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切如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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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镇如常，太虚观如常，太虚弟子如常。
就连头顶的这片天空也如常的平静悠远。
苏何揉了揉因长久仰望天空而僵硬的脖颈，眼前似乎还荡漾着一片湛蓝——太蓝，太如常。
檐梁上的白纱白帘白灯还未取下，偶尔一丝凉风拂过，晃悠晃悠，晃的人心里那点悲伤的涟漪也渐平渐散。掌门瑞英已于昨日安然入土，如今的掌门大人也需加上前任二字了。
今早镇西的张员外说家中常出现奇怪的黑影，于是太虚观弟子少了大半，出任务去了。
唯一会有些情绪波澜的也就只有关在房里一整天也没露面的沈陌了吧。
苏何觉着可笑，可笑却笑不出来。
修道之人，切忌大喜大悲，修的是心如止水，求的是古井无澜。可这无波之水与死水又有何异？无澜之井是比枯水之井更为可悲，后者是本无情动之源，而前者是不懂情动之法，怀揣着一颗心，却不会跳动……
苏何想到了陆元，笑了，笑得颇为苦涩，为陆元，也为自己。
师兄说，生死轮回恍若梦，梦醒无痕一场空。对凡人来说，生死轮回只是画完了一个完整的圆，圆满了，于是解脱了。
果然——苏何想，他不适合修道之路，怪不得修了八百年就一废物散仙而已。
视线下移，苏何望着平如镜的池面上倒映这自己的影子，有股烦躁的感觉，俯下.身，掬起一把池水握住，手心里除了潮湿的触觉再无他物，水滴从指缝间滴落，碰撞着池面，清晰的倒影断折扭曲，渐渐的，又是一池倒影清晰的无波之水。
——该种些什么吧。
苏何蓦然怀念起以前院里的那池白莲，自从他出走后，再没人看管的莲池最终也不过成为一池无波之水罢了。也许以前会起栽种些白莲的念头，只是不愿这池水也如自己修成的心境般无波无痕，热闹些总是好的。
池中的倒影发髻一丝不苟地梳起，用木簪固定着，连丝碎发也没有。一夜无眠，起的早了，心血来潮地梳整了下——真不像自己。
苏何弯了弯嘴角，带了点自嘲，抬手取下发簪，如瀑青丝垂散下来，苏何再次看向水面中的倒影，满意地勾了唇，四散的碎发挠得脖子发痒，想笑。
突然感觉长发在背后挽起，苏何回头看去，是连笙。
“醒了？”
“恩。”连笙浅笑，目光一遍遍描摹着苏何的脸庞，专注的，温柔的，“醒了，你不在。”
“…………”
话语噎住，苏何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撇开视线，“连笙，我说过了不会再逃跑了，你还在怕……”
“怕，”连笙断然地回道，笑得有些无奈，“师父，我一直在怕。你的所言所行都像在告诉我，你会突然不见了一样，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当我睁开眼时，只有我一个人……遇到危险，倘若我不紧紧跟着你，及时拉住你的手，你就会抛下我，就像在伏羲镇，在这里……”
苏何回望着连笙，那眼里溢满了深情，那不该是师兄的眼睛，这双涟漪点点的眸子从不会是师兄会有的……他曾仰慕着师兄那样清清冷冷的目光，每当师兄看向他时，他都激动地无法移开视线，可现在，这对眼睛同样看向他时，他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连笙从背后环抱住苏何，下巴抵在肩上，嗅着发间带点莲香的气味，苏何觉着又痒又别扭，挣扎了下，没有挣脱开去。
“连笙……”苏何抱怨似的唤道。
发间透出几声闷笑，“师父，太虚镇所发生的这些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苏何应声扭头。
连笙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地看进苏何眼里，“师父，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想你师兄，以前的我肯定让你很痛苦，可我也不知道恢复记忆后的我会如何……但我明白现在的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师父，我只求，在我恢复记忆以前，你就只把我看成是连笙，不是什么师兄，就只是连笙，你唯一的徒弟……师父，可好？”
在如此专注的凝视下，苏何下意识地就想说好，可字音在唇齿间兜兜回回，依然无法发出，像是有股意识在背后猛然敲碎了他的妄想。
苏何抿抿嘴，目光躲闪，“我……”
“小叔！”
一声清脆的呼唤瞬间打破了池边凝滞的空气，苏何及时把话吞咽了回去，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竟有种偷情被发现的心悸之感，偷眼撇向身旁，连笙的脸上有一丝懊恼。
苏何皱眉，懊恼？
先不提这个，眼见秦青小娃娃越跑越近，苏何双肩一用力，从连笙怀里挣脱出来，站远了一点。
“怎么了？跑得这么喘？”苏何抚了抚秦青喘得剧烈起伏的背部。
“小、小叔，不好了……有、有人……要挖坟！”秦青吞了吞口水，“瑞英哥哥的坟！”
苏何大骇，“在哪里！”
手指刷的指向道观大堂，苏何抬步，蓦然顿住，回身看了眼连笙，拉起他的手冲向大堂，苏何自然没有看见身后的连笙嘴角上扬的弧度，只感觉到牵住的手慢慢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的。
还未冲进大堂，便听见一声怒吼，“我决不允许！”
苏何吓得僵在了门口，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师父。”苏何猛然回神，见连笙朝他一笑，反牵住他的手走进大堂。
大堂正门口围堵着一群道士，像是要冲出去，为首的是和他同辈的一个师兄，并不相熟，但这个师兄的死脑经和牛脾气他也略有耳闻。
“怎么回事！”
连笙一声厉喝，气势惊人，大堂顿时鸦雀无声，连苏何也吓了一跳，随后跟来的秦青小娃娃更是怕怕地扯住苏何的衣角。
苏何无奈一笑，拍拍秦青的小脑袋，而后看向大堂众太虚弟子，为首的同辈师兄看清了来人，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可依然面红耳赤，喘着粗气，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师弟……师兄……”
连笙挑眉，看向此人，声音一如以往般清清冷冷，透出股不容驳斥的威严，“你这是要做什么？”
“挖坟开棺！前任掌门瑞英没有资格入土掌门之墓！更没有资格做太虚门弟子！”
“怎么？”
“师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苏何心中蓦然一跳。果然听到同辈师兄怒气冲冲地大吼，“瑞英他是鲛人之子，他是妖！一个妖孽怎么可以安葬在太虚门的土地上！”
果然……苏何暗叹，太虚门自开宗立派以来，便以正邪不两立来训诫弟子，凡太虚弟子，皆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对妖魔邪道更是痛恨至极，这分明就是个火爆版的陆元陆大爷么！
火爆版陆大爷连口气也不喘，怒得声嘶力竭，苏何偷眼看向连笙，高人便是高人，平心静气地听着对方大吐口水，连个眉头也欠奉。
“你的意思是，”连笙顿了一下，淡然地开口询问，“不仅要挖坟开棺，还要除去瑞英的太虚弟子之籍？”
“不错！真是岂有此理！区区一半妖竟然欺瞒了我们这么多年，还坐上了掌门之位！这是太虚门之耻！耻辱！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苏何怒了，他本来说话便没有多少底气，可怒气直冲着脑门，叫嚣着闭嘴！闭嘴！
“师兄，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瑞英他是妖，可他入太虚门以来可曾杀过生？他不仅没有害死过一条人命，更是对得起太虚掌门之位！师兄，你可以去大街上听听，自从瑞英任掌门以来，太虚门从未如此辉煌过！”
“那又如何，妖孽做道士，真是可笑之极！只是将这妖孽踢出师门已经够怜悯了，不仅如此，当初收这妖孽为徒的弟子也要受罚！”
“你蛮不讲理！你！”
苏何气急，这一声一声的妖孽搅得他心口气血不顺，难道就因为从一个道士变成了半妖，过去的一切善行、一切功绩便得抹杀？因为他是妖，所以他罪大恶极，因为他是妖，所以人人得以诛之，因为他是妖，所以天地不容？
那么，身为道士，却泯灭人性，做着伤天害理的事，口口声声誓言斩妖除魔，却收上古妖孽为徒，甚至一再违背天道将上古神器带入人间，打乱天地平衡，这种人就可以宽恕了吗？
——这是何道理！
突然一抹银光射来，苏何被连笙揽住腰，急退两步，苏何只觉一股煞气从眼前刷的闪过，听得‘叮’的一声清响，顺势看去，一把剑刺穿了同辈师兄的发髻，生生插.进他身后的墙中，摇晃着森冷冷的剑光。
那是太虚剑。
一声沙哑的叱问从人群后方传来，“我是他师兄，是不是连我也要罚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一切如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