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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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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弗车开得很快,他们在中午左右的时间到了马迪尔的实验室。到了大门泽弗向门卫处示意了身份,门口的守卫对着手里的通讯设备说了些什么,估计是在转接马迪尔。马迪尔应该是允许了的,因为门卫开了门,让车直接开了进去。
关承皱了下眉头,语气生硬。
“你为什么要进去?你不是和马迪尔关系不好吗?你可以直接把我放在门口让里面的人来接。”他边说着便用手搭住车门。
“哈哈,不劳烦他们了,况且我挺久没来过这里了。”泽弗开着车,“偶尔也想叙叙旧的。”
关承扣了下皮质的门把手那块儿,直觉有些不太妙,可是不知道怎么阻拦,于是保持沉默。
“大主席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不怀好意。”泽弗突然笑出了声,他迅速地开过那条挺气派的路,一面用宽慰的语气说着,“你的合伙人虽然看着沉闷,但又不傻,不会叫我占了便宜的,我也没那么大能耐去搞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不,当权人。”
关承想起来泽弗只是他们家族的小儿子,不能继承太多权力,况且他老爹还健在,现在除了点股份和零花钱他什么都捞不着。这样一看,他的身份和马迪尔的身份对比下,的确有点差距。
“这真是件好事。”关承直接说出了真心话,但是泽弗并没有接话,只是不屑的哼了声,然后猛一刹车,光明正大地停在了实验室大门口,不过迎接他们的不是马迪尔,是安女士。
她示意旁边一个小青年去停车,然后微笑着走过去:“劳恩先生,关先生。”她向他们一一点头致意,“雷诺博士听说劳恩先生顺路来参观,让我来引路。”
泽弗盯着季安的脸看了会儿,加深了下笑容,“不敢劳烦这位美丽的小姐了,我这次来只是来找马迪尔的。”他加重,“叙叙旧。”
季安看着泽弗,“您可以先去会客厅等待,雷诺博士还有点忙。”她说完又转过头:“关先生,你……”她不着痕迹地又看了下泽弗,干脆直接说了,“你去马迪尔先生那里吧。”
关承没有说什么,飞快地溜了,他现在突然希望自己能一辈子待在实验室也不要再看到这种窘迫的场景了。
他刚刚到罗姆的病房的门口就遇见马迪尔了,马迪尔依旧是一身风度翩翩的白大褂,遇见了关承之后还微笑了一下——社交需要的成分比较多。
“你来了就直接进去吧,罗姆还醒着,你可以去和她聊聊天。”
“好的。”关承很快的应答着,然后马迪尔就转去会客厅了。关承进门前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后背绷得很直,挺拔得有些刻意。他这段时间过于匆忙没有顾上修整的头发被扎成了一个很低的马尾,松松挽着不算太长的一小把,软软地垂在他展开的背上。
但其实马迪尔一向不修边幅,他的头发几乎永远都能垂过眉毛,把那双看上去永远都平淡得麻木的眼睛遮住一半,除了实验外的日常都是实在受不了了才会随便地把头发挂在耳朵边上。
马迪尔并没有注意到关承的视线,他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打发泽弗这个大麻烦,到了会客厅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眉头皱着,于是又停下来揉了揉眉心。
泽弗和安交谈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泽弗永远都是那种轻佻的口吻,不过好在安很沉稳,至少维持了基本的礼貌。
马迪尔伸手敲了两下门,示意自己到来了,于是他听见了泽弗响亮的一声口哨。
“嘿,好久不见啊马迪尔,你这新发型不错。”
“嗯。”马迪尔点了下头,“好久不见。”
泽弗坐得很潇洒,他的手肘抵在椅背上,另一个手里捏着香烟要往嘴里送,看着马迪尔在看他,干脆抬抬下巴,“来一支?”
“我没有抽烟的习惯。”马迪尔淡淡地说,并没有在意他行为的样子。
“瞧我这记性。”泽弗笑着说,但没有把嘴里的烟拿掉的意思,他向季安抛了个媚眼,“我要抽支烟,你就先出去吧,正好也让我和你老板叙叙旧。”
季安看了眼马迪尔,见他点头就一言不发地低头出去了,这个空间里只留下了马迪尔和泽弗两个人,还有一些泽弗刚刚点燃的烟飘散出的雾。
“以前他喜欢抽烟,但是总是忘带,所以我习惯性地总给他也带烟,十几年都是如此。”泽弗吐了一口烟雾,“哼哼,那人总喜欢抽那种呛得要命的烟,我现在身上还有那一包呢。马迪尔你也可以试试,说不定喜欢呢?”
马迪尔没说话,走到门口背对着泽弗,“来这里有什么事?”
“别把人都想成那种有所图谋的坏人。”泽弗声音轻快,“真是来叙旧的。”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马迪尔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斜在椅子上泽弗:“我不想浪费时间再说一遍。”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泽弗也没有再抽那支烟,只是出神地看着它慢慢燃尽,然后才悠悠冒出一句。
“不小心浪费了啊。”他把烟掐灭丢在地上,“别总是忽视我们唯一的共同话题啊,那么他该多可怜啊。”
“回忆他并不能把他变出来,泽弗。”马迪尔没什么表情:“这件事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有什么不满意你可以直接说,不要来这套。再说了,你和我说这话根本就没有用,只是你的迁怒罢了。”
泽弗摇头叹气:“我才没空替这家伙找你麻烦。”他最后又看了马迪尔一眼,目光复杂,甚至还包含了悲悯的成分在,“我只是在想,他那么重视你,可是却被这样对待,太可怜了点。而你现在还想彻底抹去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不公平。”
接着他没听马迪尔说话,自己一个人走了,留下一屋子的烟味。于是马迪尔把窗都打开了,稍微发了会儿呆就去找罗姆了。
其实罗姆那里也没他什么事情了,只不过当下他的思绪被扰乱,只是想要找一件事情让自己不再思考。他所做的事只是他的生活方式罢了,无论正确与否他都决定放任这一切,只是单线条的随波逐流,然后坚持着自己内心摇摇欲坠的正确之举,所以虽然泽弗说那番话让他痛苦,可也并没有使他震撼太多,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身处荆棘丛之中饱受不知何物带来的凌迟了。
先这样乱糟糟的活着,就像此时他想着要去看罗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有过快乐的时候吗?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想过类似梦想的东西吧,是自己现在所做的吗?
不想回答。
他堵塞了自己的思考,因为有些激动而微微紧绷起的面皮和有些耸起的肩膀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掌控一切的模样,但其实他已经一无所有,或者说,他已经认为自己一无所有——从一开始,他就放弃了他自己。
拐到罗姆的房门口,他顿了会儿,听到里面传来还算挺欢快的声音。少女的声音尾调上扬,清澈得像是一块纯色水晶随着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响。关承大概实在讲什么有趣的事情,略低的男声似乎也含着笑意,站在门后的马迪尔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这里不需要他来了,他知道,他也完全明白罗姆在面对他时候的小心翼翼,这一切都很合理,他对自己说,然后仓促离开那里——如果他进去,罗姆大概就不会这么笑了吧,自己从未给过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就尽量不去剥夺她快乐的权利吧。
“关先生,你以前住的地方没有什么植物?”罗姆有些惊讶地睁大眼,“可是你们那个地方有很多人啊,空气该怎么办?”
“家家户户都有空气净化仪,在路上也可以佩戴口罩之类的东西。”关承耐心地解决罗姆的疑惑,“其实人口倒不是主要的问题,工厂才是影响空气的大头。虽然工厂之类的东西大多迁往F区了,但D区作为人口大区内部还是留有一些工厂的,虽然大多在下游,但是因为地下城的局限性,所以全区还是会多多少少受到影响。”
“关先生以前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啊。”罗姆情不自禁感叹。
“肯定比不上这,但也不算太差吧,毕竟我不是在居住上讲究的人。我在大学之前就是在居民区居住的,唔……罗姆小姐,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那种公寓楼……就是很密集的,光照条件不太好,可能看上去乱糟糟的小地方。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足够了。”关承明白罗姆对这些没有什么体会,所以只能尽力描述,然后换来罗姆同情的目光。
“怎么会这样……”罗姆低声喃喃。
“呃,但是那里的有些区域的设施做的很不错,比如什么科技园之类的,而且那里的大学——我上的那个环境设施也很好,当然比不上这里的……对了,我还认识了一位很好的夫人愿意资助我。”关承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家乡听着不错,但是说着说着自己的语言也匮乏了起来,他所描述的家乡似乎还比不上马迪尔在这里的一间实验所。
“虽然听上去那里很奇怪,可是仔细去想象的时候,感觉还是有点有趣的嘛。”罗姆听完了关承对自己家乡的描述,突然笑了,她边笑着边扭头看向窗的方向。
“地下城的天空是相连的吗?那里是你家乡的方向吗?在那里有没有人也在想象着这个世界其它地方的样子呢?”
被人造的光芒也闪烁出了层次感,由远及近穿透着一切幻梦。
“关先生,你,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呢?”罗姆喃喃的问,“是因为好奇心吗?还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但是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能够去亲自探寻自己未知的地方,感觉好有趣啊,唔……真羡慕您。”
“我才不是值得你羡慕的人,我算不上一个成功的大人。”关承伸了伸懒腰,闲散地几乎躺在病床旁的摇椅上了:“我一开始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里,也只是听别人的话做事而已。不过现在来都来了,也慢慢有一些想要做的事情了,所以姑且算是为了理想吧。”
“能够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很好,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呢。”罗姆道。
“你这个年纪……不用着急,很多大人也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也是刚刚才弄清楚。而且找到‘想做什么’还不是最困难的事情。”关承看着这个带着对未来期冀的女孩子,心不自禁地刺痛起来,自己对她许下的一切都是谎言,可是他又不得不说谎言,他继续说。
“困难的是,找到了想做的事就一直做下去,一直坚信自己没有错,永远不后悔。那样,此生就没有遗憾了吧。”
“那您做的事情,您认为正确吗?”
“我现在说了不算数,因为我也还不成熟,这个,得等到老了的时候再回顾才能知道吧。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位坚持自己正确的人——那个资助我的夫人,她是位与众不同又很有魅力的女士。希望未来我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吧,罗姆,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关承看着思考中的罗姆,突然发问。
“我?”罗姆茫然地攥了下被角,“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可以和珍惜的人在一起。但是这是不是太简单不负责任了些?那么,在此之上,我想成为一个坚定的人,永远向往未知。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不能像你们一样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做到这些就已经满足了。”
关承听着,轻轻微笑:“已经很好了,毕竟我们没有诞生在一个好时代,不过仔细想想,从未有过好时代。”
这一切罗姆之前都没有细究过,所以她沉默了,她发现自己的局限之处,并为此感到羞愧与不安。一切仿佛都在她的肩膀上,而一切都又那么遥远。
“说太多了,喝点水吧。”关承起身去饮水机那里接了点水,“要加蜂蜜吗,马迪尔先生之前花了大价钱弄来了一点。”
“不用了,蜂蜜你们吃吧。”罗姆坐直靠着床板,“我喝白水就够了,而且这里产出的牛奶大部分可都是被我喝了的呢,不能总是给我好东西。”
“我们这一帮成年人可不好意思了。”虽然这么说,关承也听了罗姆的话,端着白水递给了她,“对了,我一直想问,你觉得你的主治医师雷诺先生对你怎么样?”
关承不太确定罗姆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只是试探着问。
“主治医师?”罗姆果然愣了下,然后她看着关承的神色,隐约猜出了对面的人大概是不知道马迪尔是她父亲的这一事实的,于是她马上接口:“雷诺……先生对我一直很好,他给了我很多书,也给我了一个不错的生活环境。”
“明白了。”关承一点都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现在累吗?”
“好像有点?”罗姆这么回答,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乏累之感。
“那你休息吧,这两天你可以适当动一动,但注意别太累着。”关承把床放下来,又替罗姆仔细地掖好了被子。
“关先生,明天,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来讲故事哦。”罗姆半阖眼睛。
“好啊。”
房间里的门轻轻地阖上,发出不明显的响声之后,罗姆才又睁开眼睛,毫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
大人经常会认为她“应该”累了,又或者只是想要找一个离开的接口,这几日罗姆慢慢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用各种理由以及“你还小,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理由搪塞自己,像是把她当作一个没有自主思考能力的洋娃娃,又或者只是懒得搭理她。于是她也慢慢学会了用“累了”来打发这些成年人。
不过关先生人还是很好的,罗姆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一边这么想着:至少能带来很多新鲜的故事,他比父亲有趣多了。
她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一番,下了床,还不打算出房间,现在天还亮着,晚饭也没有吃,待会安小姐还会再进来。
她不知不觉习得了黑夜生物的习性,总是在一切灯火熄灭时出行,仅仅是不想被那些人发现她离开了房间,免得遭受盘问或者是被责备不爱惜自己身体。目前的几次出行都还顺利,由于过分小心谨慎所以没有被其他人发现,但也只是远远地瞥了实验室溢出的灯光几眼,至于离开这里去另外偏远的几栋楼,她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罗姆从窗户望出去,想要看清楚通向远方楼的路——失败了,那些杂七杂八的花草挡住了她一半的视野。不过对她来说这也是好事,至少可以更好地藏起来了,不会被人从窗口一眼看见。
下次问关先生要一份平面图好了,如果是问安女士,那么她八成会告诉父亲。罗姆很快地梳理了一下自己这几日对这俩人的认知,关先生如果问起来要干什么呢?唔……下午想去散步?总之用撒娇的语气试试吧,关先生应该吃这一套,哎,关先生可真是比父亲好说话多了……
找出父亲不愿意告诉我的一切事情吧,罗姆这样想,轻咳了几下,满意地勾起嘴角,这样的冒险可比做出一副天真模样应付大人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