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落》黄昏后的东篱

2、第 2 章

　　沈忘喧没看到有人出去，但是以防万一，那人没准从后门走了呢，毕竟这种事他没少干。丫头急忙回话道：“在呢，少爷，贺公子往膳堂去了。”
　　沈忘喧这才暗暗放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吩咐道：“你们下去吧，去膳堂传话，就说你们都忙，让他来给我布菜。”
　　朵儿还想问什么，云雀抢先答应下来，回道：“少爷放心，奴婢这就去传贺公子过来。”说完就忙拉着朵儿去膳堂传话，之后又拉着朵儿给自己教针线活直到宵禁才各自休息。
　　被叫来的贺溪进门站在沈二少爷旁边，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你坐吧，一起吃？”
　　“不合规矩。”
　　沈忘喧腹诽：不合谁家的规矩了，在我的院子里我就是规矩，也不知道谁才是少爷。
　　这些话他是不能明着说的，否则贺溪转身就走了，到了爷爷面前也是他没理。于是沈忘喧只好安静的吃饭。二少爷平日还是很好伺候的，没有不良嗜好，不会在下人面前作威作福，人前礼数也算周到，有气也很少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撒。只是遇上贺溪，不管是端着少爷架子还是对他好言好语，贺溪都是一副‘臭脸’，就好像全然是二少爷在无理取闹一样。
　　不吃就不吃吧，沈忘喧知道贺溪的倔脾气，也就由着他，只是这一餐吃的格外快些，只过了一刻钟就说自己吃好了，放贺溪走了。沈忘喧想把人留的久一点，又担心贺溪没吃饭饿肚子。
　　外面天色还早，沈忘喧打算去给自己的娘亲请个安，也有好几日不见了。没到储惠院跟前儿，就见门口有东叔安排的随从把着门。这是不让进的意思啊，沈忘喧心想要不等一会儿过来，但是又觉得来都来了，不能白走这一遭，于是他便迅速攀上院墙翻了进去，沈家的人除了他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翻进大夫人的院子了，他仗着沈太爷的宠爱，许多人就算看见他翻墙，也不吱声儿，只求二少爷可千万别摔着了。
　　正堂关着门，门口有人守着，这就奇怪了，娘亲虽然管着沈家上下几乎所有的收租、生意、开支，故而往日都是下人们进出不断，门庭若市的，怎得今日……沈忘喧放慢脚步往侧门那边靠近，刚把手放在门上打算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东叔对徐芷柔（大夫人，沈忘喧的娘亲）说道：“忘喧…怕是...不喜欢。”
　　沈忘喧放下推门的手把耳朵贴近，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说什么我的坏话。
　　耳朵贴上木门框，里面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
　　大夫人在正堂主位上坐着，对东叔说：“也没外人，你坐着吧，别拘着了。”
　　“不了，万一呢。”
　　“你也别担心了，再说儿子每年生辰收了那么多礼，玩两天就都不要了，你何苦这会为了他的生辰礼在这挖心思呢！”
　　“咱们儿子长这么大终究是觉得亏欠了他的。”东叔支绌道
　　“你亏欠什么，他如今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太爷眼里怕是只能容下他一个人，这都足够好的了。”
　　“越是这样，越担心。”东叔在房内叹气，大夫人却一点也不担心，好像这件事就像是被关在了铸铁锁的笼子里，谁也打不开，谁也窥探不到。
　　门外的沈忘喧没有听到他们说的所有话，但是有两句他无比清楚的听到了，“咱们儿子”和“太爷对他好”
　　东叔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身份被揭穿？。真到那一日，娘亲还会坐在高堂之上，说一声，他过的够好的了吗？
　　沈忘喧的手快要不听大脑的使唤，他想要冲进去问问他们说的儿子是谁，到底是谁的儿子，怎么算过的够好了，
　　就在他推门的那一瞬间，院外传来通报声，他仅存的理智支使着他逃离出去，他装着镇定，走在回去的路上，路上遇到跟他打招呼的下人他还能笑着回应。尽管脚步漂浮不定，但还是顺利的回去了。
　　沈忘喧带着自己轰鸣不已的大脑，疾步走进自己的院子，爬上卧房的屋顶才算是有了片刻的喘息，他按着汹涌的心跳，似是想要把这不受控跳动生生按停下来，他克制不住的开始思考，为什么？
　　其实很容易就想通，这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太爷总是在说，因为他的出生而感念上天，认为他的到来是是佛祖保佑，是天神恩赐，因为他是沈胜望的儿子。
　　沈大爷——沈胜望，年少时突然身体不好，当年娶了徐家的嫡长女——徐芷柔，娶亲就是为了冲喜，可惜徐芷柔嫁过来不到四个月，沈胜望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遗腹子。这个孩子是沈胜望的延续，是沈家最被寄予厚望的，沈太爷最疼爱的孙子，但其实这个孩子是一个幌子，一个维护大夫人在沈家地位的幌子。
　　沈忘喧用颤抖的嘴唇，及几不可闻的声音对自己说：“你们最好两情相悦，这样我就原谅你们。”可是在他的心里他该怎么原谅自己，怎么面对爷爷，怎么承受这份原本就不属于他的爱，原来他得到的这一切是假的，他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雨水刚过，夜晚还透着丝丝凉意。屋顶上坐着的沈忘喧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他像是一座雕像好像原本就被雕在房梁之上，任风吹过，纹丝不动。
　　丫头们早就歇下了。庄子上燃的灯也渐渐暗了下去。大夫人似乎并没有觉得儿子没来请安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只在心里默默念叨：孩子当真是被宠坏了。
　　格物院中伺候完二少爷吃饭的贺溪在回沈太爷的问话。
　　“你昨日还是什么都没等到吗？”
　　“是。”
　　“送进宫的东西交到皇上手中了吗？”
　　“震远王安排了内卫守着，我见不到皇上，就将东西交给了段锐将军。”
　　“嗯，交给他也是一样的。”
　　此时的太爷不像见孙子时候那样面色和蔼，他能辅佐一朝帝王，不苟言笑才是他的本面，而对孙子的慈爱是他少有的偏爱，也是他对自己儿子的思念。
　　沈太爷脸上的不耐，贺溪尽收眼底，他知道是他办事不利，但是这件事并不由他掌控，每月初十都在一个地方干等一天，从记事起从未间断，他问过，问到被打了鞭子警告他不许再问，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就等到了，只是他太过愚笨没有发现。无论如何贺溪不想让这位他敬重的长辈失望，于是说道：“我可以每月多去几次，或者我可以住在那里，有发现马上……”
　　太爷罢手打断道：“无妨，你去吧。”
　　退出去后，贺溪也没有再去吃晚饭的心思了，回去练功夫直到晚上，打算去巡院而后就休息了。院子里碰见大夫人来给太爷请安，他无意去听墙角，只是天生耳朵就灵敏，大夫人进去没关门他又刚好经过，就听见大夫人说道：“子昭黄昏时来的，方才回去，我这才过来..”
　　明明晚饭用过就去了，怎么黄昏时才到呢。
　　贺溪只略停顿了一瞬，便出门朝着慕愿院去了。
　　到了院门阿慢在守门，看样子里面的人都休息，贺溪又转身要回去，阿慢见是贺公子来了，忙叫住他，心想：这位公子可是他家少爷的祖宗，这要是让少爷知道他来了见门没开走了，那还得了，可不是一顿板子能解决的了。
　　阿慢叫住贺溪，忙把人往里带，一边还问候着：“贺公子找二少爷有事吧，您快进来，我去通报。”
　　贺溪抬手示意他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哎，好，好，您去就是了，您要灯吗。”贺溪没接阿慢递过来的灯，院子里也只有沈忘喧屋前还挂着烛灯，其余屋子没一间亮的，他真不知道自己这是来干什么来了。
　　来都来了，就先去了膳堂，里面的丫头婆子都走了，包好的甜汤圆乘在一旁的盘子里用笼布盖着还没煮，贺溪自己不下厨房的，但是煮汤圆还是见过的，于是就烧了水，先是把汤圆煮上。随后上了卧房的屋顶，他想起上屋顶看看二少爷前些天说的瓦片掉了，去看看现在补好没有，谁想到屋顶上坐着一个人，还差点被贺溪当成刺客出手制服。
　　沈忘喧看见贺溪的时候愣怔了好一会，呆呆的开口说道：“不想见你的时候，你倒是来的勤。”声音沙哑的厉害。贺溪不知道说什么，他总共也就见过这位不可一世的少爷三次失意的时候，他也不想碰上，平时遇上都免不了被指使着做这做那，见了他失意的时候根据前两次经验，近两个月都不得安生了。但是碰上了总不能转身就走吧。
　　“下来吧，不是说今天一定要吃汤圆吗？”
　　“甜吗？”
　　“不知道。”
　　“不甜你就去重做，做到甜为止。”
　　说着沈忘喧先跳了下去径直走去膳堂，贺溪在身后叫住他：“你去房里等着吧，好了我端进去。”
　　沈忘喧没理他，进了膳房揭开锅，里面黑乎乎一片不知是什么东西，他什么话没说默默地走回自己房里去了。
　　心想：怎么每次不体面都能让他撞上，十岁尿床被他撞见，发现后本来叫下人赶紧收拾的，结果前一晚吩咐贺溪来送早饭，谁知道他来的那么早，正好撞上；十二岁入宫伴读与先生顶嘴，被罚了抄三遍《论语》还打了十下手板，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用红肿的右手抄书，一边嘴里骂着先生，还委屈的掉了两滴眼泪，谁知道那人奉自己的命来给自己把晒好的被子铺好，还在房里没走。
　　今天也是，一定要吃的甜汤圆，还糊了。
　　贺溪揭开锅，自己也想不通，他勉强捞了捞，盛了一碗，汤圆放在桌上一共剩了五颗，手边放了温水，屋里的灯也只点了一盏。一切都安排的恰到好处，不会太亮看不见自己红肿的眼睛，又不至于暗到看不清桌上的吃食，水也不烫刚好入口，汤圆虽说糊了，但这几颗还能吃，反正沈忘喧觉得甘甜之余不会腻味。
　　沈忘喧先喝了水又把汤圆都吃了，过了好一会，开口说道：“不甜。”
　　见边儿上的人也不动，叹了口气，本打算就像第一次时质问他“你没尿过床吗？”或者第二次时说“你没哭过鼻子吗？”
　　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事情不同于往日，不只是面子问题了，人也不是当初年少时懵懂无知的小儿了，别说宫里这两年伴读还真的是挺磨砺人的要不然今天，自己也断然没有能忍住不冲进去的功力。
　　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贺溪见他许久不说话，就打算走：“二少爷歇息吧，我先告退了。”
　　贺溪走到门口。身后哑着的声音响起：“能不走吗？”
　　“别走。”留下来陪我行吗？我一个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