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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痕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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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萧之蔷深深吸了口烟,突然对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生了纠结。
几天后回老房子住,只要不是刻意躲避,大概率会不少碰面,可又真的希望这个小孩能离自己远一点,她现在这样的生活,搞不清什么时候就会让身边人承受无端痛苦。
“之蔷学姐,那我们先走了。”
没等到回答,胡桃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不敢再等下去了,怕场面越发尴尬,匆匆道了别,便带着宁绒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刚哥,这么晚了,你送她俩回去吧。”
萧之蔷有些措手不及,反应过来让刚哥下楼,然而等刚哥出了门,两个小孩儿早跑没影了,他只得折反,说大概是刚好有出租车吧。
“咱这小地方,坐一桌人十个有八个带着亲,剩下的也都是多年的邻里邻居,她俩肯定能安全回去,你放心吧。”
坐上出租车,宁绒回头看了眼在夜幕中远去的酒吧,今晚的经历还真挺有趣儿。
“哎,桃子”,她怼了怼胡桃,凑近低声说:“学姐该不会是在和那个老板同居吧?”
没打招呼就直接洗澡,还有睡衣穿,再看酒吧老板无微不至的照顾,得出这个结论很自然。
“不可能。”胡桃少有的回应迅速,斩钉截铁。
宁绒坐直了看她,“你和学姐很熟?”
不然怎么会说的这么坚决。
“总之就是不可能。”
知道胡桃的倔意又上来了,宁绒也不再反驳。
宁绒也是小城的人,高二时才转到外地上学,她们和萧之蔷差了七八岁,对她的了解,更多是听说。
那时萧之蔷耀眼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一群数几块零花钱都费劲的小屁孩儿,都能一眼认出路过的美女姐姐。
那时萧之蔷总是骑着一辆配色很乍眼,结构很奇怪的自行车,在马路上一飞而过,夏天时,她总爱将校服系在腰间,被带起的风吹的飞扬鼓动,偶尔身边跟着三两同龄的少男少女,嬉笑欢闹,摇动的树影间和天空中,都是他们爽朗的笑声。
那是小城一道亮眼的风景。
也是更多小孩羡慕崇拜的偶像。
胡桃不愿相信,那样美好的人,不可能,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隔天午后,艳阳高照,从酒吧门口到车只有两百米的距离,萧之蔷却走得费力。
仅仅一夜,又成了这副鬼样子。
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骨头都酸麻不已,坐上副驾驶,泛着疼痛的身体瘫软低靠,终于能缓缓。
萧之蔷硬撑着和坐进车里的人说:“刚哥,我的情况你可千万别让嫂子知道,省得她担心。”
“瞧你这话说的,你回了这里,我和你嫂子肯定得照顾好你,再说了,你这情况,自己一个人能成吗?”
在回来之前,萧之蔷大致规划过,就在老房子里住,再托刚哥买辆便宜的二手车代步,等办完事,开车去目的地,顺理成章。
但病情来的毫无预兆,现在就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累得要命。
房子四五年没住,找人打扫,添置家具,零零散散的事就像催命符,别说办,就是想想,萧之蔷都觉得沉重。
“那……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有你刚哥出马,给你安排明明白白的。”刚哥打着车,平稳出发。
开车去的路上,萧之蔷为转移对躯体化病痛的注意力,按下车窗。
小城这些年还是有很多变化的,起了高楼,路边的小店也繁杂了很多。
一对儿年轻男女牵绳遛狗,五六个老头儿树下争执棋局,隐约飘来一股饭菜香气,大概是哪个饭点晚的人家。
众生各相,不过一簇人间烟火。
车子晃荡两下开上水泥路,远远就看见墙上大片的花开的如火如荼,浓绿藤蔓攀附两三米高,正红色的花朵点缀其中,正盛情燃放。
因是野生的缘故,花叶都极没有章法,盛放地不讲道理,直往人眼睛里钻。
忽地又想起滴落的血来,蔓延着,如同满墙的花。
“哟,这儿什么时候开了这么好看的花儿呀。”刚哥开着车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稍打了下方向,车身被花叶扫得哗啦作响,浓郁的木香飘逸进车里。
“咱离远点吧,别压坏了花儿。”萧之蔷有些心疼,想着这些花长得不容易。
转而又难过起来,原来这里是片光秃难看的水泥墙。
如今沧海桑田。
一切到底是变了。
天色昏黄时,刚哥领着几个人下楼,打开车门,对萧之蔷说都收拾好了,她从皮夹里抽出一叠百元大钞,都崭新的,递给刚哥。
“多谢,请大家吃个饭吧,等我好些了,再去看嫂子。”
刚哥轻咂一声,故作不悦,“再这么见外,我可真不高兴了。”
他让萧之蔷把钱收起,絮絮叨叨地叮嘱她,有什么事儿千万别怕麻烦,多晚都可以打电话,带着一帮兄弟呼呼啦啦走了。
人一走,她脸上强装的笑垮了下去,幸好家在二楼,萧之蔷一步步迈上水泥台阶,掏出钥匙,开了门。
傍晚暗黄的阳光穿过阳台,晒进正南朝向的客厅。
阳台的垭口和房子里大致的柜体都是旧式的黄木材质,靠墙摆着玻璃面的四人餐桌,桌面是一朵盛放的红色牡丹。
每一处都透露着老旧的气息。
除了右侧萧之蔷卧室里,那张崭新的大床。
床单都细心铺好了,明黄色,小雏菊碎花,像是把美好都印了上去。
老爷们儿肯定想不了这么细致,不用想,也知道是刚哥媳妇儿特意选的。
萧之蔷随手将背包扔在餐桌上,缓步走进卧室,侧身躺下去,将自己的身体陷在柔软中,鼻尖隐隐有洗衣液味道。
本以为回到这里,会有许多旧时回忆涌来,引得思绪万千,感慨良多。
可是什么都没有。
温暖的阳光、旧时的家、漂亮舒适的床单,这些能让人感到幸福的物什,却无法被她感知到哪怕一点情绪波动。
她像是一具没有被植入感觉系统的机器人,机械地识别,本能地使用,脱离了作为人该有的高级情感。
“要一张软一点的床。”
当刚哥问需要什么时,这是萧之蔷的回答。
病痛带来的折磨,让萧之蔷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她已经半年没有睡过好觉,曾经在十九岁对未来无限的畅想,要征战世界的无畏,到现在,沦为了能有安稳一夜的渴求。
事实上她的生活早已溃败,回到这里,已是末路。
邻里亲戚的指点、陌生人异样的眼光,她以为自己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在酒吧,胡桃炙热地不加一丝掩饰的眼神,让她所有的狼狈无所遁形。
萧之蔷又想起更远的事,那个眼神怯怯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假小子,才恍然意识到,岁月真的无痕。
年少时,总期待未来的冒险,但其实,往后的余生,快乐和希望都有限的。
当你成为一个迷茫的成年人,多少个平常的年轻午后,回想起来,越发让人觉得闪耀。
彼时的她,恰如此时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