宛”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唤自己时大相径庭。不同于玄凌，甘安鸿唤她小字时总是克制的，唯恐唐突了她。

　　可她再也听不到那克制又爱重的“宛宛”了，就像绯衣再也不会唤她“阿柔”了一样。

　　待沐浴更衣后，天色也已渐渐暗了下来，鸾凤春恩车在宫道上缓缓驶过，声音在夜色中空落落的。端坐在鸾凤春恩车上，朱宜修忽有几分恍惚——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这样去过仪元殿了。前世自从姐姐入宫，玄凌便几乎不再召幸自己，后来继位中宫，便也不再需要鸾凤春恩车了，只需等着祖宗家法定下的初一和十五，那是皇帝必须歇在皇后宫中的日子，也是玄凌唯一愿意留在她身边的夜晚。

　　曾经她何等祈盼玄凌的到来，现如今，这难得一回的召幸，在她眼里，也不过是等价交换的交易罢了。

　　一路到了仪元殿，剪秋作扶了朱宜修下车，李长已在此等候，笑着迎了朱宜修道：“贵妃可算是来了，皇上已等候多时了。”

　　朱宜修笑得雍容：“皇上当真等着本宫？公公可不许诓我。”

　　“奴才哪敢欺瞒贵妃，自然句句属实。”李长笑着迎她进去，分外贴心的关上了门。仪元殿中灯火朦胧，玄凌身着明黄色的寝衣坐在床边，手中似乎还捧着一本折子，见朱宜修进来，他倒也未曾抬头，伸手道：“过来。”

　　朱宜修应了一声，温顺的行至他身边，自觉坐在他三尺开外。她端坐着，低头看着扑着厚厚绒毯的地面，面上一脸的乖顺。殿中安静如许，偶有灯花爆开，细碎的爆裂声在殿中十分响亮。

　　前世甄嬛从甘露寺回宫后，玄凌每每到凤仪宫，两人大多时候都是相顾无言的。实则不止甄嬛回宫后，即便是朱宜修刚入宫时，玄凌与她独处，话也算不得很多。但朱宜修明白，那时的玄凌，是真的想要待她好的。

　　只是那份好，需要刻意而为之，而不是发自内心。

　　可现在，再次和玄凌并肩而坐，朱宜修心中充斥的却全然是厌恶。

　　她自顾自的想着，不觉玄凌已将折子平置膝上，转头看着她。她生产之后未见丰腴，似乎还瘦了一些，虽不似宛宛和绯衣般容色倾城，却有她们不曾有的风韵，就像是正在怒放的牡丹，雍容国色。玄凌忽的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她了，笑着伸手道：“坐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被玄凌抱个满怀，龙涎香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素来是不用香的，骤然闻到馥郁的香气，朱宜修本能的缩了一下，又只得按捺住，顺从的伏在他肩上，口中含糊：“皇上好没正经。”

　　“你比刚入宫时清减了一些。”玄凌低笑着将下巴抵在她额上，又面露几分怅然的喃喃道，“朕很久没有抱过你了。”

　　刚入宫，那是多么遥远的字眼，遥远到朱宜修都有几分想不起来了。那时玄凌用一副镯子和一句轻描淡写的誓言，便这么锁了她的一生。她低眉，佯作娇羞：“皇上还记得……”

　　玄凌顺手将膝上的折子合上置于一旁，低头细细看她，灯火氤氲，给朱宜修小脸镀上了些妩媚之意。玄凌喉结轻轻一滚，伸手摩挲着朱宜修小巧的下巴：“朕也冷落小宜多时了，倒是委屈小宜了。”

　　朱宜修已记不得上次听到他唤“小宜”是何时了，只记得初入宫时，他唤的便是“小宜”。只是后来，那一声声温柔含情“小宜”逐渐被寡淡的“宜修”所取代，再后来，他便再没有唤过她的名字，即便是当面，所唤也不过一句——“皇后”。

　　只是皇后，从来不是妻子。

　　朱宜修早已不因玄凌而悲喜，神情恬淡：“臣妾不委屈。”早就没有任何期待和情谊，又怎会因他而委屈。

　　“小宜，你一向很是体谅朕。”他顿了顿，复笑起来，“这是你最大的好处。”

　　*

　　是夜朱宜修歇在了仪元殿，许是因为心中抵触，这一夜过得并不好，辗转反侧也不能入眠，看着身边玄凌餍足后安然入睡，她心中陡然升起厌烦来，只得默默的侧身，留下一个漠然的后背。

　　如此直到天亮，她眼下便有一层黑眼圈，被送回品贤殿正待上床再歇，剪秋行至身边道：“主子，方才大小姐叫人送来了胭脂米粥和几样小菜，现下还温在火上，主子可要吃一些？”

　　朱宜修即便困顿不已，仍是点头道：“呈上来吧，既是姐姐的心意，我这做妹妹的怎能轻易辜负。”剪秋转身出去，她又问，“鸿儿呢？”

　　“主子昨儿去了仪元殿，大殿下便结结实实哭闹起来，连夜里也哭了好几场，如今正睡着呢。”

　　予鸿素来是个乖巧孩子，几乎不曾轻易落泪，昨夜哭只怕就是不见母亲所致。朱宜修甚是心疼，又叫人将熟睡的予鸿抱来。睡梦中的予鸿还捏着小拳头，白嫩嫩的手指可爱得很。朱宜修叹了一声：“鸿儿这样大从未离过我，骤然不见了我，难免哭闹。”

　　正说着，剪秋已提了食盒回来，绣夏和染冬忙将黄花梨木小炕桌搬到床上放定，剪秋一一取了饭食出来，蜜渍姜丝、喜上眉梢等小菜摆了一桌。朱宜修将予鸿放在身边，这才盛了半碗胭脂米粥来吃。见她吃得香，剪秋笑道：“方才揽星姐姐送来时说，这些是大小姐亲自下厨做的，都是主子爱吃的，生怕主子累着。到底是亲姐妹，还是大小姐最心疼主子。”

　　虽没有亲眼见，但朱宜修能够想象出姐姐的神情，也露出几分笑容来，只是片刻，她笑容就收敛了下去：“姐姐一直是疼我的，只是她在这宫里不快活，很不快活。”

　　“皇上待大小姐的心意这般沉重，压在头上，大小姐又岂能快活？”见朱宜修意有所指，四个丫头哪有不明白的，对视一眼后，剪秋道，“主子如今，当真是一点不在意皇上了么？”

　　舀了一勺米汤，那满满一勺红艳，像是妙龄少女脸颊上的胭脂，好看得很。朱宜修静静地看了一阵子，才慢条斯理的说：“便是我还在意皇上，皇上可会有一点在意我和鸿儿？他不在意，他是皇帝，他会有无数的女人，无数的孩子，所以我和鸿儿对他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贵妃和庶长子罢了。”她说得很慢，想到前世庶出二字给自己带来的梦魇，朱宜修尾音有一丝颤抖，但立刻变作了坚定，“论相貌，我不过中上之姿，再者宫里有个艳绝后宫的绯衣呢，便如嘉儿和端贵嫔这等绝色美人也受了诸多冷落，更何况我？论才情，这后宫剩下四人加起来也比不过姐姐一舞惊鸿、一曲琵琶，皇上又醉心声色享溺，岂是我一人之力能如何的？”

　　她纤细的指尖一圈圈的划着哥窑瓷八方碗的碗口，目光注视着剪秋四人，语调愈发的平板：“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这宫里女人多，没有圣宠便没有地位。可我不想去皇上跟前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呼出一口气，示意她们将小炕桌撤下去，“人这辈子总是要为自己而活，皇上不在意我，我何苦去在意他？这一路走来的日子你们也是瞧见了，有圣宠便好么？都说姐姐得他爱重，他二人可谓璧人，可别人不知，你我还不知？姐姐给他害成了什么样，如今跟个牵线木偶似的，再瞧瞧绯衣和鸿哥哥给他害成了什么样，难道如今嫁去甘家的宁恪翁主便是好受的？”

　　她一番言语叫剪秋四人默不作声，倘若不是主子回心转意，姐妹俩重归于好，只怕大小姐如今已经因心中郁结而卧病在床了。再退一步，便没有大小姐这事，大殿下乃是长子，皇上却鲜少过问，还不如不谙世事的德妃牵念，这般行事，哪是初为人父做得出来的？

　　抛开君臣之礼，摸着良心讲，这皇上真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