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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许你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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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派来的钦差快马加鞭赶到北地那日正下着大雪,密密麻麻的一层如同白絮漫天飞舞。
赵韫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醒着的时候总有那么多的事情再等着她抉择,他们盼着她能给个决断,可一旦她的决定不是他们所想,便又觉得她不用心,其实不过是他们放不下罢了。
她一日一日的耗着,同他们一起耗尽她这即将到头的生命,赵韫其实挺不愿意的,可是她等的人还没来,她得熬着。
这日醒来已是午后,得知外面在下雪,她颇有兴致的让柳升开了暖房煮酒赏雪。
仿佛是猜到她的想法,柳升挑了挑了坛她最爱的梨花白,酒封了足有五年,从那年见她能独当一面之后,他来到北地,靠着闹市修了房子,开着打铁铺,闲来无事便酿酒,这五年藏了多久酒已经记不清,唯独这梨花白一年一坛,到如今已有五坛。
酒香浓烈一口下去喉咙微痛,片刻后便是醇郁的香味。
“接下来打算什么也不做任由他们去吗”,柳升猛的喝了一大口,像是在压制自己的烦心。
反观赵韫一派轻松,“柳叔叔,你说如果我母亲还在她会如何”。
柳升沉默片刻直视赵韫道,“公主她只会做令她满意的事情”。
赵韫笑着点点头,“柳叔叔还真是了解我母亲”。
林升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赵韫没注意,继续道,“柳叔叔,无论我母亲,或者是我,又或者是其他人,都决定不了这天下的百姓要做什么样的抉择,你都说了如今已是国泰民安,又何须去做什么”。
“可他这是在卸磨杀驴,没有您何来今日的太平,他这般迫不及待的铲除我们的势力,何必再忍他”,柳升气的拍了桌子。
赵韫却觉得心累,她捏着酒杯慢慢的转,看着杯子里晃动的的酒水微微晃神,直到柳升再次喊她,她才恍然惊醒。
“柳叔叔,我并不生气,不必如此计较,我来北地,不过是因为我想来了,与他们无关,这世间的纷纷扰扰会有合适的人来承担,这人不会是我,赵家的白骨太沉我已经背不动了”,赵韫抿了一口梨花白,眉头微微皱起,不管过了多少年她还是喝不惯酒的辛辣,可她这人,不管人还是酒只要认定了一种哪怕是不喜欢她也不会换,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她喜欢的酒就是梨花白,事实上她从不喜欢饮酒。
柳升重重的吐出呼吸,久久不语。
当年赵家不比秦家死的人少,都说长公主无情,可若真是无情又怎会连女儿都未曾养大便撒手离世,活着的人苦,可若是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名誉、地位、以及他们誓死捍卫的公义。
赵韫的身体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清楚,但他同样的也不希望公主的唯一血脉就这样消失在世人的记忆里,他们付出诸多努力,不该就此被世人忘记。
两人意向不同,最后各持己见沉默不语。
外边的雪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白的叫人有些欣喜。
“过几日是姜山和的往生日,叫人去烧点香祭拜一下吧”,赵韫躺在榻上有些昏昏欲睡。
那日去姜府本是因秦朝搜集到的罪证险些落入大皇子的人手里,她提前截下,有意提醒姜山和提防他女儿,可他不信便算了,非要当面对峙证明她女儿的清白,这一闹却没想到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下了死手,她带的人手不够,只能勉强自保,好在姜山和还没老糊涂留了一手没叫她女儿知道,才叫她有机会逃进那条地道。
她去时已将证据交给太子,便是来日大皇子有意要一争天下也没有了机会。
可惜的是姜山和就那样死了,一代忠将实在可惜了。
“好,我叫人安排一下,姜梓芹那里要不要让人盯着”,柳升是知道姜梓芹的下落的问道。
赵韫摇摇头,姜山和到死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对他下手其实何尝不是因为心软,人总有无数的理由去解释自己所做的错事,“她活不长的且让她蹦跶几日吧,我们无需插手”。
“可秦朝还在查她的下落,不如…”,林升犹豫的说着,
话还没说完,赵韫抬手捂着眼,掩盖眼里的厌烦,打断道,“那就让他查”。
姜梓芹自以为大皇子是真心爱她还妄想有一日母仪天下,却没想过她已没了母族的支持,便是在那吃人的后宅里耗也不见得能活多久。
秦朝要查便去查吧,反正这事总要有人大白天下,才不叫忠臣枉死。
“还早,少主吃点再睡吧”,柳升以为她又困了,劝道。
赵韫摆摆手,叹息道,“不想吃,我歇一会饿了再吃”。
柳升脸色有些苍白,他一面想劝一面又想让她痛快一些,最后也只是默默的守着她。
不想赵韫这一躺真的又睡了过去。
柳升刚准备将她抱回房间便见秦朝披风戴雪的闯进来。
他满脸的怒气盯着柳升刚要说话见到躺着的人,嘴里的话默默的咽了回去。
这几日秦朝日日都来,只是他来的时候赵韫都在睡觉。
“她醒过了吗”,秦朝有些遗憾的问。
“嗯,刚睡着了,外边冷送她回去吧”,柳升并不阻拦秦朝靠近赵韫,他甚至希望赵韫能为了秦朝多坚持一会。
他一直不明白明明赵韫喜欢秦朝,为何却从不主动接近他,他已经越来越不懂赵韫了。
秦朝弯腰温柔的将赵韫抱在怀里,她又瘦了,几日不吃饭全靠药支撑微微有些脱形。
其实他们远没有这么亲密,但人就是很奇怪,一旦纳入私有的标签那些生疏好像顷刻间化为乌有。
就连童年里对她的厌恶也变成了美好的回忆,他曾一无所有,也就格外的珍惜属于自己的人和物。
房间里烧了地暖,她睡的时间多,怕她冻着整日不停。
秦朝将她轻放在床上,脱了披风为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他很好奇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她父族出事,即便有公主府的势力支撑,也难以对抗外边虎视眈眈的势力,但她不仅撑了下来,还将争斗多年的几方势力平衡压制住,难以想象这几年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难怪她会中毒病危,还会用金针改变自己的容貌,她比他还小两岁,同样都是家里出事,可她却撑起了一片天。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秦朝抚摸她的脸不禁轻喃。
她已经做到了想做的,来北地做什么,都城里的人巴不得她出事,派出的钦差明里是查案,实则这护送的军力足以镇压叛乱了。
她若知道会怎么应对呢,秦朝不禁苦笑,他居然想帮她,也许她一早猜到这个局面,可她还未醒,就这么任由他们来,他明明最讨厌这些波诡云谲,到今日又不得不去面对。
秦朝守了她一会确认她没有要醒的样子,轻手轻脚的出去。
柳升还在等着他,仿佛知道他会找来一般。
“你为何要杀通判”,秦朝见到人皱眉直言道。
柳升伸手让他坐,两人面前还是坛梨花白,秦朝闻到酒味不满道,“她身体不好你还给她酒喝”。
“既已无药可治,何不让她痛快一些,这是她常喝的酒,试试”,柳升给秦朝倒了杯酒,自己的也倒满。
秦朝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辣的他忍不住皱眉,赵韫喜欢喝这么烈的酒,他觉得很诧异。
柳升见他皱眉的样子忽而笑了“你与她一样,都不是能喝酒的人,但少主是个不能有破绽的人,即便不能喝,也要练到能喝为止,你问我为什么杀通判,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公主扶持当今这位陛下结果他羽翼丰满便铲除异己,半点不念旧情,你二叔的事与其说是陛下为护大皇子,不如说是为了折断公主的羽翼,他不可能看着秦家与公主府联姻,当年的事你也是当事人我便不多说了,如今这位太子殿下深得其父真传,得少主扶持时礼贤下士,恨不得将少主捧为座上宾,还不等他登上大宝便迫不及待的出手了,那通判是五年前调来的,他乃太子亲信,你以为那通判会是什么好人”。
柳升喝了一大口酒才将心底的滔天怒火压制住。
秦朝在北地多年,又查了这么久自然摸清了事情,“即便他做了什么也轮不到你动用私刑,杀了他引来护城军于你们有什么好处”。
柳升嗤笑一声,半晌似叹似怨的叹息一声喝下碗里酒,冷声道,“他可是太子殿下的一条好狗,来什么人也不奇怪,若非那位太子殿下胆子太小…”。
这世道不容他们,那他便毁了,少主都不在了,还要这天下作何。
秦朝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有些不好看,“你这样做将赵韫置于何地,到时她便是弑君罪人”。
“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自然不会拖累少主”,柳升不屑道。
“那这天下百姓呢,国无君,便是内忧外患,又该如何”,秦朝重重的的将杯子砸在桌上。
柳升骤然抬头看向秦朝,他皱眉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随口道,“天下的事自有能管的人去管”。
秦朝气的将杯子捏碎,“你这般岂不是叫她白白牺牲”。
好一会柳升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怔怔的看着秦朝,上下打量好似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你看什么”,秦朝不悦道,
柳升噌的站起身来不停的来回踱步一边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竟是原来如此”。
柳升一时大哭一时大笑,看着秦朝满心的憋屈,他觉得这是错的不能再错的事,可事已如此他又能决定什么呢,一切都是少主的安排,他也逃不掉。
秦朝莫名其妙的看他,“什么意思”。
他没想到少主会有如此安排,一时又痛心她到最后竟是给他们留下后路。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时辰不早了你走吧”,柳升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摇摇晃晃的坐下。
秦朝气的胸口疼,即便知道这柳升桀骜不驯顽固不化,被如此对待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气的一挥袖子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