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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若回首,愿在重逢处 ...

  •   宁绒推开咖啡馆的门,一眼就瞧见胡桃坐在正中央长桌上低头写写算算,她狡黠一笑,蹑手蹑脚走到胡桃背后,摆好夸张的鬼脸。
      “坐。”胡桃头也没抬,左手拍拍身边的圆凳,视线依旧在桌上的一堆稿纸上,眉头紧锁。
      恶作剧被无情打断,宁绒一下泄了气,看着那些数字她就头疼,索性转身去前台点了两杯咖啡,端着杯子回来时,见胡桃似乎有了思路,正奋笔疾书。
      宁绒撇撇嘴,把一杯咖啡放在胡桃面前,端起自己那杯小啜,单手撑腮,看对方认真工作,偶尔一句“趁热喝”,微微把飘着热气的咖啡往胡桃面前推一点。
      得到一句“嗯”,然后没见对面任何动作,宁绒习以为常地掏出手机,刷起手机。
      “我去,真的假的!”
      宁绒惊呼出声,引得周围人看了过来,她倒不是十分在意,而是下意识看了眼胡桃,见她没被打扰,才暗自松了口气。
      终于等到胡桃放下笔,深呼吸一口气,这代表她完成了计算。
      宁绒马上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桃子,你快看,顾学姐的旅行游记《暮云春树》获大奖了!”
      相比起宁绒的激动,胡桃看起来似乎相当淡定,没什么表情变化,右手伸进身旁的包里,摸索着什么。
      “呃……你总不会连顾学姐都忘了吧?”
      胡桃有个毛病,就是不爱记人,也不知道她是脸盲,还是故意的,明明在学习上记忆力超群,偏偏总是记不住身边的人的名字,要不然就是脸和名字对不上号。
      “没忘。”胡桃回的淡定,空着的那只手抚上咖啡杯,滚烫的温度袭来,微带着刺痛的麻,才后知后觉地挪开。
      包里的右手终于寻摸到一粒硬物,她赶忙掏出来。
      “真没想到啊,学姐半路出家,才几年时间就已经这么出名了,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天生我材必有用。”
      宁绒自信地用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形容顾胜男的成名之路,但显然,无论多激情的演说,也提不起她旁边那位“冷脸美人”的兴趣。
      自从进了研究所工作,胡桃的人际关系和日常生活愈发简单,每天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草稿和公式,见的最多的人是所里的门卫大爷,宁绒打电话念叨了一个星期,说胡桃再窝在实验室就该长毛了,才让她久违地走进喧闹的人群,接收到外界的消息。
      学姐。
      到了这个年纪,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胡桃捏着一颗糖,剥开往嘴里放去,宁绒扭头看见,眼神暗了暗。
      还在把这糖当药吃么。
      糖果入口,熟悉的清甜味道在舌尖蔓延开,顺着神经抚慰至胡桃心底深处,安定,舒适。
      她展平糖纸,双指灵巧捏着两边对叠,指尖掐划过对折线,之后再重复,动作熟练到几乎是下意识,直到带着深白细密纹路的糖纸边角都对得齐齐整整,才将四方的小块放回包里。
      “桃子,快饿瘪了,我在附近的日料店预约了位子,咱们赶紧去……”
      宁绒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胡桃咬碎那颗果糖,吞咽进肚,将将站起身,就被挽上胳膊往外拽,匆忙捞起桌上稿纸扔进包里。
      咖啡还没喝完!她顺手一抄。
      走到门边,厚重玻璃门向内推开,一个男人埋头走进,猝不及防撞来,胡桃手中的咖啡倾洒而出,有几滴落在虎口处,寒风刮来,温热的液体瞬间冰凉,身上的暖意也被带走。
      门重新合上,冷空气重新被隔绝在外。
      咖啡溅在了宁绒靴子上,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沾了一大块污渍的白色绒靴,不禁发出哀嚎,“我这可是限量款的靴子,今天第一天穿啊!”
      宁绒怒视那男人,“喂,你眼睛揣在屁兜里了啊?低着脑袋往里冲什么,赶着去投胎嘛?!”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忙不迭地道歉。
      胡桃正想劝宁绒算了,透过玻璃门瞥见对面马路上的一个身影,她身体一滞。
      将咖啡一把塞到宁绒手里,胡桃大力拉开门,快步地跑了出去。
      街道上有些地方的雪化开,夜里又冻成了冰,湿滑不已,人们都走得小心翼翼,身边却突然闪过一个大步飞奔的女孩子,及肩长发和黑色毛呢大衣随着步伐飞扬,形色匆匆。
      跑到十字路口,红色信号灯倏然亮起,胡桃不得已停了脚步,滑了个趔趋,眼神四处搜寻,在对面街道上捕捉着那一抹背影。
      鹅毛大雪毫无征兆地降落,风突然也变得大起来,胡桃眯起眼睛,两边车道看不到来车,她一咬牙,闯了红灯过马路,身后传来隐约的呼喊。
      “桃子!你等等我!”
      宁绒追出来,就见风雪中一道瘦弱的黑色身影正穿过马路,已经变得倾斜,但似乎较着一股劲,仿佛对面就是她非要到达的彼岸。
      红色的信号灯在雪影中朦朦胧胧,散发着幽暗的一道光,胡桃盯着那道红光,就像盯着渺茫的希望。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终于跑到对面,街上行人已经四散躲雪,胡桃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耳边只有砰砰的心跳和呼啸的风回响。
      她迈步往前,脚下一滑,身体骤然重地无法掌控,摔倒在雪中,眼前大片的白色灰色混杂溅起,模糊了视线。
      今天是冬至,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胡桃觉得周遭冷地人心脏疼,吸进肺里的不像是冷空气,更像是一把把小刀,割着她剧烈缩胀的脏腑。
      “嘀——嘀——嘀——”
      信号灯倒计时提示,转为绿色,胡桃不由得闭眼,舌尖隐约残留着糖果的香气。
      她好想回到那个夏天,一转头,就是萧之蔷。
      那天晚上,她站在满墙的红木香花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着告白的话,鼓起勇气抬头,萧之蔷正笑意盈盈地看她,浅浅的梨涡荡漾,慢步走近,目光灼灼犹如明星。
      满墙繁茂红花,爱意野蛮生长,而在她闪烁的的眼眸中,唯有胡桃。
      耳边忽地炸响起焦急的呼唤,“桃子!桃子!醒醒!你没死吧?”
      胡桃睁眼,就见宁绒高高抬起巴掌。
      这是打算抽醒她,还是抽死她?
      “我没事。”
      胡桃挣扎着起身,紧接着就遭到宁绒机关枪似的嘴炮突突。“你疯了是不是?好端端地闯什么红灯!刚才雪下的那么大,但凡有个傻逼开的快点,你现在就魂归西天了!你是看见菩萨显灵还是天神下凡了?”
      胡桃捡起地上的包,低垂下了眼眸。
      “我……好像看见她了……”
      “你脑子里别螺丝刀了?”
      宁绒觉得不可理喻,但还是试图压抑自己心中的火气,垂眸看到胡桃头发和大衣上的泥渍,又实在是忍不住了。
      “胡桃,你看看你自己,你都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
      胡桃低着头,没说话。
      宁绒深吸一口气,又气又恼,“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难道非得落得跟她一个下场……你才肯甘心么!”
      “我放不下。”
      胡桃抬头,眼里泪光绰约,话语破碎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就非得放下……就因为所有人都在向前走,都用崭新的未来覆盖了过去?她还留在那里,为什么我不能陪她,为什么就不能……不能有一个人放不下?”
      这场雪转瞬即逝,此刻一切又恢复平静,行人笑闹经过,车水马龙,鼎沸如初,方才的恶劣风雪短暂的就像一个玩笑,老天故意开的玩笑,阻止胡桃过那条马路,阻止她找到那个相似的背影。
      为什么……就这么难。
      吵架大王宁绒此刻没了词儿,动动嘴,转而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伸手拍了拍胡桃身上的雪渍,一言不发,拉着她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健步如飞地走到自己的红色小跑前,打开副驾驶的门,把胡桃塞了进去,随后坐进车里。
      “这里没人,想哭就哭吧。”
      两人相识七八年,宁绒深知胡桃的要强。
      可她本不必硬撑。
      胡桃只是盯着出风口的叶片发呆,直至眼睛变得干涩,过了好半天,转头问,“不是去吃饭么?”
      得,看来她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胡桃岔开话题,宁绒也懒得拆穿,发动车子,没好气地说:“命都快被吓没了半条,不去外面吃了,回我那儿吧。”
      车开到宁绒的小公寓楼下,两人下车,一前一后往里走。
      胡桃脑袋里依旧乱糟糟的,好像什么都搅成一团,又好像空无一物,她甚至不知道那一刻看到那个身影,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又想,日子快到了,万一真的是她回来了呢?
      电梯到了楼层,宁绒住的是高档酒店式公寓,走廊铺了暗色地毯,吞没脚步声。
      静悄悄的空间里,“叮”的脆响,是信息提示音。
      胡桃掏出手机点击,电子请柬自动打开,红色封面随之跳跃,悠扬欢快的婚礼进行曲响彻在静谧的走廊,钢琴音跳跃,一下一下敲在胡桃的神经上。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又是谁要结婚了?逢年过节人们就扎堆结婚,本姑娘辛辛苦苦赚的工资全充了分子钱了。”
      虽然那点实习工资都不够宁绒两顿饭钱的,但好歹是劳动所得,掏着钱还得吃着狗粮,简直惨绝人寰。
      宁绒麻利地刷指纹,推开门,“别傻楞着了,快进来吧。”
      胡桃点了两下,怎么也点不到右上角小小的红色叉号,干脆直接锁了屏,乐声戛然而止,她捏着手机进了门。
      宁绒打电话订了餐,随后去冰箱前拿了罐啤酒,胡桃看见了,说她也要一罐。
      “今天是啥日子啊。”宁绒调侃,万年一杯倒的胡桃学会自己要酒喝了。
      “就是想喝点。”
      总觉得不喝些酒,好像不配沉郁的心情。
      宁绒又多拿了一罐啤酒,走到胡桃旁边,盘腿坐在沙发边的毛毯上,然后递了过去。
      微微的暖意透过毛毯传递,再来一口冰啤酒,爽的宁绒“哈”地出声,紧接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两人相视一笑,舒服地往后靠在沙发上,也没多说别的什么,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偶尔碰一下杯,一罐啤酒喝了大半时,门铃响起。
      “应该是外卖到了,我去拿。”
      宁绒刚起身,胡桃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起,是电话。
      “妈。”
      “快放年假了,你几号回来?”
      “我……过年可能不回去了,研究所里……”
      胡桃的话未说完,就被胡母直接打断,“小桃,女人最重要的是有个幸福的归宿,你柳阿姨介绍了个小伙子,公务员,条件很不错,你过年回来见见。”
      “我不打算结婚。”
      “难道你还能一辈子自己过吗?别说等你老了,过两年你就会后悔,到时候想找也不好找,我都是为你好,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不懂妈妈的苦心……”
      胡母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胡桃阴着脸说了句“我在忙,先挂了。”
      呵,幸福的归宿。
      电话挂断,页面又返回到先前的结婚请柬上,在音乐响起前,胡桃动作更快地熄了屏,眼中映射的光倏然熄灭。
      转头就见宁绒拎着外卖站在一旁,一脸关切。
      “阿姨……还在催你结婚啊?”
      胡桃没说话,相当于默认,伸手去解外卖袋子上的结,结果怎么也解不开。
      连个破塑料袋都跟她作对。
      “我来吧。”宁绒从茶几隔层上拿了剪刀,直接剪破袋子拿出摞起的餐盒,一字摆开,又拿了筷子递到胡桃手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自然。
      宁绒想起什么,笑说:“一给你递筷子,我就想起来那个时候,你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我就跟个老妈子似的,寸步不离地陪你,买各种好吃的,想引诱你吃,结果自己倒是吃胖了好几斤。”
      闻言,胡桃去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宁绒赶忙又说,“点的都是你爱吃的,快吃。”
      说完,心虚地盯着胡桃,见她又接着去夹菜,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暗自骂自己这张破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胡桃夹了菜放进嘴里,机械地嚼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她本能地咽了下去,忽然问了句,“你说人必须结婚吗?”
      宁绒有些没反应过来,“啊?”想了想,措辞说:“遇到合适的就结,遇不到不结也可以,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的人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人都说其实人是孤独的,因为生和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
      宁绒开了话头,嘴巴就停不下来,声音一直在耳边不停地绕啊绕。
      等她说完,胡桃又说,“我收到了结婚请柬。”
      “我知道啊,刚才进门时候不是都看见了么。”宁绒喝了口酒,不以为然。
      “发请柬的是女生,她的结婚对象也是女生。”
      宁绒差点被呛到,她抽了几张纸擦洒在地毯上的酒渍,暗自想如今情况到底是不同了。
      在她们的婚礼上,应该也会收到很多祝福吧。
      “那你……打算去吗?”她望向胡桃,眼里多了几分心疼。
      “是啊,我该去吗。”
      胡桃呢喃着问,而后一仰头,喝了两大口酒,尽数将苦涩吞进喉咙里之后,还觉得不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细密的气泡刺激地喉咙疼痒,却又别有一番的爽快。
      胡桃不常喝酒,一罐500ml的啤酒就足以让她头脑发晕,她绯红着脸颊,双眼迷离。
      酒那么苦,那些人怎么却越喝越开心?还说喝酒能消愁。
      客观物质怎么能够消除心理反应呢?
      原来她不懂,现在才明白。
      因为人心里比酒还苦,便寻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借口,麻痹内心,抚平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伤痛。
      宁绒很清楚,胡桃今天为什么会如此反常。
      每年的这两天,她都会被过去的回忆拉扯,连平日最擅长的伪装也不再管用,任凭谁,看一眼现在的胡桃,都恐怕会忍不住喟叹,这么年轻的姑娘,为何眼神会破碎至此?
      或许是那个人的离开,连她的心魂也一起带走了。
      宁绒看着好友如此,也跟着难过起来,她猛地灌了口啤酒,捏扁了易拉罐。
      “早知道,我当时一定不坐火车回来。”
      “就算你坐飞船回来,我们也会重逢。”胡桃回答的很快,很笃定。
      “……桃子,你后悔过么?”
      胡桃懒懒地瘫倒在沙发上,她睁开了眼,下意识摸向心口处。
      因为酒精作用,痕迹凸起。
      二十八划,她早已抚摸无数遍。
      沉默半晌,她坚定的声音响起,“我从未后悔。”
      听到她的回答,宁绒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出压在心底很久的话,“我倒情愿你们从来没相遇,也许……”
      她鼻尖一酸,再也说不下去。
      胡桃却轻轻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多也许。
      就像她曾说过的,一个人一生,能碰到心和身去死爱的人,是太难得了。
      如果真有如果,她也只会希望能早懂得爱,早爱她几年。
      胡桃闭上眼,仿佛走进一片很美的梦境,梦的开头,依旧是那片红木香花墙,萧之蔷笑意盈盈地看她,忽然一阵风袭来,画面转到黑暗的房间里,投影在墙上的画面带着光影不断变幻,萧之蔷手指轻挑她的发丝,舌尖将剔透的糖轻抵在齿间,慵懒的眉眼带笑,“你猜这糖甜不甜?”
      胡桃的呼吸一滞,而后变得粗重起来,拼命地呼吸新鲜空气,缓和大脑的迟钝。
      她的视线从萧之蔷晶莹的唇上努力挣开,鼓起勇气对视上她的笑眼,结果心神更乱,咽了咽口水,才笨拙地挤出一句,“我……我吃过。”
      “我这颗味道不一样。”
      萧之蔷笑了一声,附身贴近,她幽黑柔软的长发从背后滑落,扫过胡桃的小臂,酥麻的凉意瞬间抵达四肢百骸,冲乱她尽力保持的理智。
      “不尝,就没下次喽。”清脆的咬碎糖果的声音,伴随着萧之蔷挑起的尾音,勾人心魄。
      梦里的胡桃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胆怯又笨拙,却又不断沉浸,唇间是浓郁的水果糖甘甜,让她像是被腌渍在蜜罐中。
      她唇瓣张合,叫着自己名字,胡桃也一声声回应着。
      萧之蔷。
      刻在心底的名字,我早已描摹千万遍,想念千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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