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里的花》树下有座山

13、第 13 章

　　塞林格的藏书室简直可以称得上巨大，而且周边的环境优美得一塌糊涂，让人恍惚以为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植物园。并且走近才发现这并不是仅仅一栋楼，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几座低矮的小楼。
　　纵然罗姆从小到大也算是锦衣玉食，居住的地方也不赖，但还是被初见的震撼蒙蔽了一两秒，这满满的几座楼都是书啊——与之对比下来，父亲赠送的那个小房间似乎不算什么了。
　　“塞林格家族很懂得明哲保身的本领。”在经过了门口的登记处之后没什么人，安领着罗姆一路前行，小声道“莉莉安·塞林格小姐是这一代的小女儿，她的大姐名叫艾斯特·塞林格，也是现任主席之一安东尼·柯察金的夫人，据说在莎伦大主席离职后有望成为下一位大主席，而到那时候他的任期还有近四年。二哥是戴蒙德·塞林格，琼伊·德安的丈夫。德安家族也是大家族，是地表时期欧洲地区大贵族的后代。”
　　安边解释边带罗姆到提供给拜访者的阅览区域，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都在埋头看书，安到阅览区之前就已经噤声了。接着她小声地让罗姆先去挑书看书，自己去打听莉莉安·塞林格小姐在不在。
　　很快安就又离开，罗姆去随手挑了本封面上带“地表流传”的小说拿回来坐下。阅览室光线特别好，旁边是一边巨大的落地窗，绿植也都是不会挡光的高度，簇拥在一块是一幅赏心悦目的景色。她没急着看书，用不太明显的角度侧头看稍远处的几个人，都一副文邹邹的模样。
　　最边上的那个人因为罗姆的到来抬起脑袋瞥了眼，对上目光后友善地笑了笑，她蓬松的金色鬃毛卷卷垂在肩上，这是个五官长得很有攻击性的美人，但是表情却很柔和，指甲修剪得很圆润的手里捧了本《地下城历史概要》，她很快又低头去看了。
　　罗姆看了她一会儿，直觉她有些不一样，但是又不知如何去阐述这种直觉，便只能装模作样低下头，用余光去瞧——她穿了淡黄色打底的碎花长裙，白皙圆润的肩头露出来，上面一点黑痣。裙子有一点皱，似乎已经被搓洗过了很多次，边缘发白仿佛带着洗衣液的香味，显得她整个人很干净。
　　就这样发了会呆，安很快回来了，“塞林格小姐在，我们运气不错。”她难得俏皮地向罗姆眨巴了下眼睛，“走吧，我们去楼上。”
　　罗姆点了头站起来，离开前回了头，她看见那个人又在看她，然后很快低头。
　　“安小姐。”她凑到安耳边小声说，“那个黄裙子的姐姐，你认识她吗？”
　　安不经意地回头看，然后拉住了罗姆的手拐弯进了外面的电梯，“我知道她。”
　　“她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叫雏菊。”安回答。
　　“雏菊？”罗姆惊讶地重复，“地表时代还有这样取名字的吗？她姓什么？”
　　“不知道。”安平静地这样回答。
　　罗姆有些不解。
　　“我们这里，有些人是没有姓氏的。”安解释，“不要特地去接触，遇见就以平常心对待。好了，到了，走吧罗姆小姐。”
　　罗姆跟着安出电梯门看见的装潢与楼下差不多，莉莉安·赛格林从读书的区域站起来，依旧带着温暖的微笑走过来，先是半蹲下来轻轻拥抱了一下罗姆，然后站起身来向他们点头示意。
　　“罗姆小姐很想念您。”安说，“我不打扰你们叙旧，先下楼休息了。”她说罢弯腰拍了罗姆的肩膀：“两小时后我来接你。”便离开了留下莉莉安和罗姆面面相觑。
　　“老师……”罗姆轻轻叫了莉莉安，“虽然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我今天想上一些课外内容。”
　　莉莉安很快答应了：“你想上什么？”
　　罗姆想到了楼下雏菊看的书：“历史课，我好像还没有上过历史课。”
　　“好，但是罗姆怎么突然对历史感兴趣了呢？”莉莉安拉着罗姆落座，然后随口问。
　　“今天看见楼下有个没有姓氏的大姐姐在看，有点好奇。”罗姆天真无邪地向莉莉安笑着，“她好像很喜欢那本历史书。”
　　莉莉安一愣：“没有姓氏？谁教你的？”
　　“刚才我缠着安小姐问的，安小姐勉强告诉我这点。”
　　几乎是肉眼可见，雏莉莉安的笑容有些凝滞了，她皱了点眉，但是似乎想到罗姆还在，又不太自然地舒展了表情：“嗯……嗯，和我说的话没关系，但是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起这个话题哦？这可能……不太礼貌。那我们先开始上历史课吧，历史书的话我去拿几本。”说着她很快去书架那里拿了几本书。
　　“因为环境问题我们搬入地下城，派出了一部分的人去寻找环境适宜的星球，剩下的人进入地下城。自人类搬入地下城有四百多年了，在约一百六十年前人类分成了你知道的两派，之后很快人类就划分区域居住了。”她简单地说，“在电子人脱离了的第一瞬间他们就把他们能销毁的所有技术资料机器全部销毁了，断了几乎所有的网路，接手了大部分的飞船，致使地下城的科技倒退到地表那会儿甚至更多，之后我们就陷入了这种僵持的局面。”她无奈地笑了笑。
　　“我知道这些。”罗姆说，“这不是我想要学的，老师。”她犹豫了会儿，伸手捏了下莉莉安的衣角，“说点不礼貌的事情，我还是想知道没有姓氏的人的故事，拜托了，在父亲的实验所那里根本没有人教导我，也没有什么人陪我聊天，书也没有几本。”她在心里默念，也许除了关承？
　　莉莉安可能是被她的这番诉苦软了心肠，又轻轻抱了她，“我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只是成年人的世界对于你来说可能太残忍，我担心吓着你。”
　　“那大人都知道这些？”
　　“如果关心世界的话，我们这里的大人都会知道的。”莉莉安的表情中可能带着点淡淡的慈悲，“罗姆，你是个很乖的孩子，不要有太多心理包袱，好吗？”
　　“我就是想要知道，求你了，老师，我就求你这一次，我不想等到长大，那样太晚了。”罗姆低头看着桌面，隐隐带着鼻音。见罗姆这样，莉莉安只能默许。
　　“我们这里都是娇生惯养的人。”她说，“外流人口又只容许人才引进，那么服务谁来提供呢？自然只能暗渡陈仓进口‘人类’了。”
　　“我们分成了那么多区，本来是为了方便自理，因为没了网路之后开始乱了，而且混居之后上层对下层直接的压榨难以协调，甚至各个大家族拥兵自立。于是各方面进行了一定妥协，增强互助会的权力，为求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平等。而这些暗地里的人口交易只能说是以最少的牺牲者保证稳定了。”
　　“那么‘雏菊’她也是牺牲者……”话语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雏菊’？”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语气带着点严厉，罗姆被她罕见的激烈反应惊了下，“刚刚那个看书的大姐姐就是，老师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我不认识。”莉莉安迅速地否认了，过了片刻又轻轻叹息，“我不过是自私的人啊，目光短浅，总是会被别人左右自己的想法，会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而苦恼很久甚至迁怒别人。罗姆小姐，你以后可不要学我，要成为一个大气的人。”
　　罗姆接过了她收到的第一份烦恼自白，把它放在了新世界的入口。
　　“我觉得老师已经是很好的人了。”这句话发自内心。
　　“大家当然会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别人，但这代表不了什么。”莉莉安似乎有些疲惫，“人的内心是繁杂的，你能看到的是我想让你看到的。罗姆小姐，不过你放心，我确实很喜欢你，你是个有灵气的姑娘。”她安抚地笑了笑。
　　“当然，我明白。”罗姆拉住莉莉安的胳膊：“我也一样会伪装，我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我父亲的，所以我明白老师的意思。”
　　“你真应该和同龄人多接触接触。”莉莉安又把话题转到罗姆身上，“我之前建议过你父亲的，把你送去接受集体教育，那里孩子很多，你也可以多交几个朋友，活泼一些，而不是整天待在屋子里，偶尔才在自家庄园玩耍。”
　　“父亲和老师都是为我好，只可惜我的身体太差了。”
　　“不用特地为为你的父亲辩解，虽然我说可能不太合适。”莉莉安把拿来的书翻了几页：“雷诺先生在抚养孩子上真的没有什么经验，大概是和你的外祖父老雷诺先生学的吧。”
　　罗姆上课的心思渐渐跑偏：“我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祖父。”
　　“我对你的祖父了解也不多，你想知道还是去问你的父亲。”莉莉安在书上作了点标记，“一些基本的，他叫阿道夫·雷诺，在你父亲高中的时候去世了。之后雷诺先生和他的弟弟相依为命……”莉莉安的语气迟疑了。
　　“我没听说父亲有弟弟。”罗姆很快联想到了之前藏书室里发现的便条，只是打算假装不知道。
　　“父亲的弟弟叫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叫维克·雷诺，我其实与他不熟，只是认识他的几个朋友。听认识他的人说，他是个很爽快的人，不拘小节。他的朋友没一个不喜欢他的。”说道这里，莉莉安像想起了什么，尴尬地笑了一下，“当时他在我们这群同龄人里面还蛮有名的，不过外人对他的评论倒是褒贬不一。”
　　感觉这个人的性格和父亲完全不像呢，罗姆这么想着，又问了一嘴：“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啊，维克·雷诺大学时期失踪了。”莉莉安的语气有些惋惜，“当时他的朋友到处找他闹的事情还不小，只不过一直没有后文，雷诺先生从来不提起这件事，可能还是伤心吧。”
　　“啊……”罗姆听着有些同情她的父亲，“那我的祖父是怎么去世的，我的祖母呢？”
　　莉莉安显得有些难堪：“你的祖母也失踪了，具体我不清楚，那时候我还很小……她是劳恩家族这代家主路德·劳恩的妹妹蕾丽安娜·劳恩。至于你的祖父……听说是得了什么急病。你们家的这些家事还是雷诺先生比较清楚，我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不过罗姆小姐你别直接问雷诺先生，毕竟都是伤心事，还是等雷诺先生哪天心情好一些告诉你吧。”
　　“这样啊……”罗姆语气有些迟缓，“这么说来，父亲很久以前就是一个人了？真辛苦，啊。不过说来老师，你知道关于我母亲的事吗？父亲没和我说过。”
　　“罗姆，很遗憾我不清楚。”莉莉安安抚地揉了揉罗姆的头：“看来你真的要和你的父亲好好谈一下，需要我和你的父亲说一声吗？？”
　　“不，不了。这个事情还是我自己去想主意吧，谢谢老师。”罗姆乖巧回应。
　　“好吧，不过下次见面我会好好和他说一下他的教育方式的。”莉莉安重新上起了课，罗姆半神游半认真听着。
　　老师肯定认识“雏菊”，为什么她不说呢？还有父亲……到底要不要摊开事情找他聊一次？原先自己对于地下城甚至连特级区都不算了解所以一下子了解到了一些奇怪的方面倒也不是特别震惊，现在想来可能是父亲有意规避了这些的科普教育吧，毕竟以前他只对自己强调什么“电子人”的罪恶，为什么父亲如此痛恨电子人，只是因为他们是抛弃一切的人吗？电子人对于人类的伤害比得上人类对自己的伤害吗？
　　没有答案，所有的混乱堆在一起堆成了这个世界，最混乱的那部分就是人。而罗姆现在只能倾听，倾听那段稀里糊涂的历史。
　　太阳底下无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