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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见 ...

  •   “旅客朋友们,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终点站,红城南站。请您做好下车准备,欢迎您再次乘坐我们的列车,下次旅行,再会!”
      萧之蔷合上笔记本,塞进包,站起身,将耳机塞得更紧。
      一首歌终了,片刻沉默的间隙,身旁人闲杂交谈的声音趁机像开闸的洪水滔天涌来,挤压着她,撕裂着她。
      几秒空当,指尖已冰凉泛潮。
      幸好,音乐及时响起,将烦躁和无助压下。
      萧之蔷将音量调到最大,隔绝嘈杂,拎起地上空瘪的背包,迫不及待地走到车门前,等候下车。
      小城车站管得不严,来接站的人可以进入站台,有对中年夫妻翘首以盼,远处车厢下来个扎高马尾的女孩儿,一下车就笑着跑过去。
      爸爸高兴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妈妈拉上女儿的手,笑着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萧之蔷瞥了眼前方温馨一幕,垂下眼帘。
      踏上这座旧城的第一步,四月烈阳照在身上,却不觉半分温暖。
      正是晌午,车站的人稀稀拉拉四散,春夏交替的时分,晚上穿着觉得正好的衣服,现在却裹在身上让人烦闷地喘不过气。
      萧之蔷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烟盒,捏出一根顺势夹在两指中,另一手却没在口袋里摸到应该在的打火机。
      终于,在牛仔裤侧兜找到。
      火苗升腾,如同一颗破土而出的嫩芽。
      烟嘴离唇边只有一公分时,萧之蔷停了动作,抬眸看向正前方。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遇到认识自己的人。
      “学姐?”
      胡桃站在一两米之外,齐耳短发规矩地别在耳后,她穿了一件黑色宽松短袖,纤细白嫩的胳膊在阳光下闪着光,蓬勃的朝气从每个毛孔中溢出。
      怕自己认错了人,胡桃并未往前,而是站在原地望过去。
      乘客来来往往,她高挑修瘦的身姿显地格外出众。
      像一棵……蓬勃生长的小白杨。
      萧之蔷继续点烟,微风袭来,她抬起右手护着火,头微侧,脖颈线条流畅优美,吸了口烟,拉下耳机,回了声。
      “胡桃。”
      萧之蔷右手虎口上有块很小的纹身,出于好奇,胡桃走了两步靠近,却见她收了手。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萧之蔷脚边扔着一个空瘪的黑色背包,其余什么都没。
      胡桃试图推断出她此行的目的。
      可惜没办法。
      萧之蔷下意识抬眼,才发现,她真的很久没回来了。
      胡桃已经比她还要高一些了,以至于要想对视,萧之蔷得微微仰头。
      小姑娘眉眼长开了不少,眼神也不再怯怯地,闪烁着青春少女该有的明媚。
      “你怎么会来车站?”萧之蔷答非所问。
      她视线偏移,见胡桃短袖正中央画着一只卡通大猫,眯眼张着三瓣嘴,两颗犬齿露着可爱的白尖。
      胡桃想问,那萧之蔷又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来接同学,她回来高考。”
      萧之蔷缓了几秒,点点头,没再说话,但也没走,她并不打算继续找话,也没想着结束,脑子里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是本能地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片刻,烟丝烧尽,她走了两步,在垃圾桶的熄烟区摁灭,盯着灰烬在金属盘上留下的黑色痕迹。
      胡桃正想迈步跟上去,身后传来雀跃呼喊。
      “桃子!桃子!”
      不知何时,另一趟火车已经到站,人们闲杂的交谈声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伴着猛然压在背上的重量,宁绒的脸放大出现在眼前,她嘎吱嘎吱嚼着泡泡糖,兴奋地揽上胡桃。
      “桃子,我想死你啦,来,亲一口。”
      宁绒是个skin touch狂魔,许久未见闺蜜,恨不得抱着胡桃啃两口。
      但偏偏,胡桃是个极其恐惧肢体接触的人。
      她拼命往后仰头,害怕地瞪着越凑越近的红唇,表情比见了鬼还夸张。
      “哈哈哈,逗你的,瞧你吓得。”
      宁绒适时停了动作,转而伸了个懒腰。
      她穿着短款小吊带,随着动作,腰线展露,鲜活而自在的姿态自然而然地释放。
      “我说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难道以后不谈恋爱啦?”
      胡桃置若罔闻,有些着急地回头,已不见萧之蔷的身影。
      宁绒顺着看去,只有个垃圾桶。
      “找啥呢?”
      “没……”胡桃回着,往车站外走的步子不自觉加快。
      “亲爱的,咱慢点儿走呗,在卧铺上窝了二十几个小时,我腿都麻了。”
      宁绒小脸儿悲催,拖着一个硕大的粉色皮箱,走得步履维艰。
      胡桃快步折回,从她手里拉过箱子,想着减轻负担能走快些,刚迈了两步,又转了念头。
      看她轻装简从的样子,也不像要打算留下。
      这座小城,似乎没什么让人留恋的地方。
      可能追也追不上,算了。
      胡桃想着,走路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这么远,怎么想起坐火车?”
      “我这不是没坐过卧铺,想体验一下嘛。”宁绒语速飞快,激动地眼睛放光,“真比坐飞机有意思多了!给你说个好玩儿的,我下床时差点一脚踩在下铺大哥端着的泡面里,要不是反应快,这一双纤纤玉足可就成了老坛酸菜味儿的了!”
      宁绒一讲话就手舞足蹈的,嗓门儿比别人高好几个调,胡桃被她夸张地形容逗乐,不禁抿唇。
      出站的一路上,宁绒嘴巴就没歇过,被她带着,胡桃话也渐渐多了些,“不是说你父母打算送你出国读大学么?不用参加高考吧。”
      宁绒撇撇嘴,“还不是我那不着调的爹,他非说自己没参加过高考,要我替他圆梦,你说也不知道那老头儿咋想的,要圆梦自己考呗。”
      她亲昵挽上胡桃,继续道:“我本来不乐意,结果一听得回户籍所在地参加考试,给我乐坏了,我走之前还能多和你玩儿几个月呢。”
      对一些人来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望以改变人生的沉重战争,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一场轻松地度假旅行。
      猛不防被挽着胳膊,胡桃半边身子都僵了几分,忽觉得头顶上的太阳晒得慌,直想用手挡。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抽出胳膊的念头,另一手拖着行李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桃子,你去哪啊,出租车在这儿。”
      一边招呼着,宁绒抬手拦了辆出租车,示意司机打开后备箱。
      胡桃愣了愣,很快接受。
      注意到行李箱是皮质的,她小心翼翼地双手抬起。
      宁绒直接一把拎过,哐当扔下,白色皮箱的拐角蹭了很大一块黑,她毫不在意,利落盖上后备箱。
      打开车门,扭头笑看胡桃,五指合拢向里做手势。
      “桃子公主,请。”
      宁绒总是这样,很轻松地就能让人开心,轻而易举化解所有不合时宜的敏感。
      坐进车里,宁绒从真皮的小背包里,变魔术般掏出一个火车模型,递到胡桃面前。
      “喏,火车模型,列车员小哥哥说只剩最后一个了,珍藏版,就当纪念礼物。”
      “纪念?”胡桃怔怔接过。
      宁绒狡黠一笑,“纪念我们即将度过两个月的蜜月!”
      她拍了拍司机座椅后背,“师傅,出发,终点站是——快乐老家,哈哈哈!”
      胡桃门禁很严,不上晚自习的休息天,天黑之前必须到家。不过只要宁绒出马,就没有破不了的规矩。
      两人从家里离开时,天色已经擦黑,胡母手里抱着整套的高档化妆品,微笑着目送,“绒绒,你以后要是晚上不敢一个人睡,就叫小桃过去陪你哈,别不好意思,两个人在一起还能互相学习,互相促进。”
      “好嘞,阿姨,您放心吧,我俩肯定好好看书!”
      ——
      十分钟后,“seven”酒吧门口,胡桃无奈地回头,眼神审视宁绒,“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看书?”
      “哎呀,劳逸结合嘛,我来之前找了半天,这是城里唯一一家有演出的酒吧,我还叫了邵燃,等他来了咱们一起进去。”
      在门口等待时,偶尔有客人经过,不管男女,耍单的还是成双的,无一例外都悄悄打量着宁绒。
      “难道我已经美到回头率百分百,而且男女通吃了?”
      宁绒疑惑不已,从小包里掏出随身镜,仔细评估着自己今天的美貌度。
      只化了个淡妆而已啊,连美瞳都没戴。
      “我猜,是因为只有你穿着超短裤。”胡桃冷不丁地说。
      宁绒今天穿着西瓜粉小吊带,配浅蓝色破洞超短裤,踩着一双低跟凉鞋,细白的腿和腰,洋溢着青春美好的味道。
      按平常,这身泡吧装扮已经是青铜级别的了,但在这里,却乍眼地很。
      她扭头隔着门打量酒吧里的人,再转头看行人。
      好家伙,满大街只有她一个露大腿的。
      天气没到最炎热的时候,小城里的姑娘不会过早穿太暴露的衣服,要是谁格格不入,总觉得不好意思走在街上。
      那些眼神会肆无忌惮地打量,甚至不掩藏地探讨,让她们觉得自己才是不合适的一方。
      宁绒反而很享受别人的打量,将小镜子塞进包里,抬头,目光落在街对面招着手的男生身上,疑惑地眯起了眼。
      她不敢置信地用胳膊肘怼了怼胡桃。
      “那颗非主流火龙果……是邵燃嘛?”
      夜幕中,一个小麦色皮肤,大高个子的男孩子顶着一头火红色的纹理分发,穿过车流,咧嘴笑着跑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邵燃个子高,皮肤偏黑,五官又硬朗,两道浓密的眉毛写满了横气,加上这头招摇的红发,走在路上绝对没谁敢招惹,怕他会分分钟砍死自己。
      但是只要一开口,或者一笑,杀伤力立马降至负数。
      “嗨,我来了。”他露着大白牙,快速挥手,难掩激动。
      “哎哟,重新见你的女神我,你就这么高兴的嘛,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宁绒得意地拍了他肩膀一巴掌。
      “不是,是因为我第一次去酒吧。”邵燃回答,神情十分认真。
      一旁的胡桃忍不住轻笑出声,看了眼脸色尴尬的宁绒,转移了话题。
      “邵燃,后天星期一,你不是打算顶着它去学校吧?”
      “要真这样,就算升旗仪式上,他的红色脑袋被挂在旗杆上示众,我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宁绒毫不留情地调侃。
      邵燃摸了摸自己的头,憨憨一笑,“嘿嘿,我最近不是在理发店兼职嘛,发型师要去市里参加比赛,我是模特,明天晚上回来我就染黑。”
      当模特会给不少酬劳。
      胡桃知道邵燃的情况,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他周一前一定要染回去。
      “好啦好啦,有啥话一会儿边喝边聊。”宁绒推着两人走进酒吧。
      船锚、救生圈、木板,酒吧里各处挂着的装饰都是硬气海盗风,可偏偏头顶上粉蓝色灯光摇曳,暧昧昏暗。
      这个设计理念是……海盗船上的洗头房吗?
      “呃……还真是……混搭。”
      宁绒憋了半天,才找着一个比较中肯的形容词。
      酒吧里三三两两坐着客人,宁绒经验老道,一眼就相中左侧的小卡座,那里离舞台最近,位置绝佳。
      略显局促的胡桃和邵燃转为跟在宁绒身后,有样学样。
      三人落座,等服务员拿来酒单,宁绒轻车熟路地点着套餐。
      胡桃劝她少点些酒,宁绒大手一挥,“庆祝我们铁三角重聚,今晚不醉不归!”
      演出十点开始,九点刚过,一打啤酒和几杯颜色各异的鸡尾酒已经被喝了不少。
      主要是宁绒和邵燃喝的,胡桃面前放着的始终是第一瓶啤酒。
      “桃子,你倒是喝呀,搁这儿养鲸鱼呢。”
      宁绒脸颊绯红,嬉笑着和胡桃干杯,“为我们伟大的友谊,cheers!”
      “干!”邵燃热情地回应着。
      胡桃举起酒瓶相碰,一小口啤酒入嘴,苦得她直皱眉,连忙塞了颗冰杨梅舒缓。
      宁绒和邵燃摇头,异口同声嘲笑她,“太、拉、胯。”而后哈哈大笑,胡桃也没恼,跟着笑起来。
      三人脸颊绯红,眸中闪烁明亮。
      少年人的重逢不需要任何过渡,生疏是不存在的,他们的心情都写在脸上,毫无保留。
      高兴就笑,悲伤就哭,不需要掩藏,也不必掩藏。
      一个对视,就知道感情依旧。
      宁绒和邵燃划拳,胡桃没参与,盯着啤酒瓶里升腾的气泡发呆,快到十点了,两人停止划拳,酒也喝得差不多。
      邵燃说自己该回家了,宁绒和胡桃并没留他,一致让他代问阿姨好。
      “得嘞,得空去我家玩,我妈最近还念叨起你们呢。”
      “没问题。”
      邵燃打了招呼离开,他走后,宁绒换在和胡桃同一侧坐。
      “宁绒,你觉得……我变化大么?”
      胡桃嘴里偶尔会冷不丁冒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但宁绒已经习惯,她醉眼朦胧,想了想。
      “我觉得你一点都没变,我今天抱你,和高二时抱你时,你恨不得自尽的表情都没差分毫。”
      “……”
      胡桃无言,转而又陷入神游。
      今天在车站遇到的确实是学姐,但她最大的感觉不是熟悉,而是一种违和的陌生。
      容貌依旧,气质却判若两人。
      那么热的中午穿着长袖的风衣,好像很怕冷的样子,皮肤白地有些病态,眼里布满红血丝,疲态无法掩藏,浑身上下没半点朝气。
      陌生地让胡桃不敢认。
      十点,演出开始,似乎是经过特意设计,舞台灯光全黑,只听见台上调整乐器和座椅,以及偶尔椅子擦过地板的轻响。
      两声吉他扫弦打破沉静,紧接着歌声响起,略带沙哑,低沉、迷蒙的嗓音如同丝绒般平滑。
      原本注意力不在演出的胡桃,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侧前方。
      灯光大亮,同时台下全暗,强烈反差对比,视觉震撼。
      歌手身着红裙,像朵妖冶盛开的花,不讲道理地生长,肆意地填满了胡桃的眼。
      “那是……萧之蔷学姐!”
      那个名字被宣之于口,胡桃心脏像在真空包装袋里,急速被压缩窒息。
      宁绒有些意外,萧之蔷学姐不是早些年就搬到市里了么,怎么会在这个小酒吧里当歌手。
      胡桃一时看愣了,好像回到了十二岁时候,在那届高三毕业典礼的演出上,站在台下看萧之蔷唱歌。
      七年的时光,转瞬即过。
      萧之蔷唱的是首英文歌,曲调幽静悲伤,即使胡桃英语成绩不算差,也无法准确听出她想表达的内容,大概只能听懂其中循环几次的一句,“say goodbye”。
      再见。
      这个词放在中文里,却有相反的两层意思。
      对胡桃来说,是重逢,萧之蔷的声音轻扬又柔软,更为此刻添了份旖旎的纠缠。
      她以为她大概是懂了的,萧之蔷藏在歌声里的点点哀伤。
      这已经是彼时的胡桃所能揣摩地最深切之处。
      后来再想起,胡桃都觉得后悔。
      如果那时她不那么自己为是,多问萧之蔷一句她唱那首歌的用意,或许就不会辜负她的寄托,也不会忽略她灵魂深处的求救。
      一曲终了,鼓点声落,胡桃的心跳剧烈,不能平静。
      “好!”突兀地一声喝彩。
      正中央台下,首排的一个胖男人摇摇晃晃站起,拎着红酒瓶倒满高脚杯,“美女,唱得太好听了,这杯我敬你!”肥硕的手往前一晃,满溢的红酒撒了些在木地板上。
      从胡桃的角度看去,那男人后脖子一棱一棱的横肉堆叠,油腻地让人恶心。
      萧之蔷迈下舞台,踩着高跟鞋,走得摇曳生姿,而后接过了红酒杯。
      浓妆的脸在隐阴暗里,看不到什么表情。
      “她该不会真要喝吧?”宁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至于吧,那可是萧之蔷啊。
      胡桃猛地站起,头脑混乱,是应该冲过去替学姐把酒喝了,还是报警?
      在犹豫的分秒间,她眼睁睁看着萧之蔷抬起手,狠力将酒杯啪地拍在了那颗“猪脑袋”上,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杀猪哀嚎。
      这样的萧之蔷,对于胡桃来说更加陌生无比。
      狠绝、冷艳、举手投足写满暴戾。
      她不该是这样的。
      情况急转直下,酒吧骚动起来,猪头男捂着受伤的半边脸,分不清是酒还是血液的红色滴落不停,他恼羞成怒,猛一把捏住了萧之蔷的脖子。
      萧之蔷被掐地涨红了脸,但却并无半点挣扎的意思,如没人牵线的玩偶耷拉着手臂,恰恰是因为男人拽着,才没像一滩烂泥般倒下去。
      胡桃着急忙慌推开身后椅子,两步跨下台阶,跑到台前,脚步却硬生生停下。
      她看见萧之蔷在笑。
      一个几乎微不可见,却触目惊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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