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番外.轻狂年少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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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雨季刚过，地面上那点儿水分早在伏暑的烈阳下蒸发了干净，夏蝉聒噪着一声一声闹得人心烦意乱。只是清晨时分，空气已被烘烤得发烫，热浪一波一波地涌进道观，无风，闷热得紧。
沈陌动了动快要黏在一块儿的眼皮，无精打采地扫了眼大堂里正认真做晨课的师兄弟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瞥了眼一身清凉劲儿地端坐在正席上的掌门连笙，少年撇撇嘴，抹了把快流进脖子里的汗，几缕发丝黏在鬓角，身下的蒲团早已打湿一片，贴着小腿肚，黏黏的，怪难受。少年皱了眉，烦躁地用衣袖扇了几下——这大热天的，如何静下心来打坐？
‘吱——吱———’
声声蝉鸣像是种诱惑，少年透过天窗望向大堂外，浓郁的绿意漏下阳光的碎影，像粼粼的水波。少年吞了吞口水，突然觉着口干舌燥，想要溜走的念头更强烈了——听说昨夜小师叔苏何院里的白莲结了莲子，正是采摘的时节。
年初时，师父正式进入后山闭关修炼，他和小师妹云裳便成了三不管弟子——掌门不管，师父不管，师兄不管。本就是刚入门的小道士，道行尚浅，这一放任，更是让沈陌野到了骨子里。
打定了主意，少年沈陌胡乱地団起蒲团，夹在腋下，蹑手蹑脚地从大堂后门溜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少年沈陌像是放归了山林的小兽，撒了泼地到处乱窜。整个山脉都是太虚门的地头，入门第一年，沈陌带着小师妹偷溜下山去，让师父逮着，被掌门狠狠罚了；这回可是有经验了，只要不下山，那管着你去哪儿疯呢！师父说了，只要有小师叔苏何在，掌门还是会对他们这群野犊子睁只眼闭只眼的。
少年不解，问师父，为何？
师父窃笑，一脸高深莫测，掌门师兄总不能连苏何师兄也一起罚了吧？
仲夏热辣辣的阳光叫人睁不开眼睛，地面踩上去都觉着烫脚，青苔经过一个月梅雨的滋润，爬满了裸（河蟹）露的地皮，略显湿滑，总算给快要烫熟的脚底降了降温。
少年沈陌靠在半高的枝桠上，把发现的第三个大黑蝉的蝉蜕装进小师妹给的锦囊里，满意地笑眯了眼，踩着青苔滑下树干，心下打算好了，留一个给自己，剩下的两个全送给小师妹。
正午阳光偏斜，一下子晃了沈陌的眼，乐滋滋的少年突然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弟，笑意不觉收敛了几分。
师父有三个弟子。在他入门后，又神神秘秘地收了第二个，而后才收了小师妹。
沈陌从未见过这个师弟，只知道他住在山阴最北面的小院里，从未出过院子，师父也不允许他们去看他，否则打断他们的腿。山的北面是背光坡，一年四季很少照到太阳，鲜有人住，那儿的院子很久没有翻新了，也不会有人打理。
少年沈陌突然觉着很不是滋味，玩的劲头也没有了。掏了掏锦囊，盯着手心里三个大黑蝉，黑亮亮的蝉蜕煞是漂亮，也许——少年想，也许师弟会喜欢？
咬了咬嘴唇，少年将蝉蜕重新塞回锦囊里，抹了把汗，兴冲冲地朝北跑去。
至于师父的警告——那不是年少轻狂的十五少年会记得的。
高大的香樟繁茂如冠，密密的枝叶将大夏天的太阳遮个一点不露；因为背阳积水，青苔绿蕨在地皮上一层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踩上去绵绵软软的；草丛疯长高至没膝，这儿幽暗清凉，和山脉的另一头完全两个世界。
沈陌长舒了口气，全身上下都欢呼着舒爽劲儿，少年兴致盎然地打量四周，很轻易的便发现了几丛矮树后露出的灰白斑驳的墙头。
少年沈陌突然有种探险的紧张感，小心翼翼地扒开重重矮树，抬头望了望高出半个身子的围墙，头顶上方有扇竹篱窗，露出院里更显深邃的绿意。沈陌踮起脚，努力仰头朝竹篱窗里望，在深深浅浅的绿色重叠中，赫然有一抹白色的小小身影。
——是他！
少年心跳快如擂鼓，蓦然生出的喜悦在胸腔激荡，大大地咧开了嘴，“喂——”，沈陌朝墙里头喊了声，后退两三步，打量了下墙头的高度，卷起衣袖，挽起裤脚，搓了搓手，咬牙曲膝一跳，攀住墙头就翻了进去。
翻墙的动作轻巧如燕，可着地的姿势不太好看了。沈陌‘哎呦’痛叫了一声，四肢大张着趴在地上，满鼻子都是青草味儿，额头突突地疼，脑袋晕晕乎乎的。
沈陌晃了晃头，正想爬起来，一双白嫩的小脚丫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就踩在他的鼻尖前。沈陌一怔，就着趴地的姿势抬头看去，于是，便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衣道服的小师弟。
少年从未见过这么标致的孩子，沈陌突然觉着这个师弟长得比小师妹还好看。如果小师弟可以不一脸鄙夷地俯视着自己的话，沈陌觉得他一定会喜欢这个素未谋面的漂亮师弟的。
白衣道服的孩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无动于衷地俯视着沈陌，沈陌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被放上秤杆的待沽品，这感觉着实不好。毕竟是年少气盛的十五少年，沈陌气恼，自己好歹也是师兄，这个小师弟怎么就不知扶自己起来，还这么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真不象话！方才初见时因漂亮模样生出的好感顿时没了。
“师兄——师兄——你在哪儿——”糯糯的童音从墙外传来，是小师妹云裳来找他了。
沈陌一骨碌爬了起来，向墙外应了一声，再回头，那白衣道服的孩子已经不见了。深深的庭院霎时变得冷冷清清，荒凉得令人心生寒意。沈陌莫名打了个寒噤，搓了搓鼻子，不满地嘀咕，这么不讨喜的师弟，不见也罢！
少年随手拍了拍衣裤上的草屑，翻出墙头回去了。
这天夜里，沈陌翻来覆去，愣是没有睡着，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北院里那个不讨喜的小师弟，还有最后一个没有送出去的大黑蝉。
少年想，男子汉不能言而无信——是吧？
第二日清晨，沈陌索性连晨课也不去了，和小师妹交代了一声，又跑去了北院，一路上自我数落了好几回，可数落完了，少年沈陌还是站在了围墙外。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沈陌三两下地爬上了围墙，抹了一身的墙灰。
沈陌趴在墙头上，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池塘边的小师弟，那股兴奋劲儿又上来了，少年扬起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冲小师弟大幅度地挥了挥手。
“喂——师弟——喂——”
少年沈陌自顾自地笑着，为又一次的见面儿喜悦着，全然忽视了他口中的师弟对他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白衣道服的孩子朝墙头的邋遢少年瞥去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纵身跳入水中。
沈陌终于感觉到了师弟的冷漠和不屑，望着池塘水面一圈一圈荡漾开去的涟漪，沈陌纳闷了，他是哪里得罪了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师弟？
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少年沈陌无聊地趴在墙头抠着剥落的墙漆。半晌，少年蓦然发觉哪儿不对劲了——池塘水面平静无波，四周无声无息得可怕。
——难不成溺水了？
少年这一胡思乱想，吓得差点掉下墙头，越想越有可能，沈陌慌忙跃过墙头，跑到池塘边，纵身一跳，冰凉的带着藻腥味儿的池水一淹没头顶，少年惊恐地后知后觉——他不会游水啊。
池水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口腔、耳腔，沈陌无助地用力扑腾，可也抵不住逐渐无力地下沉，声音渐渐混乱成满脑的轰鸣，沈陌昏昏沉沉地任由自己向下沉去，模模糊糊中，似乎看见那个漂亮的小师弟轻巧地向他游来，那双和大黑蝉一样颜色的眸子在水中异常明亮。
少年沈陌不合时宜地想起，师父曾说他游历过最东边的地方，那儿有一片神秘的海域，生活着鲛人一族，他们也是这般的漂亮，这般的心高气傲，黑琉璃般的眸子可以垂泪成珠。
意识将要消失的一刹那，突然哗啦一声，他被狠狠甩到岸上，空气重新回归，少年沈陌用力地呼吸着，大声呛咳，心肺闷窒地难以忍受。
“你找死吗？不会游水还往下跳！”
声音脆生生的倒是动听，可这话这语气让沈陌一下子黑了脸，“我还不是为了救你！而且我是你师兄！”所以你得对我客气些。
“救我？”白衣道服的孩子不屑地哼了一声，“那还真是多谢‘你’救‘我’上来啊。”
沈陌咬牙，抹了把脸上的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从锦囊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幸好小师妹在这个锦囊上施过隔水之术。沈陌就近捡了些枯枝细木，随手将符纸丢了过去，符纸一触既燃，火苗呲呲地从枯枝细木中窜了出来。
少年沈陌脱下湿漉漉的衣衫，架在火边烘烤，斜眼瞥见小师弟一脸惊慕地凝视着升腾起的火焰，一个念头突兀地在脑海中冒出。
“难道师父没有教过你法术？”
白衣道服的孩子脸色微沉，撇过头重重哼了一声。
“你想学？”少年一点点挪到师弟身边，笑得意图分明。
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想学法术可不该是这样的。”沈陌笑意盎然地蹲到小师弟面前，“首先你得态度好一点，其次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最后——你得叫我一声师兄。”沈陌伸出三个手指在小师弟面前晃了晃，被一把打掉，沈陌不甚在意，又掏出一张明黄的符纸晃悠着，“我这个师兄不仅会用符，还会御剑飞行，还会五行阵术，还会……”沈陌顿了顿，“反正会好多好多！”——这是十足十的引诱。
“比……比师父还厉害？”
“当，当然！”——这是十足十的要面子。
“如何？”沈陌打趣地观察着小师弟透着红晕的标致脸蛋，挑了挑眉。
“瑞英——祥瑞的瑞，英明的英。”白衣道服的孩子细声细气地呢喃出声，拽着道服衣角，扭捏了半天，豁出去似的一撇头，“师兄！”
少年沈陌突然觉着这也许就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了，心窝儿被这一声‘师兄’填的鼓鼓囊囊的，快乐像是要溢出来了。
沈陌爽朗地大笑着，一把将小师弟拉进怀里，用力揉着小师弟细软的头发，高兴过头的少年自然没有发现，瑞英在他怀中挣扎，一脸恼羞成怒——他被彻底讨厌了。
这一年仲夏，沈陌十五岁，瑞英十岁，都还是敏感懵懂的轻狂年少时。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番外.轻狂年少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