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路见不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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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诺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无论是他的想法，还是那些带着隐晦暗喻的言辞。库斯当然无法读懂对方的心思，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剑上，就像每个与武器相伴的士兵一样。
真是一把好剑啊，可惜自己还没见过它出鞘。卡西尼耶和索林提起过“熔岩”剑身上奇美的火纹，尤其是它将有违人类本质利益的邪恶生物大卸八块，令其焚烧为尘埃的景象，但五六年前他和安内尔还是两个够不上征兵要求的半大孩子呢。
——他就是靠这个消灭吸血鬼的吗？
察觉到同行者的视线时，康诺特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剑移回自己身后：“怎么，睡不着？”他很快收敛起近日分外强烈的焦虑，摆出一副更适合示人的状态。康诺特一向不擅长依靠直觉窥探更远的未来，无论那是好运还是噩兆。有时他甚至希望不要有太多“预感”。
库斯挠了挠头：“睡不着。而且在别人忙活的时候打盹，总觉得不太好。”
“我不会告诉你上司的。”康诺特笑道。“南方的夏天不太好受吧。”
“我们这也没法挑剔啊。对了兄弟，你好像对这块还挺熟？”他对康诺特的真实年龄没什么概念，而康诺特也乐得假装自己没那么老。
“很久以前待过一阵，不过顶多算是在其中一小块打转。绝岭太大了。”
“所以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或者说可以被很方便地编排到这里。”康诺特停顿了一下。“但你这话确实不假。”
百余年的漫长时光对绝岭来说也只是一个片段，但他作为过客的见闻已足够揭示这一片段最生动的部分。
贫穷而顽强的猎户。灾荒中无人收殓的死者。保留人祭习俗的异教狂信徒。残兵与被驱逐的叛党纠集而成的匪帮。栖身山林的野兽之灵。因大隐遁而失去祖国的野林精灵并未远离故土，可他们再也无法摆脱“流浪者”的身份。从早年的复仇屠杀中幸存的兽人与半兽人躲进深山，放下武器、拿起农具，反而过上比周围的人类更低调和平的生活。
康诺特在这里见证过生命的无上奇迹，也目睹了毫无意义的死亡，这片土地的神圣与罪恶从来如树藤交缠，无法分割。而面对库斯这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他只能笼统地概括道：“自然比不上其他地方，但也没你听到的那么糟。”
语落之时，他又突然想到，这句话或许还可以反过来说：既拥有外人无法想象的光明，也浸染着比添油加醋过的传闻更深重的黑暗。
经过林边小路时，树顶被风吹断的一截树枝正巧落下，猛然敲中车厢顶盖，将库斯惊了一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实话，我还是有点紧张：都说这里——”
康诺特突然眼神一变，抬起一只手示意库斯先不要说话，这让他顿时困意全无。可马车仍在平稳前行，速度不曾放缓，车外的风声雨声鸟鸣声不曾有异。
“这附近好像出了什么事。”康诺特低声说。
又过了几分钟，马车转过一处山脚之后，库斯才明白康诺特觉察到的异常指代着什么，因为他也确凿无疑地听见了一些不自然的喧哗。
这里暂且还算有路——对当地人而言大概属于大路，但只能勉强过一辆马车，不然就得压上不知深浅的野草坑。几条曲折的小径在山脚散开，以垒石或刻字木桩标记方向，零落的草叶被各种脚印和车辙轧进了泥里，让城中过惯了安逸生活的旅人下不去脚。
他们听见的叫喊声就来自通往山坳的其中一条道。库斯听不懂当地口音浓重的土话，但康诺特很快就注意到了疑似争吵的呼喊。
“快放她走！”此起彼伏的斥责和威胁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呐喊分外急切。“不然我就——”
而更多的人声盖过了他的怒吼：“别干傻事了，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那是你们活该！”
和男子对峙的人群中响起一个相对冷静而苍老的声音：“清醒一点，你明知道我们没得选。放下你手里的东西，回村子里去。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做你们的帮凶，眼睁睁看她去送死？想都别想。”
“‘你们’？现在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净的，以前怎么没见你跳出来？”
一场发生在视野之外的村落内部冲突。人数不少，且涉及生死。但就算闹出人命，当地人也绝不乐意看到外来者的干预。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泛上康诺特心头。不是因为这场混乱，而是……附近存在的某些东西。这片土地“自己”的东西。
赶路的两架马车都停了下来。
对于这种事情，卡西尼耶自然是不想搭理的，倒不如说离得越远越好。确认过喧哗之处并不在他们的路线上后，他撇了眼岔道边的路标，打算继续前行，坐在他旁边的乔希却伸长了脑袋，试图听清那边在吵些什么。
卡西尼耶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我们该往前走了。应该是本地人在械斗，还是别掺和为好，很危险的。”
乔希摆了摆手，甚至扶着卡西尼耶的肩膀站了起来，试图看得更远些：“可他们好像还没打起来，只是在吵架。”他回过头，只见康诺特已经跳出了车厢。“你也听到了吧？好像有人遇到麻烦了！”
卡西尼耶揉了揉太阳穴，反手抓住乔希的手肘：“但更有可能是个别蠢货给别人惹了麻烦。要我说——等等，康诺特？”
剑士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正准备爬上山坡，隐蔽起来观望坡下的情况。他一边理着刚挂到背上的长剑，一边冲乔希笑了笑：“我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
“还是让他去吧，殿下，我们就在这等消息。”向康诺特让步之余，卡西尼耶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手掌，既害怕动作有失粗暴，又担心对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语气近乎恳求。“求您了，我们不能冒险。尤其不能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冒险。”
他不能让乔沙利亚王子发现自己正在害怕，但他可以暗示对方，自己无法承担又一次失职，而这与贝默女大公是否宽容毫无关系。
乔希当然明白卡西尼耶的想法。他不是那种不讲道理、只顾任性的家伙，想去看个究竟也不是英雄主义过剩的一时兴起。
他不安地望向喧哗的源头——虽然视野被树丛和乱石阻挡，但就在那个方向上，隐隐有某种东西正呼唤着他。他无法表述这种感觉，也不能再用奇怪的言辞引起卡西尼耶的恐慌，更不能强行挣脱对方的手。他这位侍卫长的力气可不算小。
乔希又将焦虑的目光投向康诺特的背影。后者走得不快，还时不时回头看，似乎有意等待他们。当然，要是康诺特真打算独自行动，这会儿早就没影了。想来也是，康诺特时常觉得把一切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比抛在后方安全多了。
然后，乔希果断选择了侍卫长最无法招架的做法。他反握住卡西尼耶的手，闪闪发亮的眼睛和轻柔的声音足以让大多数人误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也求你了，卡西尼耶。”他晃了晃二人缠在一起的胳膊，小声恳求。“就让我过去看看吧，你也一起来。这样可以吗？”
卡西尼耶一愣神，险些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就差一点儿。他迟疑片刻，期间甚至不敢细看乔希的眼睛。
那边的争吵声更响了，光是这样的响动也足以让外人意识到气氛正变得愈发紧张。虽然绝岭口音相当难懂，但好歹有通用语做底子，凭飘进耳边的破碎的话语也可以大致推断，年轻男子好像掏出了什么东西，威胁要和其他人同归于尽。现在他们听到了更多惊惶的尖叫。
“纽瑟，快放开她！”
终于，在乔希正要急切地再说些什么之前，卡西尼耶叹了口气。他回头喊道：“索林，安内尔，你们在这看好车马，注意信号！库斯，我们走。”
他挂好武器，跳下马车后回身接住了差点摔个趔趄的乔希，心中忍不住暗骂自己又一次被保护对象捏住了死穴。乔希用口型对他说了句“谢谢”，扭头就一阵小跑追上了康诺特，卡西尼耶和库斯不得不紧随其后。
乔希拉起披风，将细雨挡在一层过漆薄布之外。卡西尼耶始终将一只手臂挡在他身前，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锤柄，警觉如猎户。康诺特走在最前面，趟开半坡上的灌木和杂草，脚步很轻——虽然另一边的村民压根听不见。
四人躲在繁密的草木间，将这场冲突看了个仔细。谷地间狭窄的小路上围着三十来号人，基本是壮劳力和男性长者，看来女人和儿童大多留在了村中。除了身材矮小，肤色泛棕，他们的模样和帝国南部平原的普通人类平民差不多，耳垂处的三角缺口和手臂上的花草纹身却分别是半兽人与流亡精灵的习俗。
对峙双方——一群人和一个人——正处在僵持的白热化阶段，两边各抓着一名“人质”。一边是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布的年轻女子；那名可能叫作纽瑟的男青年则一手高举着圆滚滚的封口陶罐（一枚土制炼金雷，康诺特一眼就认出了多年前领教过的“绝岭特产”），一手从背后掐着女巫医的喉咙。巫医僵直着两只细瘦的手臂不敢乱动，两眼圆睁，脸上用油彩涂抹着对称的纹样，被雨水晕开后显得更加狼狈。
“看啊，”库斯指向小路的尽头，“那里有个山洞。旁边是用血画的图腾吗？还有神龛似的东西，他们在上供？里面倒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挟持了巫医的男子站在路中央，背对着小径尽头的洞穴，似乎正极力阻止他人进入，或是阻止他们将另一个人送进去。比如那个看上去和乔希差不多大的女孩。被雨水和汗水浇透的黑发与麻布衣裳紧贴着男子的脑袋和身躯，让极度紧张导致的颤抖分外鲜明。
不只是他，恐怕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被勒住喉咙的女巫医抓挠起男青年的手臂，仰着头嘶声低语：“臭小子，你尽可以把我扔进去，就当我不走运。然后就是你们两个，纽瑟——他们会把你们也扔进去，就像往年那些倒霉的过路人，还有坏了规矩的罪人——用最丰厚的祭品从农神手中换取一年的饱食。”
库斯小声嘟哝：“都什么玩意儿，这不是祭邪神的做派吗……果然蛮子就是蛮子。”一见到眼前这情形，他对绝岭的些许改观马上回到了原点。
康诺特紧皱的眉头挤成了一团。他看了看剑拔弩张的绝岭山民，又看了看仿佛连光都透不进去的洞窟，只觉得那里头正吞吐着不祥的气息。这时他突然听见乔希“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很轻，但没逃过康诺特的耳朵。那当中带着一丝痛苦。
“怎么了？”康诺特低声问道。
奇异的刺痛从内部拂过乔希的颅骨，又迅速从他知觉中消失，只留下一阵隐隐的酸胀。一个存在正推着他走向未知，而另一个存在试图阻止。乔希晃了晃脑袋，干笑两声：“不，没事。”
眼见手持草叉和耙子的村民蠢蠢欲动，康诺特半蹲的身躯往上抬了几分，准备离开掩体干预这场冲突，但对乔希异样状态的疑虑牵掣了他的脚步。
“快去，”乔希轻轻推了推康诺特的手臂，“不然我怕来不及了。”
康诺特也就没再犹豫。他伏低上半身，迅速穿过泥泞的下坡路，边跑边将背上的剑连着鞘取下拿在手中。可就在这时，只见村落头领使了个眼色，另外一人便作势将手中的剔骨尖刀向“活祭”女子颈边伸去。
“不，住手！”
乔希一时没忍住，和那个名叫纽瑟的男青年同时喊出了声。
陌生人的呼喊顿时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了坡上，连带着快要摸到小路边的康诺特也暴露在绝岭土民的视野之中。现在就算卡西尼耶把乔希的脑袋按回暗处也来不及了。僵在原地的乔希睁大了眼睛，慌张地用口型对康诺特说“对不起”。
“不……没关系，就这样吧。”康诺特摇了摇头，索性放慢脚步，朝人群中央坦然走去。“反正总要走到这一步的。”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路见不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