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香草大福

24、同住

　　叶盈盈总是这般，与她交谈从不需费太多力气，相处的每一刻都让人如沐春风。

　　夕阳轮转，许书凝突然想起了高山流水的典故，也终于认识到为何钟子期的离去，能让伯牙毅然决然地破琴绝弦。

　　这便是知己的力量。有的人与你日夜相伴，但不能懂你，有的人相识不过数日，却句句懂你。

　　但是太迟了。

　　许书凝轻叹了口气收下《流水》，起身深深作揖：“叶家娘子，再会。”

　　言罢，少女转身离去，叶盈盈目送着那背影与天色渐渐相融。

　　半晌，她收回目光，着眼于棘手的当下，天色将暗，太学命令规定了晚膳后女使们必须要离开太学，可四面风寮还是这般杂乱模样，能不能就寝还是难说。

　　不若寻阿竹借住？

　　脑海中方划过那张笑胜星华的脸，屋外便响起了道女子的清脆嗓音：“盈盈！”

　　说曹操曹操到，楚竹面色焦急，一手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跨进四面风寮，身后还跟着两个拎着大包小包的女使。

　　少女不管不顾冲进院落，扣住少女双臂，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圈，确认她完好无碍是才松手。“听闻小山轩有人烫伤，我下了学便紧赶着去寻你，你倒好，说换寮就换寮——”

　　叶盈盈眼底漾出抹笑，软语哄道：“阿竹大人明鉴，实乃事发突然，一时忘了通知与你，何况你瞧，我这儿乱着呢。”

　　闻言，向来吃这套的楚竹今儿一反常态，登时柳眉倒竖，直白驳斥道：“十年前你说走就走，到了扬州才予我一封书信，十年后你还要如此么？”

　　提起往事，楚竹话语间强忍怒意，叶盈盈面容错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我气什么？我气你从不与我报安危，更气你从不寻我出手相助，可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话音落下，周遭皆静，四个女使更是鼻鼻观心不敢说话，唯有风呼啸过少女们的面庞。

　　而从来镇定自若的叶盈盈此刻面对楚竹的怒火，竟有几分手足无措，腹中起草千百遍，也组织不出一句答话。

　　在儿时，母亲就常言万事需亲为，长大后，自己也将这四个字刻进心里，生怕给人招致麻烦。

　　望着楚竹明亮的眼睛，叶盈盈紧拧的眉间舒展几分：“正因阿竹是友，我才不愿麻烦你。”

　　此话一出，立刻遭致对面少女的反驳：“想什么呢！叶盈盈，我问你，倘若今日是我来寻你相助，你会拒绝我不成？”

　　“自是不会。”

　　“那不就结了，”楚竹扬了个笑，继道：“我说小芙蕖，你明明知晓天文地理，却不知真正的朋友是不怕麻烦的。”

　　一席话了，叶盈盈脑内一片空白，紧接着好似耳侧有轰鸣阵阵，又好似有湖热泉涌进心底，还未回神，只听楚竹又吩咐道：“皓月，你去帮衬素梅，宛星，你去素兰那头。”

　　“是，娘子。”

　　“我呢，已经去琅月阁那头填写了文书，你既要换寮，那我便搬来与你同住，你应该不会想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鸟不飞，兽不行的山头吧？”

　　楚竹双手环胸，说话时一张小脸俏皮至极，叶盈盈望着她，千言万语落在了上扬的嘴角。

　　迎着夕阳，少女们会心一笑，挽手走进屋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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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挂落，凉风吹进屋寮，叶盈盈方从濯清池沐浴归来，一头垂落在后背的青丝随风起伏。

　　月华倾泻在老旧的竹榻上，少女从腰封中摸出火折子，左手护住火苗，微微躬身燃起了紫檀海灯座内的灯芯。

　　二月的夜风是冷的，叶盈盈却是起了兴致，拿过桌上未读完的古籍，落座于竹榻。

　　信手翻开，少女目光一滞，月华与烛光照耀下，一片圆叶静躺于书页之间。

　　她捡起夹在书中的叶子，脑中不由得划过了那个鲜衣怒马的男儿郎，这叶片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叶盈盈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那一夜，叶盈盈却记得分外清晰。

　　说起来，这几日太过繁忙，以至于她还未好好考虑如何感谢楚扬，虽说彼此至小相伴长大，就像楚竹与她一般，大多事是无需言谢的，但不知怎的，叶盈盈心中总为此事藏着个疙瘩。

　　正想着，屋外响起了阵轻柔的敲门声。叶盈盈慌忙将叶子夹回书中，“进。”

　　“盈盈，我要同你一块儿睡。”说着，楚竹抱着一床厚厚的被褥顶门而入，叶盈盈忙起身抱过她手中的褥子放在床榻上，笑着应道：“也好，挤挤暖和。”

　　少女们换了寝衣，吹灭蜡芯，蛄蛹进了温暖的被窝。楚竹只露了双眼睛在外，慢悠悠道：“诶，咱这么躺着，令我记起许多儿时的事。还记得那次我与大哥争执……”

　　“我去劝架，反倒将我一并带进了你家的后塘，我们就这么一道儿躺着退烧。”叶盈盈平静接话，楚竹噗呲笑出了声：“且记着呢。”

　　叶盈盈望着房梁，尾音带笑：“怎么会忘……”

　　“不说这个，倒叫我有些难过了。”许是记起十年前那场大雪，楚竹转开了话题：“说起来，那姓温的也忒恶毒了，还好你当机立断选择离开，若是继续待在那儿，长此以往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可惜了书凝，她确实是个值得相交的好姑娘。诶，此事你同她说了没有？也让她长个心眼。”

　　楚竹絮絮叨叨说完，叶盈盈摇摇头，道：“温向薇只是厌我，祸不及书凝，毕竟她们相识数年，还不至于害她。我们就不必再多舌起了她们之间的矛盾，且这么过着罢。”

　　“你做事总为他人留三分，”楚竹侧身，一把搂过身侧少女的腰肢，调笑道：“往后下棋，也让我三分呗？不然总是输，我可不下了。”

　　“怎惯会耍小孩子脾气？”
　　“我又未及笄，自然是孩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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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香甜。

　　阳光透过花窗，少女抬起眼睑，像是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光，如蝶的睫毛扑闪了几下，适才侧首看向睡在一旁的人儿。

　　叶盈盈茫茫然坐起，望着外头的天色怔愣片刻，倏然间清醒过来，边掀开衾被下地边唤道：“阿竹，阿竹——醒醒，课业迟了！”

　　楚竹似只狸奴般懒懒闷哼了一声，卷了褥子就往榻里滚去，叶盈盈焦急地顺了把睡得杂乱的发丝，一把拉起床上窝着的姑娘。

　　“阿竹，想一想李夫子手上那把尚未‘开光’的规子弟。”

　　话音落下，楚竹登时睁大了迷糊的杏眸，“糟了糟了。”两人拾掇好衣衫，匆匆忙忙挽发间隙，只听晨钟陡然大作。

　　虽说晨钟只是提醒学子可出寮赴课，但四面风寮距离天德甚远，加之二人腹中空空，即便不用早膳，也断然是迟了。

　　太学无故迟到、旷课皆是要扣学子个人德行分的，德行分关乎结业甚至分数过低者将会被勒令退学。

　　不过德行分也可以赚回，学子生们可自行报名太学院内各大殿空缺职业，譬如在琅月阁帮衬的耿露，便是为了赚取德行分。

　　若不是昨日换寮事宜过于辛劳，夜里还絮叨了不少体己话，以叶盈盈的作息习惯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差池。

　　说来说去，还是懈怠了。

　　叶盈盈吐出一口气，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阿竹，慢慢来吧。”楚竹取下口中咬着的红色发带，边盘着发髻边急道：“如何慢？再晚些，那李老头指不定怎么罚呢。”

　　见她手忙脚乱，叶盈盈拿过了她手中的发带，态度淡然：“注定要迟，不若再去用个早膳。”

　　“都急死了，哪还有那个心思？”话罢，梳好了发髻的楚竹拉着叶盈盈夺门而出，却被身后人反扣住手腕，步调被迫慢了下来。

　　路上将要迟到的学子皆是步履匆匆，如临大敌，叶盈盈却是执意拉着楚竹走进浮岚路，随意点了桌简单的早膳。

　　楚竹妥协了。

　　看着面前拿着汤匙搅动着碧梗粥，却迟迟不下嘴的楚竹，叶盈盈放下木箸，轻声开解道：“阿竹，既已丢了时间，那就不要再丢去心态，别因他人而乱了自己的步伐。”

　　“吃吧，一切有我。”

　　楚竹望了眼对坐风轻云淡的少女，没由来的多了几分底气，点点头用起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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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屋内风拂纱帐，书声琅琅。

　　廊屋外站着的几名女学子显然是受了罚，眼圈通红，楚竹大老远便瞅见了李夫子手中拿着的戒方，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牵住了叶盈盈的手。

　　叶盈盈牵着她，单手掀起纱帐走廊内，见有人走进廊屋，学子们的诵读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少女们躬身作揖，齐道：“夫子。”李夫子颔首，面上仍是挂着和蔼笑容，语气却是分外严肃：“说说吧，为何迟到？”

　　“禀夫子，昨日学生们因换寮事宜诸多，忙至入夜，适才贪睡。”叶盈盈低垂眉目，如实答道。

　　李夫子沉吟一声，“嗯……换寮疲乏，倒也是可以理解。”说着，他话锋又是一转：“不过迟到仍是迟到，德行分还是要扣，你们俩便出去站着听课吧。”

　　没有受皮肉之罚，就是万幸了。

　　叶盈盈舒了口气，正要应是，只听台下不知是谁陡然大呼：

　　“夫子，她们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