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里的花》树下有座山

11、第 11 章

　　平均下来，每个月互助会的网络至少都会瘫痪一回，还不如权贵们互相通信的线路可靠，为此，大部分人都放弃了使用互助会网络，重要文件都加密在权贵特线，时间一长事情就变得更加有趣，除了某些官方文件一定需要□□在互助会网路发布，私下通信和一些非正式的文件几乎所有人——就连那些从平民区上来的大主席也习惯于使用权贵的通信线路了。
　　这一次情况比以往的时候稍微棘手一点，大概是有一个私下的线路被截了，总部叫马迪尔他们过去的意思大概是让他们手下所有网络工程都调到一起，停掉大部分私人线路专门维护总部网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力比起电子人在数据通信方面的劣势几乎无法扳回，也只能靠足够多的人力不眠不休来维护网路了。
　　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马迪尔划走了手下大部分的人——只留下了足够维护现有设施的几个人罢了。其他所有人也或多或少带点不情愿地照做，不过互助会总部还是给了紧急联络可以使用总部网络的应允作为酬劳。
　　这项提议依旧是关承提的——好吧，文娜·莎伦大主席先暗示的，她永远不会是提出提案的人。
　　这次会议持续了快一天，结束时马迪尔并未与关承作任何交流就先行离开了。而关承逗留得久了些，与众人寒暄完才决定离开。
　　他走得时候会议室已经不剩几个人，但他眼角余光却瞥见泽弗依旧坐在原地点起了一根烟，却没有抽，只是夹在手里。
　　会议室是禁烟的，只是现在没人去阻止泽弗，先于思考，关承走上前，直接将泽弗手里的烟拿下，然后按灭在一旁的花盆边，他没说话，做完这些才感觉做了多余的事情，于是一言不发打算离开。
　　“我发的东西看了吗？”泽弗单刀直入，嗓音暗哑——这也不奇怪，会议开了太久。
　　关承转身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这时他才看清泽弗眉宇之间笼罩浓浓倦意——但他之前一夜未睡都还精神抖擞。这时他又抽出了一支烟，受限于关承欲言又止的眼神所以并未点燃，只是用指节夹着搭在椅背上。
　　“你说，以后有什么私人文件该怎么处理呢。”他露出了不像他的笑，就像是掉落的羽毛一样能够被轻轻拂走一样苍白的笑，虽然之前他的笑也是轻浮的，但是和这笑不同。
　　“你可以用互助会网络。”关承回答，“现在我们可以保障它的安全性了。”
　　“你真的觉得会有人在上面传播什么信息吗？”泽弗的声音中透露出烦躁不安，“电子人的确黑不进来了，但是整个特级区的人能监视这个网络！再也别想有什么隐私了！操！”
　　“泽弗。”关承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暴躁，倒觉得有趣，但末了只是叹息，“大局为重。”
　　“是，大局为重。”泽弗终于露出了戏谑的笑，“亲爱的大主席，你的期望注定不能实现。这里多得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你面前这一个就是。而听我一句劝，如果你真的想要活着看到‘人类’结局的那一天，最好和我们同流合污。”
　　“各自看吧。”关承没有什么争辩或者是劝导的意思，只是向泽弗笑了笑。
　　仿佛疲惫至极，泽弗撑着椅背慢慢站起，抛下一句“失态了。”就先于关承离开，那依旧像往日一样是挺拔迷人的背影，但有一瞬间关承觉得他深深佝偻着，那样的脊背根本承担不起任何沉重之物。
　　这时关承突然想到泽弗发给他的那份邮件，纠葛缠连的利益关系与在光鲜亮丽外表下肮脏的人口交易，那日看邮件时的恶心和愤怒感又涌上，最可悲的是，他根本无从下手，如何阻拦？他已经成为了肮脏的一员。
　　沉默着站在原地深深几百下叹息的时间，关承还是释然微笑，对着空气和自己微笑，“既然我身居此处，身处此位。”他默念，已经下定了审判自我的决心。
　　“等到和电子人的战争结束后。”一边这样想着一遍拾起自己的公文包，接下来他要去见罗姆，和那些孩子们。

　　第一眼见到的还是马迪尔那副不咸不淡面无表情的老样子，但因为现在与马迪尔熟了于是关承只是点了点头罢了。
　　“罗姆她现在在干吗？”关承一边换外套一边问。
　　马迪尔在忙手里的文件——大概是重新划分员工的名单，他一边签字一边答：“你晚点再去看她，她在午睡。”
　　“好的。”关承应下，“那我先去实验楼那里了？”
　　“这两天都没什么事情，你也可以休息休息。”把处理好的文件堆一边，马迪尔抬头望着关承，“我无意干涉您的个人人际交往，但是我得请您小心泽弗·劳恩。那是一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家伙，我担心他会套您的话。”
　　真不愧是特级区的人，关承有些哭笑不得，一个两个都把我的行程拿捏了，我刚刚才和他说了几句话啊。
　　不过泽弗倒是没撒谎，马迪尔与他的关系的确是——非常糟糕。
　　“啊，那啊是因为他看着挺热情的样子。”关承僵硬地笑了一下，“我以后和他说话会小心的。”
　　也不知道信了没信，马迪尔只是微微“嗯”了下，“您先去休息室休息会儿吧，等罗姆起了我让安来通知你。”
　　“好，那马迪尔你也早点休息。”关承推门离开。
　　马迪尔自然是感受到了关承的心口不一，但是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表面藏不住事的家伙和一个浪子，能有什么有趣的谋划呢？况且，他和关承已经在一条船上了。
　　“最近的事还真多。”马迪尔签完了字之后难得自嘲地笑了，虽说安插人手去打探时局情报这类事以往他总不乐意去做，但是这段时间的变动也多少让他注意到了不对。
　　“这么说来，还有一年半年莎伦大主席就任期满了啊。”指尖敲了下桌子，马迪尔发散思维，“也是，她也该准备准备动作了，但估计不会那么快，应该还能再安生一段日子。”莎伦大主席不喜特级区A区权贵肆意妄为，自从她在任上，税率是涨了又涨，涨幅还算保守，但零零碎碎算下来确实是不小的一笔——不过仇都算关承头上了，最近的这一回可实实在在地得罪了不少人。
　　那么多年了啊……马迪尔心中莫名苦涩，那些年，再前些年，自己是如何混沌挣扎度日的呢？除了痛苦之外就是工作，没有其他，但工作不知何时也变成了另一种痛苦来源，最后他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深陷泥潭，这时他看见了罗姆，勉强从难以辨析的黑雾之中找到了又一束能够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光。
　　她不能没有他，她还那么小，不通人事，需要人来照料，她，她……
　　借由对罗姆升起的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父爱，他才勉强清醒，这份爱促使他又想起了这个世界的悲惨境况，又想起了父亲的遗嘱。
　　“我是对的，为了世界。”
　　从那时起每当独身一人便会在心中默念，一直到如今，从未改变。

　　罗姆没有午睡很久，也可能是因为她还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小孩的原因，而且她睡眠一直很浅。
　　一睁眼就看到关承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眯着眼打盹还是让她愣了一下，关承背对着窗，胳膊肘搭在扶手上，手托着下巴。
　　“这段时间老是有人坐在床边等我醒，可真是把我这辈子的受关注度占满了啊。不过，病人没有隐私还真是有点尴尬——”罗姆抿了下嘴，然后赖在床上盯着关承。
　　因为背光，所以关承的五官显得比平日里深邃了一些，但是托着脸又显得肉感十足，迷迷糊糊还时不时颤颤睫毛，虽然一直觉得关承是个友善的并且有亲和力的大人，但此时她竟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好吧，毕竟她也是一个半迈入青春期的女孩嘛——而且关先生又是她不长的人生中除了佣人之外深入聊天的唯一男性，罗姆在心里合理地解释了自己那突然冒出的诡异“可爱”的想法。
　　为了打破僵局，她动作挺大的翻了个身——虽然显得有点刻意，但是猛一下睁开眼睛的关承是不会注意到的。
　　“啊……罗姆，你醒了……”关承想把罗姆扶坐起来，但是罗姆已经自己坐起来了。于是他就收回手，替罗姆倒了一杯水。
　　“最近的工作有点忙，但是也有不少新鲜的事呢。”关承把水递给她，“你老在这里躺着也挺无聊，所以我想着来给你讲点外面的事情。”
　　“谢谢，不过有件事情一直没想起来问，我想问问关先生多大了，不介意吧？”罗姆接过水喝了一口，把杯子搁置在床头。
　　“29了。”关承笑笑，“有人说我看着还要小几岁。”
　　“确实，真没想到关先生比我大了十七岁啊。”罗姆盯着关承的脸看了几秒才偏开头，“好吧，关先生开始讲故事吧。”
　　“我们最近正在尝试重点维护重要线路，以后就可以尽量避免线路被截断的事情发生了。”
　　“啊。”罗姆侧头听着，“说实话我对网络没有什么实感，毕竟是我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等你再大几岁说不定马迪尔先生会教给你使用方法。”关承安慰她，又讲了些工作上的小事情，罗姆一直都在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嘴。
　　“差不多这些事情了，最近的事情还真是挺多呢。”关承笑着说，“你以后如果努力成为我同事的话就可以知道更多细节了哦。”
　　说到此关承愣了一下，想起这个小姑娘的身份，最后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你可以让雷诺先生举荐你嘛。”
　　“举荐？”罗姆没反应过来，“对了关先生，特级区的那些家族，也都是由老一任家主举荐新一任吗？”
　　“这倒也不算是，大家心知肚明已经变成家族垄断式了吧。哪怕是挂名，一个家族在互助会里也都会有一席之地的，哪怕老家主不特地举荐，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关承拍了下椅子的扶手。
　　然后他看见罗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举荐这事情不急啦，关先生，我还有更想知道的事情。就是……”她顿了下，然后指了指远方的那栋建筑：“那里是干什么的？我之前，嗯，好像看到那里有人。”这句话是胡诌的，那栋楼离这边很远，能迷迷糊糊瞥见窗户就很不容易了。
　　关承罕见的沉默了几秒：“那个，罗姆……那大概是机密吧。”
　　“不能告诉我吗？”看上去有些失落，她垂下头，“关先生……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可以吗？”
　　“不。”关承想解释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雷诺先生的吧。”
　　“是的。”
　　“雷诺先生知道一切吗？”罗姆问，“你们也都知道吗？”
　　关承看着地面，几乎称得上是艰难地回答：“大概可以说……是的。我确实知道大部分。”
　　“那么罗姆·雷诺不能知道这一切吗？既然我未来能接替父亲在互助会的位置，也应该知道这些吧。”罗姆罕见地强硬了起来，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关承终于从疲于应对的回答中清醒过来，他抬头凝视着罗姆的脸，话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马迪尔先生的 ……”
　　“女儿。”罗姆看着关承的样子，心中疑虑更起，她哪怕是在无边漆黑独身一人行走在树林心中也无一丝波澜，而此时她却开始害怕关承的回答，那一定是可以摧毁她此生所见所闻之事。
　　于是她说，“关先生……如果那是会颠覆我一切世界观的事情，那你不用现在告诉我……给我一段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关承却没有丝毫理会罗姆的话的意思，他很认真的盯着罗姆的脸：“你是马迪尔的亲生女儿吗？如果硬要说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像……至少发色一样，灰色眼睛……你的母亲是灰色眼睛吗……”
　　为什么关承是这样的反应，罗姆心里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一片沉默，罗姆慢慢地，将视线转向关承的眼睛，关承的眼睛很黑，她停顿片刻，他们双方一直盯着对方看，但没有人说这不礼貌。
　　“我没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