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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许你一梦(完) ...


  •   柳升喝下半壶酒后叫来何渊,神情颇有疲惫嘱咐道,“你这几日多帮帮秦朝,眼下这事怕是得他来”。
      何渊不服气道,“为何要帮他,没有他照样能好”。
      奸贼已死,只要拿下北地,何愁攻不下都城。
      林升摇摇头背着手走到屋檐下,“何渊,我们怕是都猜错了少主的想法,她选中秦朝便是在说明,她无意夺位”。
      何渊气不过,“为何非得是秦朝,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便是赵家的人也有大把在”。
      林升看了何渊一眼,摇头叹息道,“你跟在秦朝身边这么久都没看明白”。
      何渊觉得莫名奇妙。
      柳升却摇摇头,叹息一声,别说何渊看不明白,他自己也没看明白,也许他们当初来北地时少主便已抉择,只是他们都未曾领会,还傻傻的以为能让少主听他们的话。
      此时是一步错步步错,他们控制不了事态的发展,唯有尽力挽救。
      “秦朝这人刚正不迂腐,善良不强硬,历经过苦难更懂得感恩,少主曾说海晏河清非一日之功,她只能肃清,立榜该由适合的人来做,秦朝便是这个适合的人”,柳升终于还是做了她想做的。
      何渊却不服气,“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做便能得少主如此看重”。
      何渊来北地就是为了秦朝,可这几年他与秦朝日日在一处从未觉得他有何过人之处,他迂腐,烂好心,少主选他,他是不服的。
      柳升看着何渊愤恨的样子,默默摇头,他自己当年不正是如此念头才走上了那条偏激的路,他以为血溅皇权便是助公主,可实际上却给她带来无端祸患,若无他当年莽撞,后来的那场祸事也不会有借口被挑起。
      “何渊,你若真的敬重少主便该相信她的决断,少主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人有时候走进南墙,有些道理到死不见得能领悟,他希望何渊不要太过偏执,可偏执又怎会因为劝说而消失。
      何渊的固执已经注定他的结局。
      夜里赵韫再次醒来,枕边不知何时放了封信,那是她前几日嘱咐人查的事,到今日方有了回信,她读完忍不住微微一笑便烧了去,烛火泯灭屋里再次陷入昏暗。
      折腾的功夫人非但不觉得疲倦,反而精神不少,她知道大概是回光返照了,乘着自己还有精神,穿戴好出了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廊下的烛火晃悠悠的,橘色的灯下雪花飞舞如梦似幻,她推开门踏入那深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好似要将她吞没。
      她踏出大门往后看了两眼,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有些东西斩断的干净才能毫不留恋,她这一生喜欢的东西都留不长久,生来注定游离于世间,也就失去了欢喜的意义。
      活着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负担,身上的责任越重,活着越觉得累,她汲汲营营一辈子,到此刻才觉得轻松片刻。
      她一路打马赶到城门口,疾风打在脸上生疼,她本就疲累,自然也就注意不到身后一直跟在的人。
      驿站里守夜的听到打马的声音立刻惊醒过来,起身一看,一个头戴帏帽的年轻女子推门进来,屋里一热身上的凉意更深,冷风吹进来役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寅住哪”。
      她帽檐未摘只看到精致的下巴,清冷的声音问道。
      驿站小役听她口气不善,犹疑的问,“您是”。
      赵韫解下腰间的牌子扔过去,“你拿着去通知赵寅,就说我等着他接见”。
      小役再无知也认得这是皇族的令牌,上刻贞仪乃是尊号,“郡主稍等,小人立马去通知”。
      哪怕此刻她身后无一人随侍,小役也没有质疑,驿站里自有一套识别令牌的方法,一看便知真假,何须质疑。
      等他忐忑不安的去敲门却发现人根本没睡,这大半夜的没睡似乎知道有人来寻一般。
      小役心里疑惑不敢表露,这些人捏死他们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自然是万事不入心。
      “去请郡主前来,再叫人烧壶茶水来,郡主夜里赶来怕是正冷的很”。
      小役赶忙点头出去请人,赵韫此时站在火盆边,暖色的火光笼罩她一身雪白增添几分暖意,沁湿的帏帽被扔在一旁,那张艳丽的脸失了血色透着一股脆弱感,仿佛瞬息间就会消失在这天地间。
      “郡主,赵大人请您过去”,小役看清她面容微微发愣,片刻立马垂下头不敢再看。
      赵韫没放在心上,点点头让他带路。
      赵寅在门口等着她,对她的到来没有半分意外只推开了门让她进去,赵韫深看了赵寅一眼,大有好自为之的劝告,随即大步进去。
      赵寅不在意的笑了笑双手抱怀守在门口。
      小役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是深知,知道越多越没有好下场的,低着头将装了热水的水壶,交上去赶忙离开。
      赵韫越过重重屏风走到烛火亮着的地方弯腰拜了拜恭敬道,“殿下,赵韫前来拜见”。
      帘子被大力甩开,露出里面人冷峻的一张脸。
      “孤等了你许久了,坐吧贞仪”,年轻的男子哪怕语言多有随意,一身的威严极重,分明是不喜。
      赵韫视而不见,坐在他右下侧,语气同样随意,“殿下能来出乎我的意料”。
      “哦,我以为是你意料之中”,他语气里玩味十足。
      赵韫似乎早已习惯,淡淡一笑,“殿下此番前来打算如何,大局未定是否有些冒险了”。
      “怎会,你可是孤的心腹,你有事孤怎可不来”,他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和他说话是最累人的,他脾气大,尤其不喜人逆他的意,又是极度的小心眼,可赵韫是不惯他的。
      赵韫恍若不见,她只是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他忽而双手压下撑在她面前的桌上,俊美的脸近在咫尺,脸色难看得很,几乎让人忍不住怀疑下一刻会捏碎她的骨头,然而怒火滔天却也舍不得伤她半分,不过是过个嘴瘾。
      “赵韫,是不是孤对你纵容过头,让你不知分寸了,你要死可曾问过孤”。
      赵韫扬起一抹微笑,模样瞧着还有几分轻松的样子,若仔细瞧还能看见内里的得意,“殿下这样才对,若不然我还真以为殿下毫不介怀”。
      他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两人的距离贴近,彼此鼻息可闻,他盯着那张肖想了许久的红唇,手指不自觉的碾了上去。
      “赵韫,你来北地时孤便说过,不要太过,你是不是忘了孤的话了”。
      赵韫拍开他的手,力道颇重手背顷刻泛红,他却不在意,见她脸上闪过韫色反倒露出丝笑意,一边恶狠狠的道,“赵韫,孤可以杀光你身边所有的人,你信不信”。
      赵韫理了理衣袍,掩盖住微微颤抖的手,从容道,“自然,殿下已是未来国君,生杀大权尽在你手中”。
      她这不咸不淡的口吻显然令他不悦,他一甩袖袍直起身子,“你不必激我,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你以为孤不知道吗”。
      “那殿下觉得我在想什么”,赵韫不咸不淡道。
      “你想求死,可孤不会让你这么简单死的”,他逼近她,眼里有压制不住的恨意,他已经退让了,可她为什么就不能迁就他一次呢,哪怕就这一次都好。
      “殿下已得到你想要的,即便是我或者公主府都在你脚下匍匐,如此还不够吗”,赵韫软和下来,这人吃软不吃硬,她一向知道的。
      他皱眉看她,她的话他没有一句是想听的,“你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服软了,是因为他,秦朝?”。
      赵韫摇头无奈道,“不是,殿下心中有一头凶兽,困兽成牢一旦抑制不住,来日必有一场腥风血雨,我是不希望殿下以后会做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是以今日我来结殿下的心结”。
      他背过身去大笑一声,忍耐住想要将人困在怀里的冲动,“笑话,我有什么心结,休得胡言”。
      赵韫却打算豁出去一般,继续道,“殿下,李通判之死上不能令你来此,你生性谨慎不可能在即将登基的关口来这里,他再重要也不值得,除非那人有威胁你帝位的可能,你来此是因为我吧,你认为我要学我母亲了,所以带着大军赶来,断我的后继之力,是想乘我还没有动作之前先将我拿下是吗”。
      他脸色不太好看,在听到那句是因为我的时候脸色几番变幻,他直愣愣的看着赵韫,那张美丽的脸面无表情,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笑。
      “你是这么想的”,他皱着眉头像是发问,又像是嘲讽自己。
      有时候人说多了谎话,偶尔做点发自本心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相信那是他的本意。
      他嗤笑一声背过身去,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落寞,也足够让他的内心溃不成军,她总有办法能让他难受。
      “既然知道,你又打算如何解这局面呢”。
      “殿下,我今日前来便是打算将西临的虎符交给你,公主府自此再不掌兵”,赵韫双手举着铁符,面上微微笑着。
      他头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如此令人惊艳的表情,发自内心的笑,整个人透着轻快。
      “为了秦朝?”,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赵韫正要反驳却被他一把按在身后的墙上。
      “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你怎敢失言”,说罢他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双臂死死抱着生怕她会消失不见,他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将人抱在怀中,可为何他仍是觉得害怕,就好像这人他即将失去。
      赵韫愣了一瞬,抬起的手悄悄放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就此沉沦,可惜她做不到,她故作淡定道,“殿下,人这一生,有很长一段路是只能靠自己走下去,没人能陪伴左右,你如今只是高处不胜寒,才觉得需要人陪,这人不一定会是我,也可以是你的妻子,你的妃嫔,或者其他的人,只要你想”。
      他咬牙推开她,直直的望着这人猩红的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赵韫,你别装傻,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赵韫落寞一笑,话在嘴边却只是道,“殿下,你只是对我太过依赖,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他不管,哪怕是困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放她走,他捏着赵韫的脸恶狠狠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你若执意如此,公主府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赵韫笑着推开他的手,并不觉得他的威胁有多么可怕,“李承皓,你不会的,这是最后一次,你就当还我当初扶持你的恩情吧”。
      他的手抖了抖,被她毫不费力的推开,他自己都没发现哪怕说着再狠的话,也不敢真正的伤她分毫,她曾以命相护,若非为了他,她也不会变成如今重病之身。
      自受封太子,他已经许久没听到她喊他的名字,欢喜之中又觉得有种莫大的悲凉,她终究还是要抛下他。
      “不要”,他竟一时说不出挽留的话,只知道这浅白的两字。
      “殿下该回去了”,她后退几步,而后朝他三叩九拜乃是行大礼,他未登基,这本事僭越,可他知道她的意思,她在告诉他,当初承诺的已然做到。
      他像个木头呆呆的看她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他虚抬了一下手,却似只捞回个影子。
      赵韫头也不回的离开,心里却在想,若是他在劝一劝她会不会真的忍不住呢,他总说她傻,其实他自己又聪明到哪里去,这个时候丢下一切来找她,有多么的不划算他不知道吗。
      赵韫一边走一边咽下心里的苦涩,她发现自己竟有点舍不得,这是她养大的人,也该翱翔天际了。
      赵寅怀抱着双臂仰头望天,听见开门的动静头也没抬,毫不意外她会走。
      就在她要走出小院大门时,赵寅才喊她,“不回去了吗”。
      赵韫驻足原地,看着这张酷似她父亲的脸,轻轻摇头,“赵寅,忘了过去,好好过吧”。
      赵家投靠太子起复是早晚的事,欠赵家的她已经还了,此后的路该是她一人的了。
      她拽紧披风踏进黑夜里,再不去看身后的人。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终于发现身后有人的时候并没有太意外。
      她停了一会并未回头,抬眼看着即将破晓的天空,轻声道,“想跟着我可以,在我死之前,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去江川无需立碑”。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她却准确无误的说出身后人的身份,略叹息道,“何渊这是我对你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
      她仍是没回头,身后那人跪下双膝,双手高举头顶沉声应道,“是,少主”。
      她这一生都在弥补中度过,穷尽一切有了今日的局面,可往回头看看,她却想不到这十多年的艰辛里有什么是为了她自己的。
      她安排了所有人的结局,独独没有自己,她筹谋了一辈子,临了却什么也不想筹划,对这世间她已尽力。
      她打马南去,不知道没有期盼的未来还能走到哪里。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不亏欠,不留恋。
      秦朝知道赵韫失踪的消息已是第二日,傍晚突然升起晚霞,好似沉闷的冬天已经远去,那些消失在冬日里的人一如这个突然消失的冬天再也寻不到痕迹。
      林升见到秦朝一无所知的模样叹息一声递给他一枚沉甸甸的令牌轻声道,“从此以后,南府的主人便是你了,望你能秉承传统,匡扶正义”。
      秦朝拿着那块沉甸甸的铁令内心无比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赵韫的真正目的,她要一个自由,即便失去所有,而他则是她选中的替身,从此家国天下肩负在他身上,她比他想象中更了解他,给了他想要的一切,但这样的结果秦朝却有些失落,明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却又觉得自己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他一时竟不愿意深想。
      一月之后腊梅初开时新帝登基,听说那一日亦是新帝心上人的忌日,那一日新帝捧着一块排位一同举行登基大典,那个本该消失在天地间的名字忽而被人再度提及,享天地烟火,受万人祭拜,她的名刻在了史碑上,哪怕历经沧海也无法抹去她的存在,她以这样的方式传名于天下,至此赵韫短暂又惊艳的一生与新帝绑在了一起,直至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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