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落》黄昏后的东篱

36、第 36 章

　　震亲王自然有自己的办法,这么多年他对宫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几日宫中守卫越是加强，巡查越是严密，他就越笃定二月初十就是他要等的日子。
　　徐大人此时断然不会进宫，两日后就是二月初十了，等震亲王拿下了小皇帝，他掌控朝中重臣，便可和震亲王分庭抗礼，到那时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皇上这几日陆续收到了几位大臣的密信，雁京虽说看起来自是一片繁荣，宫里的消息被全面封锁，没那么快传到百姓耳边。一些不知情的臣子也只当是皇上感染风寒，并无太过忧虑。

　　“两边倒的墙头草不足为惧，这样的人在局势不明了之前不会站边，对我来说是好事。”
　　段锐点头，等候接下来的吩咐。
　　“后日就是初十，震亲王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朕知道他一定会来，他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春日北疆就会有胡人南下，到时候北远就没理由留在京中，错过了这次机会，再等一年局势就变了。”
　　“臣明白。”
　　“震亲王进宫的路线。”皇上抬手顿了顿道：“他一定会从慎王府后侧的东门进来，那里难以伏击，且便于突进，到时候你按照从东门到大殿的路线安排伏兵，攻击越猛烈越好，但是人不用太多。”
　　“皇上的意思是？”
　　“若是有意放他进来，以他的性子难免生疑，最好是一个一个解决，你用火力猛攻，震亲王一定会觉得朕是防着怕他，等到他以为宫中的兵力消耗殆尽的时候，朕会带一队人在大殿等他，你带兵左右夹击，你记住，等我们包围震亲王的时候，你找准机会立刻射杀震亲王，无需报备。”
　　“是！”说罢段锐退下去做准备了，要迷惑震亲王，他要准备很多替死鬼，让震亲王以为宫中守卫大批阵亡了。

　　沈太爷算好了日子也打点好自己的行李，他想去见一见子重，但是时间来不及了，再者，他不想见到沈胜远。
　　贺叔看着打点好的行李，和早已备好的文牒，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跟我一起走吧。”
　　贺叔这段日子一直暗中同沈太爷对着干，事事以子昭回昱为先，他没想到这时候太爷居然要他一起走。
　　“子昭要走，回昱肯定不会留，你还留下做什么，咱们家江南还有家业，我已经同皇上说过了想去南边养老，你和我一起走吧。”
　　贺叔在雁京确实没有什么亲人或者说是可以留恋的人，他长叹一口气，原来追随过的，信任和恨糅杂在一起，他不是个婆妈的人，回去取了自己的短剑，跨上了沈太爷的行礼，前头赶车去了。
　　子重这几日安分的守在家中，白尹音试图从他嘴中打探消息，却都是无功而返。
　　明日就是初十了，二夫人趁着子重早起来问安的时候将人留下问道：“子重，这几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呢。”
　　“母亲大可直说，子重知无不言。”
　　“说到底你姓沈，我姓张，我爹爹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沈胜远，但是这件事我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我虽说一个妇人，不能像你们一样建功立业，但是我掌管家务多年，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沈胜远为他做过事的付出代价之后，我会将沈家的所有全部都交到你的手上。”
　　“母亲别这么说，在沈家您永远是二夫人。”
　　张出芙笑笑道：“大嫂从前也是风光无限，如今不也黯然离去了吗，人活一辈子图的可不是这个名头，从前为了别人，为了爹，日后总想也为自己活一次，我不想要这个二夫人的名头，你何苦非安在我头上呢！”
　　“可是您还是皇上亲封的......”
　　“封我只是为了安德妃的心，我知道那日进宫你给皇上的东西能让皇帝对你另眼相看，我这个诰命也得是沈胜远还在那个位子上的时候，牵制他用的，他保不住他的位子，我自然留不住这个位分。”
　　“您也不在乎了吗？”
　　“怎么这么说呢。”
　　“没什么。”沈子重低下头，不去看张出芙。
　　“睦儿，你的这个名字取了个睦字，却偏偏碰上了忘字辈，不过咱们家的孩子里没有比你更董事的了，我虽说日后不常住雁京，但是你张叔会留下来，你身边没有体己的人，什么时候你真心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母亲回来给你提亲，府上能用的人我都给你留下，我只带着支星就行，你还有亲娘亲在，她就算蠢笨些，也是真心为了你的，日后家里的事由你做主，你在外头了别人也能多重视你，明白吗？”
　　子重明白，若是早前，子重能很自然的接这样一句话，但是此时却不想说了。
　　每个人都来跟他道别，回昱是，子昭也是，爷爷虽说什么都没说，但是贺叔将沈家庄大小院门的钥匙都给了他，原本这些都应该是子昭的，他自小就希望家里给子昭的东西也能分给他，可是当这些东西真的全都落到他的手里的时候，他又希望子昭还在沈府做他的弟弟，哪怕同从前一样也好。
　　张出芙见子重低着头不说话，笑道：“好久没见你这样了，从小就你不会闹脾气。”
　　子重自然知道，从小府上敢闹脾气的除了子昭就是仗着二夫人疼爱的小梦了。
　　“往后宫中还有德妃在，虽说德妃一心向着皇上，但是你做事稳重，又是她的亲哥哥，日后免不了要相互照应的。”
　　子重点了点头，看着张出芙问：“母亲放心吧，子重长大了，会更懂事，我们说好，哪天我有了心仪的姑娘，娘亲要回来给我提亲。“
　　张出芙顺着子重的后背，心想自己虽不曾对沈胜远有过任何情愫，但是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自己照看着长大的，虽说没有亲力亲为的照顾，但都长得不错，只是梦儿......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梦儿在宫中也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了，但愿她是满意的。
　　沈子重当天本该按照和子昭的约定，待在家里等事情结束，可是越待就越心慌，他在大堂之内来回踱步，此时沈大人还不知道在何处寻欢呢，子重暗叹，实在无奈，如此之人，如何保举。
　　子重最后实在待不住了，这一整天城中都在戒严，这几日出城都很困难，子昭计划今天走，可是现在连城门都出不去，子重想来想去，还是叫上阿声阿慢一起去了皇宫外围。
　　震亲王的军队自撞开东门进宫时起，雁京城满城戒备，号角响彻天际，百姓闭门不出，连弥月楼都关了门，此时城中一片萧瑟，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外面北远将军得到命令，暂时按兵不动，依临在城中巡防，一队队的士兵来回走动，路遇一半个醉鬼，依临都会直接命人拉去大牢。
　　子重一出门就被依临拦下了：“你们干什么的，别出来了，今日戒严。”
　　好在子重有腰牌，他出示了自己的腰牌说道：“请郡主安，微臣接到皇上急召，命微臣进宫。”
　　这几日皇上召了不少人进宫不假，但是这个时候，依临看着他冷笑一声，就要把人拦回去，子重忙道：“郡主可认识子昭，我是他哥，今日要送账本进宫，我只到宫门口，里头有中丞大人接应。”
　　依临想起子昭曾经跟她夸过这个人，又看他面色焦急，似乎真的有事，一旁的小斯手里提着包裹，说是账本更像是......行李，他们要去的方向是宫里没错，但今夜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出城。
　　依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凑近看了他一眼道：“别惹事，尤其在今天。”
　　说罢默许他们走了。
　　三人尽量避开巡查的士兵，因为城中没人，所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就现在这个情形，子重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他知道依临不过看在子昭的面子上是放了自己一马，他们三个已经到了宫门口，原以为根本不可能进去，到了却发现正门守卫居然还没有平时多。
　　阿声对子重道：“我先去探查一番，之后再来接少爷进去。”
　　“方才的方法没用了，守卫不会看任何人的面子，如果人不是很多，我们声东击西，一起进去，别分开太远，不安全。”
　　正门的守卫都调去东门沿路堵震亲王了，正门之所以人少，是因为，大殿之前的那段路与正门之间的长廊太适合射杀了，若是从这里进去，只需安排一队弓箭手就足以解决进来的所有人。
　　他们进门后，阿声还是先去不远处查看了一番，果然阿声回来说道，长廊上方有弓箭手，他们从这里怕是进不去了。
　　三人正没办法的时候，徐潇念居然带兵从不远处过来，他一亮兵部腰牌，守卫也居然把门打开了，沈子重马上反应过来，震亲王不从这边过，那么埋伏就是等着从这边过的人，他想上前叫住徐潇念，阿慢赶忙捂住沈子重的嘴，将人往后拖，阿声道：“少爷，您此时出去会马上暴露身份，断不可贸然行事。”
　　阿慢松开手后，阿声将包裹中的夜行衣拿了出来，他们换上后，把给子昭预备的那一件收好，阿声阿慢不用说，子重的身手也还算不错，他们掉在队尾很快就混进宫内了，一路跟在徐潇念那一小队人马后头不远处，小心谨慎之余，子重留心周围，如有可能他还是不希望徐潇念出事。

　　东边火光冲天，嘶吼声此起彼伏，这样绝望的叫喊，让子重不免双腿颤动，阿声用力抓着他的胳膊，子重自己也是尽全力集中注意，他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子昭当年在北疆’，想到这儿，子重闭了闭眼，再睁开，他比之前更坚定了，他们很快就要到长廊了。
　　震亲王也已经杀红了眼，东门一路适合埋伏的地方几乎没有，大家都是一股脑的血拼，刀光剑影之间，血泪横流。
　　段锐带着自己的亲部埋伏在大殿两侧，皇上在宫中看着手里的玉石，黑色的瘢痕越来越淡了，同样淡去的还有玉石发处的光。
　　白初从跪在正殿之中，他为自己最终没能阻止这场战争而感到羞愤，同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设好的计谋，等震亲王到了正殿他会看到一个完好的皇帝和早就埋伏好的士兵，到时候白初从会依照之前的约定，带着父亲离开永不踏进雁京。
　　“你说他无意皇位，说朕多虑了，大哥你听到外面传来叫声了吗？那是人在临死前发出最后的声音，你觉得好听吗？”
　　白初从一言不发，他从来都不想要这样的。
　　“震亲王为了报仇才这样的，可是他的仇凭什么要找朕来报，朕那时候还没出生，那是他们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要朕来还。”皇上指着门外冲白初从喊道。
　　“你不找朕报仇吗，你现在站起来，拿起朕一旁的宝剑轻易就可以杀死朕，绒衣是你的人，岚喜不是你的对手，这殿中只有我们四人，你杀了朕，震亲王就赢了，你们白家的仇就得报了。”
　　说着皇上从龙椅上起身，走下那个高高在上的座位，他走到白初从身边指着那个位置说道：“杀了朕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大哥。”
　　白初从跪在地上，没有说话，没有看皇上，也没有看龙椅，岚喜和绒衣也都跪在了一旁。
　　“你说你从此不再回雁京，你记不记得你还说过，一辈子辅佐我，你说的话我能信吗，嗯？大哥？”
　　白初从这才看向皇上，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声音越近说明震亲王就快打过来了。
　　“对不起，皇上，微臣食言了，今后不会了。”
　　从什么时候你开始称呼朕为皇上了，朕又是在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自称为朕的呢！不记得了，大概是你从北疆回来后吧，那时候我们都查到了上一辈的恩怨，从那时候开始朕就没有大哥了吧。
　　徐潇念很聪明，他当然知道，像长廊这种地方一定会有埋伏，通过的霎时间，他的一小队人扯下胄甲举过头顶，竟然形成了铁盾，他们以此，快速跑过了长廊，埋伏在上的人一路追赶，很多跳下来近战，但是徐潇念带的是精兵，显然他要占上峰，混战之中，沈子重三人，趁乱扒下死去的士兵衣服给自己换上，混在一众人之中，往殿前去。
　　徐潇念赶到的时候，震亲王也已带人杀了过来，震亲王一老远就看见徐潇念了，他一时有些着急，明明下令命人看住了，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
　　不过此时再说已是无益，两人迅速会和到一起。
　　“阿念，你胡闹，趁现在赶快离开。”
　　“舅舅，我都到这里了，回去岂不是更危险。”说的而也有道理，回去路上没准儿会遇到其他兵，碰上依临就更不好说了，这位郡主的战绩不输大雁任何一个军功显赫的大将军，更别说她在战场上素来狠辣，要是遇上了，可比宫里这帮‘酒囊饭袋’要难对付的多。
　　徐潇念知道震亲王不会在这时候跟自己争辩，他忙道：“皇上就在里面了，舅舅去吧，带着你和娘亲的心愿，潇念在这里替你守着。”
　　震亲王正打算进去，皇上用刀架着白初从从殿内出来，站在殿前高台之上。
　　“都放下兵器，否则朕立刻杀了他。”
　　底下的人正当为难之际，段锐带人冲了出来，左右夹击，杀了震亲王个措手不及，他们虽即刻奋起反抗，只是队伍已经快速被打散了，震亲王到此时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火速点了信号，火光窜上了天，城外的北远将军见状，马上集合整装待发的部队。
　　北远将军收到的是撤退的信号，尽管如此，就算撤退他也要打开城门带着震亲王和白初从一起走。
　　皇上见震亲王发了信号忙看向段锐，段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徐潇念一直守在震亲王身边，他走不近无从下手，皇上的刀并没有用力，白初从见段锐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父亲，心里紧张更甚，他反手夺下皇上的刀，一头扎进群中，长刀见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就这么被......
　　皇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白初从，他从未被这样推开过，他的大哥即使在知道自己母亲的冤情那一刻也没有这样推开他，他已经选好了地址，等事情结束，他会安养大哥晚年的。
　　皇上气急之下，也突然发觉，自己原本因为病气缠身而难以持重的身体，突然间像是被打通了一般，他抬头发现今晚并无月色，天空一片黑沉，而林山的方向却一波一波涌动着晦暗不明的异光。
　　子昭也看到了，他原本计划的路线走不通，皇宫里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了，高墙上布满了荆棘，他们手无寸铁，根本翻不出去，更令他焦急的是，林山那边的动静和回昱跟他说的不一样，他此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只想着出去却不知道怎么走。
　　此时徐潇相拉住他道：“别急，你冷静，我们走正门。”
　　对、对、殿前在打仗，正门的守卫都被吸引过来了，而且正门没有这些障碍。
　　说着子昭和徐潇相两人往前殿方向跑去。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屋檐瓦片摇摇晃晃的摔碎在地上，一时间地动山摇，徐潇相抓着子昭，忙着打仗的人也都靠着手中的刀剑立地才能稳住身形，岚喜忙去扶住皇上，徐潇念也赶忙拉住一旁的震亲王。
　　子昭一直盯着林山的方向，光亮不见了，地面平稳了。
　　就在所有人都沉静在惊诧之中难以回神之际。段锐瞅准机会冲上前，但是徐潇念反应更快很快，挡住了他的刀剑，他们再一次开始拼斗厮杀。
　　殿前的人混战一片，白初从始终没能挪动道震亲王身边，但是段锐却始终在缠着徐潇念不放，徐潇念不是他的对手，白初从必须在徐潇念抵挡不住之前赶到他们身边，而且震亲王自己本身身边也有不少皇家精兵需要对付。
　　皇上又看向手中的玉石，玉石已经洁白无痕，且无亮光，和普通的玉石无异了。此时皇上将手中的玉石给了岚喜，他先是轻声笑了起来，越笑越高兴，最后笑声渐大，底下的士兵在兵器碰撞中依然听到皇上的笑声。
　　段锐灵机一动，大喊道：“雁王必胜”
　　他的士兵也受到了鼓舞跟着他一起大喊‘雁王必胜’。
　　震亲王已经投了撤退的信号，他知道此战他已经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带着儿子和侄子离开，他们只要出城就还有机会。
　　子昭和徐潇相经过前殿难免被卷入这场混战中，他们拨开面前的人，往前走去，而这条路和此时要撤退的震亲王的路刚好重合，沈子重一眼看见子昭时，也带着身边的两个人往这边挤，他们穿着雁军的战衣，还要同震亲王的兵打斗，好不容挤到了跟前，突然间，围着震亲王一圈的人都停了下来。
　　徐潇念不可置信地看着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人，方才，就在方才，段锐的长枪朝着震亲王刺过去，徐潇念没多想他扑上去想推开舅舅，他穿了胄甲，长枪就算刺到他身上，也不会有事的，可是，可是......
　　徐潇念一把抱住了往下倒的人。
　　“哥”。
　　这一声长嚎，让所有人停了下来，他们都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在场的不少人都认识或是听过这位徐大人的名号，他们其中甚至不少人受过这位刑部侍郎的恩惠，那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就这倒在他们眼前。
　　徐潇相倒在徐潇念的怀中，他眼睛盯着那柄刺穿他身体的长枪，震亲王也一动不动的站着，这不是他想要的，相儿是他从小最中意的孩子，相儿懂事听话，学富五车，人情练达，处处堪称第一，可是他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那柄长枪的主人再一次用功，这一次长枪穿过震亲王的身体。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