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人(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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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凭什么……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师父所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
“住口！”
“师父……”陆云梅委屈地看向陆元，又急又心疼，他知道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实，这是一个巨大的泥沼，在师父决意踏入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脱身——如何罢手？那沾染了一身的污浊是比血腥还要难以抹去的罪孽。师父的立场，师父的理念，师父的原则，全部被玷污，师父只身陷入泥潭，泯灭人性，摒弃情感，只是因为那该死的凡人所拥有的最愚不可及的东西——爱？
陆元毫无波澜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这对万年表情不变的他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可惜没有人察觉，陆元也不允许有人察觉。平复好波动的心绪，陆元冷冷开口：“你也要拦我？”
殷寒苦笑，斗笠轻微颤了颤，“你明白的，我不愿让你为难，也不愿让你不开心……你想要学法术，我依你；你想要修道，我依你；你想要脱离六道轮回，我依你；你想要我不再缠着你……我……我依你……阿元，你知道的，我永远想把最好的都给你，可是我也知道——这些，你从来都不稀罕……”
陆元沉默不语，仿佛默认了般——有些话说出来是为了改变现状，有些话说出来只是为了确认事实，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千疮百孔的真实。
苦涩的笑意从唇角蔓延至舌尖，麻痹了知觉，殷寒宁愿陆元像以往一样无情地指责他，也好过这残忍的沉默。
“回去！”陆元开口，用命令的口吻。
“阿元……”
陆元猛地抬头看向树林深处，浑身蓦然僵直，单臂一挥，将殷寒的魂魄收进衣袖中，“陆，带上女娲石，快走！”
“等等！”
“别想跑！”
混沌之气所形成的屏障倏地消失，连同着陆元、殷寒和陆云梅，以及云裳的孩子。
“可恶！”沈陌狠狠将太虚剑插入地面，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木然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瑞英，心口凭生出一种怪异之感，仿佛他即将失去什么，空落落的，犹豫了下，沈陌还是跑向师妹，扶起扑倒在地的云裳，“师妹？”
“孩子……我的孩子呢……”云裳挣扎着爬起，半个身子被混沌侵噬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云裳毫无痛觉，似乎已不认得什么人了，用力推开沈陌，茫然地四处张望。
树林深处传出一两声阴阳怪气的嬉笑：“你的孩子被那道士带走了，你不记得了吗？”
是陌生的笑声，携带着浓重的阴气，陆元应是察觉了才匆匆避开——那是谁？苏何全身戒备起来，警惕地环视四周，可大雨滂沱中很难辨认身影。
那阴森的笑声像是触碰开了云裳混乱思维的开关，云裳绝望地怒号了一声，踉跄着向前跑去，她要抢回她的孩子，趁还来得及。可脚步刚迈出一步，一条粗长的铁链从她身后刷的贯穿了她的肩胛骨，魂魄像是被钉住了般，云裳再也无法挪动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是深入骨髓的痛楚，连魂魄都在尖叫！
“锁魂链。”连笙靠在苏何的身旁，细细打量从树林深处射出的铁链，他认得，虽然他已忘了如何认得。
苏何倒抽了口气，锁魂链——那么来的人是……
长长的冷金属感的锁链另一头握在一身黑衣的人手中，而那阴阳怪气的笑声是从白衣人的口中发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树林深处走出来。
“哎呀，不少旧相识的人么。”白衣人笑眯着扫了眼众人，一手捧着本簿子，倘若他就是白无常，那手中的无疑就是生死簿。
白无常向苏何点头致意，看向连笙时夸张地瞪圆了狭长的眼睛，“真是意外，没想到会遇到仙尊大人，不过……”狐狸似的眸子如在算计般地半眯起来，“正巧，前不久，我和小黑去拜访了白鹤童子，据说，仙尊大人应该是在……闭关修炼？”
苏何呼吸一紧，双手渐渐紧握成拳，向身旁撇去一眼，连笙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平静淡定地令人生恨，苏何咬牙，失忆了倒是轻松。
“当然，”白无常又是怪里怪气地笑了一声，“今晚我们有任务在身，闲事不理。是吧，小黑？”
黑无常闷声应和，一手使力抓紧了锁魂链，另一头的云裳依然开始挣扎，这令他有些困扰。
“好吧。”白无常打开生死簿，“云裳，你一年前便阳寿已尽，却私自流连人间，你可知罪？”
“我无罪！”云裳扯住贯穿肩胛骨的锁链，挣扎得更厉害，“我只是为了我的孩子，我不认罪！”
“认不认罪可由不得你。”白无常耸肩，笑声尖利，“当然也由不得我，那是判官的事儿，我们只是要把你带回去。方才只是形式上的问话，有什么要说的还是留到阎王殿上说吧。今夜地府可忙坏了，黄泉渡口的摆渡人又擅离职守，不知去哪儿了，真是一团糟。我的时间很紧，可不想在你身上浪费一点，乖乖和我们走吧。”
“等等！”
挑眉看向出声阻拦的苏何，这个小散仙他有印象，在地府实习时，小黑曾将三生石上的故事讲与他听，苏何这名字他听了不下百遍。黄泉尽头的三生石碑上，刻录下的名字瞬息万变，缘分尽了，又会有新的名字覆盖，千百年来，从他在地府任职起，三生石上唯有两个名字从未抹去，纯白的刻印——生生世世的孽缘，想要不引起他的注意也难，而另一个与之相连的纯白名字是……
白无常斜眼瞅了瞅仙尊大人，笑得意味不明。
“那个孩子呢？”苏何只想知道被陆元带走的婴孩会如何，虽然他心知肚明，陆元必然会从孩子体内取出女娲石，失去了女娲石，那孩子必然活不成，但他总怀有小小的侥幸，也许陆元会动恻隐之心，也许……
“孩子？”白无常望天，诡异地一笑，“我们今晚确实不只要带走云裳一人的魂魄——而第二个魂魄……你认为呢？”
一黑一白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天空微微发白，雨势渐息渐止，沉闷的空气在林中流动，他们无权阻止黑白无常带走云裳，谁可以阻止死亡？
修道之人更是明白个中不可逆的生死之法，一意孤行的叫做执迷不悟。
“回去吧……”
不知谁出声，众人恍然清醒，沈陌牵着秦青，苏何搀扶着连笙，慢慢朝着树林口走去。经此一役，太虚门又是要好一番修整调息。谁也没发觉依旧木然伫立在原地的瑞英。
突然身后一声倒地的闷响，沈陌回头，却见瑞英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的胸口渐渐染成一片血红。
“师弟！”沈陌倏地白了脸，奔至瑞英身边，“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沈陌直直盯着那片血红，在白衣道服上更显触目惊心。强行掰开瑞英捂住伤口的手，掀开道服，沈陌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会……”苏何怔愣地盯着那几乎洞穿胸口的伤口，翻卷的皮肉上方赫然是一朵血红的荼蘼印记，那是——
“诛妖阵所伤。”连笙接话，若有所思地看向瑞英。
——诛妖阵的杀伤力对凡人是毫无作用，可是对妖魔来说，即使是半妖，那也是无差别的致命攻击。
瑞英苦笑着看向掌心的血，那是自己的，这是代表着自己就要死了吗？
回忆蓦然清晰起来，从未被别人发现的在水中也能自由呼吸的奇异本领，师父慈爱但疏远的目光，即使再难过也不能哭泣的警告，直到十岁才能离开的荒凉小院，还有——趴在墙头对他灿烂一笑的邋遢少年……
瑞英抬头对沈陌惨然一笑，倒在他怀中，酸楚之感冲上鼻头，平生第一次有了哭泣的冲动，眼泪不可抑制地掉落下来，触地的却是一颗一颗的珍珠。
“原来……原来今夜……生死簿上注定了要死的第二人……是我……师兄，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师兄……”
有些事错过了便是下辈子了，说出来也只会让另一个人更痛苦。
这反复无常的尘世，难得的是情投意合，常有的是情深缘浅……
怀中的人儿渐渐变得冰冷，沈陌僵硬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瑞英的肩膀，双臂一点点收拢，将停止了呼吸的人儿狠狠搂进胸口。后悔的从来都不止一人，他们都浪费了太多时间，等到想要解开心结时却已然追悔莫及——没有人比他更喜欢，喜欢那个小小巧巧的精致娃娃跟在他身后，扭捏着唤他一声——师兄。
朝霞燃烧如火，阳光破云而出——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人(已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