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星球》熊金贝

12、第 12 章

　　蜘蛛人看起来被伤得不轻，尤利丝剥栗子吃，嘴里塞得鼓鼓的，跟只小松鼠一样。
　　你剥了几颗给她，尤利丝接过吃掉，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剥栗子。
　　你挠了挠下巴。
　　其实也没那么好吃吧？
　　你慢悠悠地剥，你看起来漫不经心若无其事一片镇定，实际上小心翼翼地问：“星星，怎么把花丢回去，它跳的不好吗？”
　　尤利丝把剥好多栗子给你，“那是求偶跳的舞。”
　　原来是给你剥的。
　　你一口吃掉，低着头看火堆，“……看不出来啊。”
　　想得还挺美。
　　尤利丝接着剥栗子，“它叫小彩，是B09的孩子。”
　　你抬起头，“嗯？”
　　并不明白B09是谁。
　　“B09的基因来自于实验品虫族091和实验品人类A7。”
　　实验品？
　　你记得尤利丝曾经说，她有龙的基因。
　　在之前，你看清她的时候觉得她是个艺术，那时你没有多想，只觉得是她好看。
　　如今你终于明白这些违和是什么了。
　　实验品。
　　你默念着这三个字，心中酸涩，有些心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需要你的安慰和可怜。
　　栗子还有很多，多到足够把这段故事讲完。
　　准确来说，B09是091和A7的结合体，但它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是一个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怪物。
　　尤利丝回想起过往，“刚开始它的状况并不好，排异，意识混乱，分不清自己是谁。”
　　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里，它从玻璃上隐约看见自己的模样，惊恐地用手捂着了脸。
　　但是它有八只手。
　　当它看清这一幕的时候似乎崩溃了，发出无声的喊叫。
　　每天都有研究员通过监控看它，但B09并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它肉眼可见的消磨着生机。
　　失败品。
　　研究员隔着激光罩把资料摔到地上，懊恼不已，“又是个失败品。”
　　旁边人安慰他，“好歹又多了些数据，下一个更好。”
　　说着做出一个加油的动作，两人笑作一团。
　　B09黑色的眼睛中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B09被放进透明笼仓，智能机器车会把它运出去，如果它最后还是没有活下去的意志，那么它会被杀死，最后变成其他有用的东西。
　　比如，食物。
　　尤利丝给机械车PJ0648D4729让路，跟B09对上眼。
　　她的眼睛惯常冷漠，亦没有同情动容，注视着这个“老朋友”。
　　B09半眯着眼，看见她时张了张嘴，但它太过于虚弱，嘶嘶声被堵在了咽喉里没有发出来。
　　谁也不知道它要干什么，也不知道看见故人的那一刻它是不是恢复了属于人类A7的记忆，认出了这个站在旁边的生物是曾经听过他讲故事的小怪物。
　　Ta是091，是A7，还是B09？
　　尤利丝不知道，她分不清。
　　你拿着栗子，没有剥，“那你呢？”
　　尤利丝平静道：“失败品。”
　　她本来就是由多种生物基因合成的生命，是一个混乱拼合而成的畸形生物。
　　实验失败，她意外成为了游离于人类和机械人之外的怪物，谁也没有想到，被丢弃的废品爆发出来顽强的生命力，并且重新活了下来，成了一个完美的实验品。
　　可他们忘了，她是个失败品，不是奇迹后的完美。
　　咽喉涌出的东西堵住你的话语，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张开嘴发不出声音。
　　有一股沉重的力量落在你身上，压的你几乎要直不起来，连五脏六腑都被挤压。
　　事情远比你想的残忍许多。
　　“……不，你很好，你…”你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语速缓慢并吐字清晰，“你是个独立的生命个体，他们不能定义你，只有你自己才可以。”
　　尤利丝再次露出你之前见过的微笑，包容，慈祥，还是怜悯？
　　“艾伦，你很奇怪。”
　　尤利丝笨拙地用手扣栗子壳，“你不怕我，为什么？人类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也是个怪物。”
　　你盯着已经熄灭的火堆，对自己的话感到抱歉，“我的错。”
　　你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小彩不是怪物，你也不是。”
　　“这是人类的定义，如果非要来说，人类在其他生命眼中也是怪物。”
　　“我不怕你，因为你并不可怕。”
　　尤利丝点点头，语气一如往常，“是这样呀。”
　　你蹲下从草木灰里扒拉出剩余的栗子，“他们死了吗？那些研究员呢？”
　　尤利丝张开手，翻过来看，十根手指头都脏兮兮的。
　　“一会吃完了去洗，先吃。”
　　“死了，他们的人抓了一个联邦的女孩，女孩的父亲一直在找她，有线索就过来了，不想打草惊蛇，只带了一千个士兵。
　　剩下三百多个人，但实验室有自毁功能，都死了。”
　　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好像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奇怪，尤利丝看着你，脸上露出费解。
　　你的表现并没有达到她的预想效果。
　　按照她对人类的了解，表现不该这么平静。
　　人类真奇怪，感情果然是难以计算的。
　　刚扒拉出来的栗子滚烫，有些烫手，你也不嫌烫，机械地剥着，“威力很大吗？。”
　　尝了个，味道还行，比之前的吃着好吃一些。
　　被炸只剩灰了，“大。”
　　她也被炸成碎片，好长时间才恢复。
　　你喝了口水，从竹篓里翻出一张大叶子，用装在水杯里的河水简单清洗了一下表面，“那B09是怎么活下来的？”
　　如果能够苟活，又没有什么用处，幸运些的会被“放生”，成为这颗星球的独特生命。
　　09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虫族的躯干竭力拯救身体机能，使它始终保持着一线生机，于是实验室决定把它“放生”到C区，之后不久实验室就发生了爆炸。
　　小彩是它的孩子，不过在小彩出世之前B09就死了。
　　“实验室的防御功能强，放生区C区在实验室最外围，距离比较远，不在防护范围内，受到的波及相对较小。
　　091有着很强大的自愈功能，即便只剩下一块肉只要意识存在就可以慢慢恢复。”
　　B09同样拥有这种能力。
　　你反应过来，“它抹杀了自己的意识。”
　　尤利丝点头。
　　是的。
　　自杀。
　　它的身躯在拯救自我，它的意识在扼杀自我。
　　最后那段时间它不再去觅食，也不再移动，情绪很平和，四周的虫子们没有躁动，直到蝴蝶发现没有得到母虫的回应。
　　小虫子们围绕着它不愿离开，蝴蝶停靠在它脊背上，呆呆的，翅膀时不时轻微地动一下。
　　小彩破茧而出后窝在B09旁边，依偎着自己的母亲。
　　它的尸骨被风雨腐蚀，只留下一片透明锋利的鞘翅被小彩当做漂亮宝贝藏在了巢穴里。
　　蝴蝶跟在小彩身边，保护着这个初生的生命。
　　说到这，你就猜到小蝴蝶是晚上追月的领头虫了。
　　叶子上已经剥出来一小堆栗子了，你两只手捧起来放到尤利丝跟前，“吃。”
　　她犹豫地看自己的手。
　　你见状拿杯子要给她倒水，“来，转过来一些，洗洗。”
　　尤利丝把手伸过去，你慢慢往下淋水。
　　“还要吗？”
　　她摇头，“不要了。”
　　你笑着点点头，“好了，这下干净了。”
　　尤利丝笑了一下。
　　你绷住嘴，一只手搭拉在膝盖上，另一只胳膊撑在膝盖上，用手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她。
　　尤利丝并不明白你在干什么，欲言又止。
　　你看见了，莫名有些心虚，询问：“怎么了？”
　　尤利丝指向你。
　　你不明白。
　　尤利丝指向自己，“脸。”
　　你，“！”
　　你木着脸洗了把脸。
　　小蜘蛛人依旧锲而不舍地给尤利丝送花，每次都被拒绝，之后按照套路，已经是蝴蝶拖着花去追这熊孩子。
　　你搞不明白，“为什么小彩会找你？”
　　尤利丝陈述，“我认识A7。”
　　由A7和091拆分之后组成的B09你很难说它是谁，也不能说它不是A7，不是091。
　　在虫族，一些重要或者深刻的记忆会传承给下一代。
　　也许只是因为A7认识尤利丝，在最后成为了B09后仍旧记得为虫为人的时刻，它想回归最初，而不是被拼合，所以小彩固执地追逐尤利丝。
　　你之前所知道的原来只是冰山一角。
　　事情的真相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其中的经历也是三言两句就能向外人道清的。无论你做什么，似乎都太轻了，这让你感到无力，你能做的只有倾听和陪伴。
　　尤利丝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她难以理解其中的复杂情绪，于是她接着讲：“只有我才是失败品，他们不是。”
　　你一时没听懂尤利丝在说什么。
　　尤利丝陈述，“没有神。
　　在机械人科技逐渐趋于成熟以后，冯悦在早期提出了生化人设想，她称之为新人类。
　　有个自称救世组织暗中抢先研发出了生化人，并且用第一个生化人诺亚制造灾难，想要统治全人类。
　　诺亚有着非凡的能力，可惜并不稳定，很快崩溃。
　　人体改造被严令禁止，一若发现，必定严惩。”
　　但人性贪婪。
　　“星际元和169年，第一个完美生化人被制造出来。”
　　尤利丝脸颊鼓鼓的，吃着也不耽误她给你讲清楚这些事。
　　“她代号智慧，被奉为智慧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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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违反自然法则的存在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制造出来，众“神”的诞生也必然站在了尸山血海之上。
　　“那你呢？你是谁？”
　　你问。
　　“……”尤利丝再次露出那种令你感到熟悉又毛骨悚然的微笑，她温和地着看向你，“我是机械与科技之神，尤利丝。”
　　她缓缓向你讲述那个疯狂的时代。
　　宇宙之大，总会有一些人会有奇遇，也有一些人被神话化。
　　亲眼见到能够呼风唤雨、治愈伤者、力量非凡、强大美丽，同时冷漠无情的人在自己眼前出现怎么可能不震惊。
　　人们惊叹不已。
　　神子的传言悄然传遍星球。
　　一开始人们说她是神只是类比夸赞，一千个一万个每个人都这么说，那她就是神。
　　不知情的人被这巨大的谎言所蒙蔽，信以为真。
　　只有少数的人掌握真相。
　　你很难想象会有如此荒诞的事。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神灵，其中以九个强大的生化人为正统神灵，被绝大多数人所信仰。
　　所谓正统神灵，是九个强大的势力。
　　属于艾莎皇帝的那方势力在最初的时候只是想要制造出一个生化人与之争夺，在第一个完美生化人被制造出来的消息放出后，艾莎她就决定启动“造神计划”，皇室倾注了大量资金，异兽、神奇生物不断被运来实验室。
　　甚至跟一只无触达成了交易，换得了一滴血液。
　　那只无触就是龙。
　　尤利丝说她并不是生化人，她是她们无聊之下制造出一个合成产物，体内有数百中基因，还有一种罕见的活性金属，经过变异，获得了一些神奇的能力。
　　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力量，皮肤皲裂，内脏破损，排异，她奄奄一息，再好的药剂也救不了她。
　　她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研究员们以为她和之前无数失败的实验品们一样即将迎来了死亡，她按照流程被处理了。
　　这些是尤利丝推测出来的，因为她并没有死而复生之前的记忆，之后，之后就是活性金属有着再生和吞噬的能力，求生的本能使她吞噬四周的食物来填充自己。
　　于是她重新活了下来，吞噬了四周的血肉，里面也有虫族的血肉，活性金属的再生和虫族的断肢再生进行了融合，在吞噬了处理室的机械人拥有了机械的能力，吞噬的一台电子机器后拥有了数字的能力……各种力量不断地进化、融合成新的能力，那些人远不知她的恐怖。
　　尤利丝从未主动向他们展现过自己的任何能力，除了被发现了那些。
　　你此刻也难以想象她的强大，简直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里的角色，天下无敌。
　　尤利丝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尤利丝。
　　她没有编号，没有名字，没有记忆，只会模仿。
　　后来她展露出的惊人学习力引起了研究员们的注意，直到她治愈了周青的伤势，监控员注意到了这神奇的一幕，研究员们终于发现了这个宝贝。
　　从此小怪物成了尤利丝。
　　无论她展露的能力有多么强大，她都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是一个无法被完全掌控的怪物，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不可控因素，艾莎不敢让她露面，所以尤利丝一直被关在实验室里从未出去过。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艾莎皇帝买下了一个合适的星球。
　　王室为她造势，使她成为机械与科技之神。
　　智慧之神是一个中年女人，身体病弱，连风也不能吹，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
　　她有着最聪明的大脑，也有着最病弱的身体，凡事总要付出代价才是公平的。
　　而不像你，几乎找不到什么致命的弱点。
　　她看起来很普通，“你好，我是智慧”
　　尤利丝微笑，“你好，我是尤利丝。”
　　智慧一直被很多人包裹着，她本身也很不好接近。
　　尤利丝询问，“你需要帮助吗？”
　　四周的人看向她，包括智慧，也包括实验室的人。
　　出乎意料，智慧回答了她：“为什么？”
　　“你看起来很不好。”
　　智慧反问：“你好吗？”
　　尤利丝迷茫，“我不知道。”
　　智慧点点头，“谢谢，我不需要。”
　　智慧是尤利丝真正见到过的唯一一位“神灵”。
　　做实验的时候，智慧简单提起了其他几个神灵，“双子神一女一男，有无数的分身，上面的死后下面的就会被推上去。”
　　“你出去过吗？”
　　尤利丝看她。
　　智慧明白了，“毁灭是个疯子，不要招惹她，她一直想要毁灭世界。”
　　这间实验室里只有你们两人，透过电子数据有数双眼睛注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说着智慧后背靠在轮椅背上，她神情平淡，“你和我们不一样。”
　　尤利丝点头，“是的，我是怪物。”
　　智慧叹了一口气，忧愁道：“还是个小孩子呀。”
　　“小孩，给我倒杯奶茶。”
　　尤利丝坐着不动，“奶茶是什么？”
　　智慧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去和门口的那些人说一声就好了，我得接着研究了。”
　　见尤利丝不动她催促道：“快去，我老了，动不了了。”
　　毁灭不是自愿成为生化人的，她痛恨人类，痛恨一切。
　　制造灾难，发动战争，是毁灭的日常。
　　她的信徒也都是一些法外狂徒，一群疯狗。
　　人们痛恨她，信徒追随她。
　　在周青死后不久，尤利丝悄无声息地入侵了实验室，联系上了毁灭。
　　「原因？」
　　「……」
　　「嘻嘻，我会为你实现愿望，让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去。」
　　智慧说毁灭想要消灭所有的人类。
　　是的，毁灭痛恨所有的人类，高兴杀人，不高兴杀人，无聊杀人，有事没事就杀几个。
　　她是恶魔，是地狱，是灾难，人人畏惧。
　　毁灭不在意任何东西，包括她自己，智慧也不愿与她为敌，其余几神在此之前也不曾与她对抗。
　　三方势力联合共同阻止她，毁灭的崩溃到了极限。
　　战神的手穿透她左肩处的芯片，在死亡前的片刻毁灭原本闭上的眼睁开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神情难得的平静。
　　战神既意外这个疯子会有如此平静无波的时候，又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有着纯真笑颜孩子的时候，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哀叹。
　　尤利丝在漫无目地行走中接到了毁灭信徒传递来的消息。
　　她的旅途中断。
　　生化人的崩溃已经不能阻止，暴乱开始，只有同类才能给予解脱。
　　人间成了地狱。
　　而属于ta们的灾难终于能够结束。
　　迷茫的人类向智慧寻求答案。
　　“死亡是我们的归宿。
　　崩溃来临，谁也无法阻止。”
　　风吹起她的白色的头发，露出金色的眼睛，智慧和蔼的笑，口中的话却让人心中一沉，“你们注定毁灭。”
　　那个时代人类社会八成的运行都依靠于科技，当机械停止，世界是死一般的寂静，仿若末世降临。
　　昔日充满热闹的城市撕去科技的外皮，竟格外的让人感到恐怖。
　　人类成了孤岛，失去网络失去科技，犹如断了他们手脚。
　　程序失控。
　　预言成为现实。
　　不不不，难道他们要重新开始这一切吗？
　　几百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这样的代价谁也承担不起，可想而知人类世界会陷入怎样的动乱，外星邻居们也远不如看起来的那样友好温和。
　　鱼死网破之下，百般威胁，智慧只好联系幕后黑手。
　　可怕的幕后黑手正“哼哧哼哧”地用手挖坑，听到人类的指控否认道，“我触碰到了一些数字。”
　　智慧吸奶茶，不嫌事大，“对呀，只是小孩子不小心碰到了一些东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你们自己好好修理就是了。”
　　其他几神各自坐在座位上，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双子姐姐正在跟双子弟弟玩翻花绳，还没过两回合就打了起来。
　　在吵闹的背景中男人强忍着怒气，“那崩溃怎么说？难道这不是你捣的鬼！”
　　月神凑到屏幕前，“你在干什么？”
　　“种花。”
　　两个双子各自揪着对方的头发耳朵也摸了过来，见状鄙夷道：“笨蛋，种花不是这样种的。”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像几只小鸡凑在一块。
　　智慧收回视线，“崩溃从一开始就存在。”
　　被挤到一边的男人脸色很不好，“那……”
　　他还想说什么，智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噤声。
　　不止程序失控，这些生化人也是。
　　如果说以前人类还能控制这些“神灵”，那现在角色则是完全调转了。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女人开口道：“齐豫，对于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我会申请对那些人做出惩罚，也请给我们一个机会，此后我们将完全禁止人体实验。”
　　智慧微微一笑，“我都要忘记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