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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今夜看不到月亮,只有宫墙灯火亮着,在冷寂的夜色里增添一抹亮意。

      凌不疑在宫内有自己的住处,早些年开府建衙后就很少留宿。

      文瑜碰到了被黑甲卫拦住的骆济通。
      她在越府长大,自然没有所谓的皇子公主伴读,这位骆家娘子是文玥的伴读,出身也是不俗,而后摄长秋宫宫务,地位更是不低。

      “皇后娘娘吩咐臣女给凌将军送碗安神入眠的汤药来。”
      文瑜看向梁邱飞,对方回她:“少主公已经休息了。”
      “那你再去问问已经休息的少主公,就说是我来了,问他见不见。”
      “是。”

      骆济通就像是宣神谙仿着文瑾调教的,可因为身份,到底是差了许多。但就算是这样,也比文玥好上不少,甚至,也胜过文瑜。
      女人间的直觉都是心照不宣,文瑜扫了一眼那盅汤药,“自正阳殿散了之后,你就熬到现在吧,倒是有心了。”
      放在以往,骆济通是不敢应话,也不敢承认的,但是此刻,她回道:“是。”
      “听说你最迟明年就要嫁去西北了。”她不知道骆济通婚后如何,也不关心一个远嫁的女娘,只是眼下觉得,有人被拒绝之后还是默默关心着凌不疑,挺难得,“以前我处处刁难你,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是自卑。
      都城里配得上凌不疑的女娘其实不多,要么是家世不够,要么才能不显,又或是早早定了亲,又或是年纪尚幼。
      当初,只有骆济通堪配,知书达理,温婉柔顺,所以皇后才会提议做主。
      文瑜自卑,那位骆娘子,纵使是她也挑不出毛病来,只能嘴上说“身份地位低微”,其实储妃也不过是农户之女。

      “臣女不敢。”

      “三公主,请吧。”
      梁邱飞出来回话,骆济通这下,脸色白了。

      “我会告诉凌不疑,这是你拿来的,也是你熬制的。”进去前,文瑜留下一句这样的承诺。

      骆济通看着款步而去的三公主,她知晓自己没机会了。
      即便被他亲自拒婚,即便自己也有了婚事,但她从来没觉得,已经没机会了。
      三公主和裕昌郡主身份贵重又如何,骄奢蛮横又蠢笨如猪,她笃定凌不疑看不上她们。
      可直到今日,她听闻凌不疑被打,在小厨房为了准备这一盅汤晚了些才赶到正阳殿皇后身边侍奉,自然也看到殿外几乎依偎在一起的凌不疑和文瑜。

      霞光漫天,七彩云织,宫檐的阴影逼退余晖,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亲昵。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她竟觉得,当时凌不疑是想要抱三公主入怀,却硬生生改成抓了她的手。

      是欲擒故纵,反其道而行之?不,三公主没有心眼想出这样的法子。
      还是若即若离,凌不疑不习惯了?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才是那个答案。

      凌不疑和三公主羁绊很深,有上一辈的羁绊,还有他们自己的羁绊。
      一开始,凌不疑待三公主,就是特别的,这份特殊,谁也比不上。
      雪夜叩宫门,当年,去寻其他未当值的太医也行,为什么非要到宫城里去找呢?

      宫门夜开,违反祖制。
      逼开宫门的人,与谋反有何异?
      这是大逆之罪,而凌不疑做了。

      当时圣上不痛不痒惩戒了一番,一句“这是家事,而非国事,子晟敲了家门,而非宫门,两个孩子只是回家”,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

      不过这些,骆济通都不用考虑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到三公主身边的侍女被留在屋外,侍女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
      这三公主,倒让她另眼相待,“走吧。”

      室内陈设不繁,有古朴书卷之气,干净整洁,文则崇当年,想要凌不疑从文来着。

      “长秋宫骆娘子熬了一盅汤,有助于养伤,你喝了吧。”

      凌不疑一身中衣趴在床榻上,闻言,单手接过文瑜递过来的盅碗。

      文则崇到底没有让侍卫下狠手,文瑜来前问了为他诊治的太医,伤势也就看着渗人,疼了点,实则没有伤筋动骨,就像他说的,受些皮肉之苦。
      她将空了碗盏放在一旁,席地坐在了床沿下,侧头看他,视线与之持平。

      一通风波下来,文瑜有些累。
      但也能好好与他说会儿话。

      “今天你让人送到我府上的东西,是什么?”
      “你不是没收?”
      “那我问问总可以吧。”文瑜屈膝,双手环住膝盖,将头搁在上面,歪着注视着他,这下两人视线相对,“是什么?”珠钗宝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灵的声响,而后又静了下来。
      “一只玉镯,红翡绿翠,半圈红色,半圈绿色。”
      大红大绿,听起来就是她喜欢的,鸳鸯色的好玉本就难找,何况还是翡翠,做成镯环更是世间难得。
      “为什么突然送礼给我?”
      “想送,便送了。”受着伤的凌不疑少了几分戾气,俊脸刚毅的线条柔和不少,“只是想着这十几年,从未送什么礼物给你。”

      但是她拒绝了。
      这还是刚刚在她进来前,侍从补给他的消息。

      其实他们的关系本该融洽,正如凌不疑和文瑾,相处甚好,也亲如姐弟。
      可不知为何,总隔着一层。

      “元宵灯会那天,你知道我气什么吗?”文瑜的声线很缓,也很清晰,“子晟,当年看我摔倒在街头,你心里在想什么,与那日救下程四娘子想的是一样吗?想救,便救了。是个过路人都能救,阿猫阿狗也能救。”

      凌不疑忆起让他和文瑜真正产生交集的那一次。
      白雪,红衣,烧得有些迷糊的小姑娘,还用仅剩的几分清醒克制着不要哭出来,甚至,大声质问。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莫名心软。

      他以为,灯会时,她想起了相似的境遇,曲陵侯府一大家子人在后面远处,来不及施以援手;除夕夜,文家一大家子在团圆守岁,她被剩下了。
      她似有些在意那个程四娘子。

      “可怜。”凌不疑说,“有些可怜。”
      让人怜惜。

      文瑜扬起嘴角,笑着,好似哭着,明明对方才是那个可怜之人,满门被屠,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仅剩的亲人又疯疯癫癫,文家的团圆属于他,却又不属于他,他必须回去,与霍家牌位相守。
      背负这样的命运,可怜至极,在街头捡到她,还要觉得她可怜吗?

      夜开宫门,是犯上忤逆之罪。
      虽然后来统一的说法是陛下下令打开的宫门,但当事的人都知道,不是。
      凌不疑有很大的能力,只要他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想打人就打,想杀人就杀。他可以漠视后果,也能承担起后果
      那晚文瑜看着他,用上了所有气力,一点点,硬生生,推开了一墙宫门。
      推开的,也是她情窦初开的心门。

      他是想要为她争上一争。
      争一个,她被人看到的机会。

      “可是,我还是在越侯府待到十五岁才回宫的,而且很快就有了公主府。”文瑜抱怨着,也感恩着,此后佳节,她再也没有被落下过。

      “那今天,也是觉得我可怜吗?”文瑜问他。
      “你觉得呢?”贵为一朝公主,还要被人嘴碎羞辱,他人眼里开几句玩笑的婚事,是她正正经经、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周全。
      “从前阿母打我手心,罚跪跪得膝盖都肿了,还克扣我花销用度,我追在你身后的时候,父皇甚至禁我的足,那时候不可怜吗,也没见过你帮过我。”
      凌不疑开口道:“那便一次性补齐了。”

      从前的很多事,如今都能够坦然地说出来了,可说出来,心里也空落落的。
      回不到那个时候,文瑜不可能再回到那个时候,凌不疑也不会对那时候越做越过、越做越错的文瑜另眼相待。
      从热烈的喜欢,到嫁给宣文赟后的怨怼,沉甸甸的心意历经两世还是没能燃烧殆尽。

      今天以后,再无人敢说她的闲言碎语。说到三公主,不再是嚣张凌厉的固有印象,凌不疑为她扭转了原有的名声。
      “程娘子说的,臣赞同,三公主,本就极威风。”
      “臣以为,尚俭之风是圣上与皇后娘娘仁爱天下,心怀百姓,但三公主的威仪是皇朝典范,我朝若不能让公主戴她爱戴之物,穿她爱穿之衣,还谈什么泱泱大国,万邦来贺。当年五公主出生的时候,陛下不也说,苦了多年,定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她不是皇室中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公主,她不是被养在臣子家里而小家子气的公主,她不是喜好身外之物显得庸俗粗鄙的公主。
      他看到了她的改变,也希望大家都能看到;他看到了她的执着,也希望大家都能看到。
      “至于三公主的为人,容不得做属下臣子的污蔑。臣今日就是不小心失手打死一两个,谁能说臣打错了。”
      “文修君还得反过来谢谢子晟,手下留情,文修君教不好儿女,子晟做晚辈的,不介意管上一管……”

      凌不疑说的那些话,还在文瑜耳边回响,那么她想说的话也想说出来。

      “凌不疑,我喜欢你,很喜欢。”

      她眼眶里泪,凌不疑趴在枕上,只觉得呼吸一滞,有人把满腔的爱意就这么剖白在他面前,诚挚美好,干净得不沾染一丝杂质。
      回忆喷薄涌现,宫墙下,是她笑着喊“子晟”。
      连廊上,是她撇着嘴喊“子晟”。
      长巷里,是她跺着脚喊“子晟”。
      文瑜的音容笑貌从未这样清楚。

      凌不疑张了张嘴,喉咙口有些阻滞,他紧了双拳,声音干涩低沉,“蒙公主错爱,臣……”

      “但是。”文瑜打断他,马上打断他的拒绝。

      她知道他一定会拒绝。
      或许有点不一样,凌不疑对她可能有了点不一样,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他的嫌弃,他的冷漠,以及,他的维护。
      他说的,是“可怜”,那么一点点心生的怜意,还不是喜欢,不是爱。

      这一次,让她先来拒绝——

      “凌不疑,我会嫁给表兄的。”

      孤城,越家军没有如期赶到;程家,后来居上前去支援。
      他们,有他们的缘分。
      程少商聪明果敢,有着不输男儿的坚韧,是最能与他并肩同行之人。
      毕竟那么多人喜欢她,皇后就不必说了,阿母也很瞧得起她。

      到目前为止,既然都挺好的,那么就让她胆小一次,文瑜想,凌不疑对她的些许转变,还不足以抵消她所知道的,日后他对程少商的情深似海。

      没有人知道自重生以来,她实际有多战战兢兢。
      孤身一人,谁也不能吐露。

      不会再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了,不能再走错路。

      这样就好,父辈的情谊能延续到他们身上,很好,保持恰当的距离,才不会出错。

      文瑜抬起头,一手撑地,半个身子转向床榻,在离凌不疑还有一点儿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呼吸缠绕,气息相裹。
      她闭了眼,终是贴上他的双唇。
      眼角有泪,顺着脸颊滑下。
      希望上苍能厚待他,早日为霍家报仇,早日与心爱的人喜结连理。
      霍无伤,能够不伤。

      双唇只是贴着,谁也没有动作,是一个过于寡淡的吻,甚至,算不上吻。

      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顷刻,文瑜终是往后撤开身子。
      “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跟个冷冰冰的大石头一样。”她笑着抹去眼角的泪,“就当是从前你欺我良多的补偿。凌子晟,这次,是我选择不与你在一起。”

      凌不疑有很多话想说。
      譬如,被打板子其实很疼,看到她的时候有过荒唐的念头想要抱抱她,或许就不疼了。
      又如,他今夜注定不能好好睡觉,其实是想着她会带安神汤来。
      再如,她适才吻上来的时候,他并不抗拒。

      人是血肉做的,怎么可能是冷冰冰的石头。
      一丝暖意,一抹柔软,那个瞬间,他的心乱了。

      “那份礼,收了吧。”在文瑜离开前,凌不疑说,“从前多般欺侮,就当是赔罪了。”
      “好。”

      他没有那么厌恶她,也没有不喜。

      但都不重要。
      孤城满城枉死,他靠着姑母疯傻而苟延至今,是孤魂野鬼。
      报仇,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事,其余的,他还不配去得到。

      更何况,因为越桓的缘故,他多年来一直疏远她,一直无视她,一直伤害她。
      现在,依旧不能接受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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