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里的花》树下有座山

12、第 12 章

　　“我明白了。”
　　关承还没有说话，罗姆就率先开了口，她没有说她到底猜测出了什么，只是难得地显出了哀伤的神色，那副样子刺了关承一下。他几乎不暇思索就开口到：
　　“你当然有资格知道所有的一切，毕竟你是，马迪尔的女儿。”他匆匆而又含糊地模糊了“女儿”这两个音节，在心里补上了几个字“名义上的”。
　　罗姆蹙了下眉，过去的一切生活都在一旁冷冷地嘲弄：“你是被蒙骗却不自知，还是自我安慰的鸵鸟呢？”她又有些心痛——大概生理占多，但是她忍耐了，那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语调也大概被关承认为是过于震惊与崩溃，“不要告诉我，让我自己去看看……我自己来发现真相。”
　　她会将一切事物重新构造，剔除掉不重要的那部分，只余下真相。
　　但是她还是按捺不住唯一在意的那一份好奇，只是犹豫地开了口，“不，先告诉我一件事，父亲他，有没有伤害我。”
　　这很难叫人回答，关承斟酌着开口：“大概，主观上没有吧，罗姆……”
　　“好，就这样吧。”罗姆闭上眼睛慢慢靠在床背，“我累了，你走吧关先生，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关承关上罗姆的房门，一时间喘不过气来，他罕见地动了怒，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了走廊的墙上，只感觉自己被污浊的空气所缠绕，令人作呕。可能是由于这个小女孩眉目与恋人迷之契合，看到这幅样子的罗姆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远在D区的恋人与他分别时的哀愁模样，让他为之深深痛惜，无法按捺对于笼罩着那孩子身上的不公命运的痛惜。
　　手背很快就青紫了一片，他脚底生风冲进了马迪尔的办公室，打开门就看见马迪尔撑着头眯眼小憩，因为关承弄出来的响声有些朦胧地睁眼看过来，口吻依旧一如既往的冷淡，
　　“怎么了……”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罗姆是你的女儿。”关承不耐烦地打断他，对于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更显厌恶，声音里听得出翻滚着怒意，“本来只是觉得你有点疯，现在看来你——”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彻底疯了！这鬼地方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她是我的女儿又怎么了。”马迪尔并未有太多变化，似乎对于这一幕早有预料。
　　“哈哈哈。”关承几乎被气笑了，他斜睨着马迪尔，“本来呢，干人体实验的勾当，已经不能算个人了——当然我也不是。但是，拿自己的女儿做实验，真有你的啊，马迪尔。不管她是不是你的亲女儿，你都陪了她那么久，把她养到那么大了，你有没有哪怕一丝丝不舍。”关承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马迪尔没看关承，侧着脸看着桌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的其它试验品也算是被我养大的，都一样。”
　　“那能一样吗？马迪尔！不要回避我的问题！罗姆究竟是什么情况！”
　　马迪尔沉默了一阵，然后轻轻叹气，“罗姆和那里的实验对象不一样，你发现了吧。”
　　“是这样，那又如何？”关承气还没消，但说了一半哑火，像是被拍成照片一样“刷”的一下定格了，面色凝滞。他愣了，半晌没酝酿出一个字，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想。
　　“看来你也明白了，她不是一代实验品，是二代。”马迪尔的头发垂了些，使他的面容模模糊糊，不知喜乐。
　　“你和实验对象的孩子？”关承懵了，“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马迪尔否决了，“是一个实验对象和志愿者的孩子。”
　　“真行……算了。”关承轻轻揉了下刚刚被打青紫的手背，已经没什么力气继续愤怒了，冷冷地对马迪尔下了通告：“如果罗姆开口问我，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全部告诉她，我要提醒你这一点。”
　　马迪尔点点头，用几乎是豁达的怜悯语气道，“那理所当然。”
　　关承的这口气莫名其妙地被浇熄了，像是自讨没趣一样，马迪尔一副冷淡又无所畏惧的样子，让他不知如何下手。
　　简直像一个没有心的人。
　　自嘲地笑了笑，关承想起来了泽弗之前附件的要求，终于下了答应的决心。他终究不能只靠着马迪尔来保全自己，而与泽弗的合作……反正没有违反马迪尔保密协议里的内容，那有何不可？
　　被刷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底色，最后混起来，只能是一身脏污吧。攥紧了拳头，关承去向安打了个报备，大体是最近互助会工作比较忙碌，要减少接下来来这里的频率。安没有说话，像是了然的依旧用她那副干练的笑容看着关承，甚至让关承感到了一丝讥讽的味道。
　　“你知道。”
　　走之前他抛下了这一句话，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再次经过那条路，他又扭头看了这里。
　　确实很好，光照充足，花团锦簇，偶然甚至能听到鸟雀叽喳乱叫。
　　“但是为什么感到空空如也呢？”
　　罗姆趴在窗户边，自顾自念叨，她看着外面一副葱茏模样，不知为何却丝毫没有亲近之意，而是百无聊赖又或是心神不宁地玩着自己稍稍有些长的发丝。
　　满脑子都是父亲的背影，啊，是不是真的父亲也说不准。细细咀嚼着这一切一切，她心里又泛上失落，只不过宛如涟漪般一点就消散，她仍旧尊敬那个人，但她也不会放任别人来伤害自己。
　　“先靠自己努力查查，实在不行的话再去问关先生。”她这样打算了起来，还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样子。
　　她就站着发了会儿呆，盯着屋外树颤动的枝叶。
　　不太意外地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吱呀”一声，她慢慢回头，发现果然是安小姐。
　　“罗姆。”她的声音很温柔，这时她没有穿工作时的衣服，但是衬衫的袖口还是按照她平时的习惯翻整掖平，看着甚至有点锋利。
　　“现在住着还适应吗？”安走到躺椅边自然地坐了下来，黑色的修身窄裤稍稍蹭出一点褶皱。罗姆看到她的头发全部一丝不苟地梳到耳后，也看到她似乎从来没有变过的温柔中带些干练的笑容，她确实是一个标准的大人。
　　“我很好。”罗姆这么回答，但是她又觉得安是明白她知道了什么才来的，于是顿了一下又转口，“只是，有些事情我现在不能知道对吗？这些事让我有点困扰，如果安小姐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能明白这一切，我想我会更轻松点。”
　　安的微笑似乎放松了一点：“如果是为了不知道的事情，罗姆小姐就不用担心啦。嗯，等罗姆小姐像我一样高的时候就能知道真相啦。”她委婉地用了另一个说法把“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表达了出来，又担心罗姆不肯接受这个说法，补充道：“你相信你的父亲吧？”
　　“我相信。”几乎没有停顿，罗姆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我也想听父亲告诉我所有东西。”
　　“真乖。”安像是很欣慰，“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吧？如果罗姆小姐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玩上半天。”
　　这个“出去”大概就是到城区去了，罗姆想，没有太多犹豫就点了点头，但是又犹豫地问，“不打扰你工作吧？还有，父亲同意了吗？”
　　“雷诺先生叫我带你出去散散心的，顺便让我休个假。”安回答，“雷诺先生还是很疼爱罗姆小姐的。”
　　听了这话罗姆就顺从地跟上安小姐，只是在心里冷漠地轻声回应。
　　哦。
　　安小姐很自然地牵起了罗姆的手，她的手温热又细腻如羔羊皮，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味。
　　香味很适合她，她并不如鲜花柔美，也不上水果香甜。罗姆想到了她的家庭教师，她是一个像花朵一样的女人，名字叫莉莉安·塞林格——也像鲜花；身上的香气是薰衣草，总是叫她想要凑近闻清楚。总是贴身穿着薄薄的羊绒衫，整个人看上去很柔软，很适合拥抱——和安完全相反。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用这样温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不讨厌呢。
　　罗姆轻轻握紧了手。
　　直到坐上了车之后，安才开口问道，
　　“罗姆小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鬼使神差地，她回答，“我想去看看我的老师，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她的课了。”
　　“莉莉安·塞林格小姐吗？”安思考了下，有些为难，“塞林格小姐可能在她家族的藏书室，但是也说不准在替其它孩子上课，要碰碰运气吗？”
　　没什么犹豫，罗姆很快应允，随后又踌躇了下：“原来老师她也是原住我们这个区的人？”
　　“是，塞林格家族的先辈是了不起的科学家，还是研发意识数据化科学家团队的一员。但是那位塞林格在实验临床之前就退出了，再加上他们家族世代与政客关系密切，在大清洗时才得以保全这个家族，甚至凭借原有的底蕴得到了特级区的居住准可。”安向罗姆科普。
　　“啊，这样啊……”罗姆有些懵懂，还不是很明白“大清洗”的含义，但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是父亲请她来替我补习的吗？”
　　“塞林格小姐很热心，在得知雷诺博士不打算送你接受集体教育于是毛遂自荐。”安边说边发动了车，“她平时也会主动替其它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正常接受集体教育的孩子补课，是位善良的小姐。”
　　“那，我突然不上她的课，她有说什么吗？”
　　“她的确询问过雷诺先生，表示你应该继续接受教育。”安平稳地将车开出马迪尔的地界，“但是罗姆小姐你的身体还不太好，所以雷诺先生解释清了。”
　　听完这些，罗姆有些怏怏地“嗯”了声，继续靠着座椅假寐。
　　她放空了一会儿，对世界多少的一点好奇还是让她睁开眼透过车窗去看，一切都显得其乐融融又美好，人工的河流蜿蜒，塞林格家族的藏书室位于近郊，只不过与马迪尔的实验所的方向不太一样，所以大约一个多小时后车辆穿过中心城区的边沿，罗姆看见街上行走的男女都是一副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模样。
　　“特级区从其他区招收了大量人才，也有一些企业的主要员工在其它区的分部。”安透过后视镜看到罗姆轻轻的手搭着车窗，“户籍上来看，现有人口有接近四分之三是外来人口，包括我也是。只有在这里工作以及进行学术上深造才能暂居，如果辞职就只能回去了。”
　　“安小姐……”罗姆第一次了解到这些，扭头望过去，“那么安小姐能工作到什么时候？”
　　“全看雷诺先生意思。”安小姐笑意淡了点，“只要能够为雷诺先生做事，我会一直做下去，真到了有心无力的时候，如果雷诺先生愿意白让我挂名在公司名下，那也可以待久一点。”
　　罗姆挺想向安许诺说她不会让她走，可是她对于父亲又是否有足够分量呢？她不清楚，于是保持了沉默。
　　似乎没有怎么被影响到，安小姐继续说着：“在特级区居住着的家族的孩子们就幸运很多，他们拥有了一切资源，真正意义上可以为自己而活。”
　　我可以吗，罗姆没问，虽然童年多多少少还是享受了些不公平的福利，但是未来的呢？对比下来自己的身不由己似乎与安小姐同病相怜。
　　“一直这样不公平下去了吗？”她这么问。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不是这个问题，是电子人。如果没有电子人的话，这个问题大概也差不多解决了吧。”安这么解释，“在一个绝对的敌人面前，暂时的不公正似乎可以被忍受，况且大部分其他区的人一生都生活在那里，对这里的生活毫无想象，自然也谈不上愤愤不平。”
　　“好复杂。”罗姆攥了拳，“世界上要面对的问题比我看过的书复杂多了，错误好像无处不在，世界似乎本来就是一团糟。那么，父亲想改变这一切吗？”
　　“雷诺先生的精力目前还是在电子人身上。”安似乎有些无奈：“而且雷诺先生与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年轻人，他们都不太会关注别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是坏人，只是时代罢了。罗姆小姐，你现在不用费心这些，我们是大人，你只要好好长大就行了。”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罗姆垂下头，“我会努力的。”
　　聊了不少内容，不知不觉安已经把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座被植物簇拥的有着巨大挂钟的高大的建筑之前。
　　“塞林格的藏书室底下两层是对外开放的，塞林格小姐会在楼上的私人地界，我们可以先问一下工作人员，就算塞林格小姐不在也没关系，罗姆小姐你可以先看着书，塞林格的藏书室哪怕是在这里也算得上有名。”
　　“谢谢你。”罗姆从后座探头，伸手轻轻捏了下安的衣角，“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小事情。”安温柔地咧了咧嘴，酒窝浮起，她回手又薅了几下罗姆的头：“小姑娘，不那么讲礼貌也可以，活泼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