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落》黄昏后的东篱

4、第 4 章

　　沈忘喧在回沈府的轿子里回想自己看到的那封信。
　　如今，雁京百姓间确实流传着一种谣言：叶氏当初夺了天下自立为帝触怒上天，于是天神降罪，使叶氏皇帝都活不过28岁。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叶氏开国皇帝就活到了古稀之年。可是现如今沈太爷给皇帝的信中说：当年在大皇子府上有个叫葵娘的女子，在太子府大火那日，葵娘的母亲下了诅咒，诅咒皇帝都活不过28岁。
　　沈忘喧想，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可以说是叶氏皇帝，也可以说是坐上那个位置上的每个人。但这一点他按下没说，只自己斟酌。
　　信中还说；在当年葵娘的故乡，也就是林山上早就没人住的村子——梨园村。沈太傅在那里捡到了一个孩子。
　　沈忘喧知道那个地方早就没人住了，原来住人的庄子现在长满了梨花树，梨花树结的果子有毒，人只要咬上一口就能毙命，荒山野岭怎么会有孩子。
　　最让沈忘喧痛心的是自己从小就万分敬重的爷爷，为了试试这个孩子是否和葵娘她们有关，给他喂了梨果的汁水。最后孩子没事，所以沈太爷认定这个孩子能助他日后破解诅咒，拯救天下。
　　沈太爷把这个孩子带回了自己家，开始研究上古妖神之术，又因为这个孩子来路不明，就将孩子养在贺加济贺叔的手下。
　　沈太爷自小对这个孩子严格要求，习武读书样样不落，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对他耳提面命，让他明白沈太爷是他的救命恩人，给他的倒是比一般的下人略多些，好让他看清恩人对他的好。他们盼着他长大成人，把从小受的恩赐统统都还回去。
　　沈忘喧攥着他手里，那枚梨花瓣的白玉玉佩。手指骨节分明，因为用力，所以微微颤抖，随即又缓缓松开，担心用力太过，伤了手中的玉佩。
　　那是贺溪在他入宫那年送他的生辰礼。贺溪吃住都在沈家庄，身上其实没有多余的钱两，只有每月初十总要奉命出去，沈忘喧不知道他去哪儿？只知道那年他的生辰来道贺的人格外多，每个人都往他身边凑，那个小哑巴居然没来，他抽空找了好久，才从院门口等到他，一见到人就马上上前质问他：“你跑哪里去了，不知道今日我过生辰吗？没贺礼就算了，人都找不到，去把我收的礼都搬进我的慕愿院里去，敢偷懒的话就别吃饭了。”
　　贺溪安静的听完这些话，摊开手，里面一枚拇指大小梨花瓣型的白玉躺在他的手心，没有盒子，连结绳都没有，他把手举到沈忘喧的面前，认真的看着眼前红衣偏偏的少年道：“祝二少爷，往后乐意逍遥，长拥笙歌，青云咫尺，寿比松椿，生辰快乐。”
　　“这还差不多！”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早就得意不已，开心的不得了。沈忘喧小心的拿起贺溪手中的玉佩，忙追着问道：“你哪里买的？谁给你的银两？你问爷爷还是贺叔要的？为什么是这个形状的？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捡的。”
　　沈忘喧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这个人拿捡来的东西送他？
　　“我给太爷办事的时候在路上捡的，那个地方有很多这样的花瓣，和白玉的形状相似，我觉得挺好看的，就照着雕成这样了。”
　　沈忘喧先是被‘捡的’两个字说的愣住了，还没有人敢把捡来的东西送给他，尤其是在生辰，但还不等他发作， ‘我雕的’三个字就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于是他觉得其他的生辰礼在这三个字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这枚玉佩是这个人亲手雕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生辰礼！
　　贺溪看他不言语，又觉得今天是他的生辰，不好扫兴，就补充道：“你年年都问我要生辰礼，没什么能送你的，你不喜欢的话，别人送也有很多，我去给你般进屋里吧。”
　　对啊，年年都问他要生辰礼，却从未问过他什么时候过生辰。
　　玉佩现下用金子镶了边，穿上蚕丝线编的结绳。沈忘喧将玉佩捏在手里，这块玉佩打从他拥有的那天起，就贴身放着，近身伺候的丫头都不曾碰过。
　　轿子到了沈府，阿慢轻敲窗子，示意二少爷已经到了。沈忘喧下了轿子，径直入府直奔大夫人处。
　　徐芷柔见儿子来了，高兴不已，但又想起前一天自己专门去了沈家庄，结果儿子连她看不没看，又觉得孩子是真的让她惯的没样子，就端着大夫人的架子，坐在正堂之上，屏退下人等着儿子请安。
　　沈忘喧没有请安，等下人关了门出去，直接上前对徐芷柔说：“母亲，贺溪之前不是在咱们府上住过一年吗？我觉得这个人做事还算靠谱，你能不能去找爷爷，把这个人给我要来。”
　　原来皇上给白将军这个摄政王真的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太爷为了削弱震远王在朝中的势力，对他唯一的儿子下了手，历代白家的将军都要在北疆立功才能受封，现下的白尹启正到了建功立业的年纪，送去北疆再在他身边安插个人，对震远王而言无疑是个威胁，毕竟唯一的儿子不在了，这个天下似乎夺来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而太爷打算安插的那个人正是贺溪。
　　徐芷柔听了儿子的话大惊失色，忙往门外看。沈忘喧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当年她怀孕不过四个月，夫君就病逝了，孩子的身世备受怀疑，要不是当年夫君拉着沈太爷的手临终托孤，沈太爷怕也不信自己肚子里的是沈家的孙子。
　　沈忘喧十岁那年府上又有人说沈忘喧不是沈大爷的儿子，传的沸沸扬扬。太爷起了疑心，不好明察，只能悄悄地派贺溪来查探。贺溪可不是一般的孩子，才十二岁就功夫了得。那整整一年，徐芷柔都没敢跟东叔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有时候在屋里都是写在纸上交流，生怕贺溪发现什么异样。
　　好在一年后，太爷彻底信了沈忘喧的身份，因为贺溪把传谣的人找了出来，是沈二爷沈胜远（字仲辽）的小妾露儿身边的婢女，太爷见谣言的主使是沈家大少爷沈忘睦（字子重）的生母，便没有声张，将婢女被处了极刑后，没在对露儿做甚么，之后警告府上众人，谁要是再敢生事，他绝不会轻饶，也因为这件事沈太爷越发不看重沈二爷了。
　　虽说谣言传的是事实。但露儿其实并没怀疑沈忘喧的身世，她只是想扇一把火抹黑二少爷，让沈太爷多看看沈家的大少爷沈忘睦，只可惜引火烧身。
　　徐芷柔知道这件事是侥幸，但也因此坚信自己把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抹掉了，就因为贺溪在她们院里住了一年什么都没查出来。
　　深宅大院里长得徐芷柔面对儿子还是有两下的，很快她恢复神色，但也面带焦虑，她拉着沈忘喧的手道：“我的祖宗，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儿，贺溪是老太爷身边的人，是你说要就要的吗，这事娘全当你没提过，你可别到处乱说，再惹的太爷不高兴。”
　　徐芷柔看儿子不为所动，接着说道：“你知道雁京里有王公贵族家的少爷有好男风一说，你现在也快到婚娶的年纪了，这时候去要个男人到你房里算什么意思，你长这么大有什么心思娘还能看不出来，可是太爷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惹了太爷生气了，你是不要紧，太爷舍不得你，但那个孩子呢？”
　　言尽于此，大夫人知道沈忘喧能明白。知子莫若母，自小沈忘喧就没少招惹贺溪，不过好在贺溪知趣，向来板着脸，如若不然，大夫人也不会让两人再接触了。
　　徐芷柔在徐家长大，能管沈家一大家事的人，断然不能是个任人摆布的寻常女子，凡事能往前看三步，也早就成了她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沈太爷对贺溪绝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更像是养了一个棋子，必要的时候可以弃掉挡灾。
　　徐芷柔不阻止沈忘喧和他来往，是想知道贺溪到底什么来历，可这个人若是挡了自己儿子的大好前程，那么不管什么来历，她都可以推太爷一把，让他提前把棋子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