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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探 ...

  •   西桐一惊,下意识望向齐亦寒。
      当年特意安排了撷桑宫最偏僻一处靠近内河的偏殿做书房,而且每回过了申时师傅才来,就是为了防隔墙有耳。甚至宫中亲如小福子、小辰子、春朝、夏晚、秋星、冬月他们,往往师傅来的几日过了未时二刻便被遣回了后院休息,并不知道齐亦寒的存在。
      师傅与她在此已经相安无事了十年,怎的皇后今日会无缘无故到这里来……心蓦地一跳,她下意识望向桌上的药方,这未免太巧了些,难道……
      齐亦寒的目光也落到那个方子上,目光若有所思却只是摇头温言道:“皇后不想让你嫁给沈红叶,自然会想方设法阻挠……”
      西桐低头不语,师傅言语间是在安慰和替自己开脱,可为什么皇后敢带了那么多人来,还用这样不堪的借口,只怕必不是得了什么风声。
      素心不明白他们二人在说什么,目光在西桐身上转了下,垂眸道:“先生……眼见皇后的凤撵就要过平安门了……”
      齐亦寒瞥了素心一眼,似听出了她焦急的语气,点头道:“你跟我去揽云殿吧。”
      揽云轩是母亲住的地方,西桐听闻不由一怔,此时去揽云轩,若是真被皇后发现,只怕受到牵连的就会是母亲了。她自己做的错事,便应当自己应对,不想牺牲旁人来成全她,于是她上前半步道:“师傅,是西桐之过,方引火上身,这件事西桐一人承担,请师傅……”
      “傻丫头,什么一人承担,难道是师傅平日给你让奇侠故事讲得多了,何时你竟有了这般的江湖草莽义气?”齐亦寒眼神中含了几分宠溺,轻叹道,“你身后有很多人可护你周全,怎会让你独自承担?”
      见西桐眼中的困惑,他却没再解释下去,只是轻轻摸了下她的头,柔声道,“你也先回自己屋中去吧,一会儿切莫逞强,凡事听素心姑姑和你母亲的便好,一切交给我们。至于这方子……”他缓缓敛了笑容, “还是烧了吧,不然你母亲会伤心的。”
      说罢,他示意素心,与她一起离开了书房。
      西桐盯着手中的那张纸,只觉得灯光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明晃晃地刺着她的心——她究竟做了什么?她不是在怀疑母亲和师傅,也不是想逼师傅和母亲,她真的真的只想成全他们啊,可是刚刚师傅眼中浮现出一抹微不可见的感慨和悲哀,却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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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被宫人扶下凤撵,就着四下明晃晃的灯光打量着撷桑宫,眼神却越来越冷。
      这里,应该有十多年没来过了吧?
      不,确切地说,撷桑宫,她只来过两次。一次是十八年前皇上立云若桑为妃,还是淑妃的她带着后宫众妃一同来访,云若桑那个贱人仗着皇帝的宠爱竟因有身孕推托不见,而第二日,皇上便下了旨说是云妃素喜清静,以后无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另一次是十三年前云妃触怒圣颜失宠,已成皇后的她带后宫众妃一同来颁旨问罪,谁知才入撷桑宫,便又接皇上旨意,云若桑小产不吉,又为带罪之身,被禁于撷桑宫不得出宫半步,以儆效尤,任何人亦不得与她私通有无。
      之后她不是没关注过撷桑宫的消息,但十年多来,皇上从未踏入这里半步,而且听亲信宫人打听到的消息,撷桑宫日渐破败陈旧,凄惨堪比同园后面的冷宫,云若桑亦是身体孱弱,整日以泪洗面,生活凄惨……闻言种种,一直让皇后觉得,想必她亦没什么再来的必要。可是——
      皇后抬头打量着撷桑宫,殿宇因十年多未修,的确略显陈旧,宫中人手稀少,亦是略显冷清,可是园中花草繁茂,春意盎然,这云若桑,真的整日身体孱弱,以泪洗面么?
      皇后身边的贴身太监陈如见皇后面色不豫,冷笑道:“云嫔好大的架子,皇后娘娘驾临撷桑宫,云嫔还不快快出来行礼见驾!”
      “回皇后娘娘,并非云嫔娘娘无礼不见皇后娘娘凤驾,实乃当年圣上有旨,云嫔娘娘为带罪之身,任何人无皇上圣旨,不得与云嫔私见,否则以抗旨论处。”素心带着小福子、小辰子、春朝、夏晚、秋星、冬月等撷桑宫宫人跪于殿前,不卑不亢地道,“奴婢斗胆,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否请了陛下旨意……”
      “大胆贱婢,这燕颖国皇宫还有皇后来不得的地方?你莫非这么多年在冷宫待傻了,以为……”
      素心道:“陈如,素心敬你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人,唤你一声‘公公’,可若论起来,你这个凤仪殿太监副总管从三品的衔,素心一直在太后身边任执仪女官,十年前就已经是从二品了,素心这些年来奉太后之命侍候云嫔娘娘,无过无失,陈公公这一声‘贱婢’倒让素心有点不解了。”
      皇上当年下旨,只是将云妃降为云嫔,但素心的身份官仪一直是隶属太后宫中,十年前便是头等女官,因此地位比皇后宫中的副太监总管要高一品级。但尽管如此,当着皇后的面如此说,却不仅是让陈如下不来台。
      果然,皇后淡淡地道:“久闻素心姑娘好利的口舌,想不到十年之后方才领教。其实这撷桑宫晦气得很,本宫也不愿意来,只可惜若出了淫//乱后宫之事,本宫身为一国之后,焉能坐而视之?而若情况属实,别说是素心姑娘这份‘无过无失’了,只怕这撷桑宫上上下下这几人,又有谁能全身而退?”
      说话间,她轻唤了一声:“黄大人?”
      从身后人群中闪现一名身着紫衣官服的老者,皇后又道:“本宫执掌后宫多年,自然知道这撷桑宫无诏不能入是陛下定的规矩,但有慎刑司的黄大人在,这后宫当中,还有哪个地方是他不能来的?而本宫,不过是……监督他查审而已……”
      素心见了紫袍老者,竟也不由一怔。慎刑司掌管宫廷一切刑罚,上至中宫皇后下至冷宫妃嫔、婢女太监,皇宫当中任何人有不矩之处,都由慎刑司负责审讯处理,除非被判死罪,否则他们可以不必上报皇帝而先行处置,哪怕是宫罚杖责!
      原本,素心仗着皇上当年的那道旨意和太后跟前女官的身份,心想不必让云嫔现身,却想不到,皇后竟请来了慎刑司主司长的黄成!而主司长乃慎刑司最高长官,当然可以宣见任何他们认为有罪的妃嫔。
      就在素心怔在那里之时,却忽见走过来一人,向皇后行礼:“臣女西桐参见皇后娘娘,问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只盯着她静了良久,才缓缓道:“免礼,七公主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西桐却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道,“不知撷桑宫今日所犯何事,竟如此大动干戈劳动娘娘屈驾前来,还望皇后娘娘告之。”
      皇后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清亮冷静,忽然有丝莫名的烦燥。以前只觉得这女孩子生得实在普通,长得既不像皇上也不像云嫔,如今忽然发现,这双眼睛还真像云若桑,真像呢——像得让人真想剜出来一辈子瞧不见才好!
      “这是从你们撷桑宫里出来的方子吧?”皇后示意,陈如将一张纸递到西桐面前,“本宫只是不知道,这药,是云嫔在吃呢,还是你西桐公主在吃?”
      果然——西桐盯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在摇曳的灯火下闪烁,归尾、紫茄花、丹皮,一字不落全在纸上!
      皇后见西桐微白了面色,冷笑:“而且本宫还听说,这撷桑宫有时候到半夜会有男人出现,本宫却也不知道,这又是云嫔的朋友,还是……西桐公主的朋友?”
      “皇后娘娘,您切不可这般折辱云嫔娘娘和公主,撷桑宫里除了咱们几个当差的宫人太监,岂能有您说得那么不堪?”素心护在西桐身前。
      “有没有,要搜过才知道。”陈如轻哼了一声,见皇后不动声色,挥了下去,示意身后的侍卫太监去搜,西桐猛地起身,“你们凭什么搜我母亲的地方?”
      “七公主,请让一下,老奴这是在按规矩行事,这些侍卫都是禁卫军出身,不懂得怜香惜玉,难免下手重了,到时候可别伤着您……”陈如皮笑肉不笑的上前一步,西桐却站着没动。
      “本官受皇后娘娘所托,来彻查撷桑宫里有淫//乱宫帏之事,本官也只是依律执法,还请七公主配合。”黄成面无表情地道,一双眼冷冷扫了过来。
      西桐不认识黄成,素心却知道此人。他在慎刑司做主司已二十余年,一向铁面无私甚至冷血无情,经他手下不必说责罚宫刑,仅被杖毙的太监宫女就有上百,被逼饮毒或自缢的妃嫔也不在少数,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私下都称他为黄阎罗。
      西桐却只是静静盯着他:“黄大人查案本没有错,但若撷桑宫里没有淫//乱一事,却不知道大人要如何交待?”
      黄成不由一怔——他执掌慎刑司这么多年,的确不可能没有错查之事,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当面问他若查错了怎么办。上至妃嫔皇子公主,下至宫女太监,犯事者见他心虚,无事之人见他亦觉得冷狠阴鸷,想不到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女孩竟敢这想直视于他,竟敢这样质问他!
      可偏偏是她这双眼竟如此清亮逼人,仿佛带了凛然的气势,让他无法忽视。
      “那公主又想怎样交待?难道还要本宫向你赔礼道歉不成?”皇后在一旁冷笑。
      “撷桑宫是冷宫,原本平静无争,与世隔绝,却被人无端扣上这样不堪的恶名,如果这宫里没有黄大人想找的东西,西桐只有一个想法,”西桐没理会皇后的嘲讽,只是一字字道,“请黄大人严惩诬告之人!”
      说罢,她的目光一一自眼前的众人面上扫过。小福子、小辰子、春朝、夏晚、秋星、冬月,这些她视之为家人的人,里面有人,背叛了她们!
      “桐儿,不得无礼。”却见揽云殿的门忽然打开,一身素衣长裙的女子缓步而出,迎了过来,虽是喝止西桐,但声音依旧柔美得仿佛夜风也温暖了几分。
      云若桑——透着通明的灯火,皇后冷眼看着这个如从画中走出来的女人,眼中忽然闪出几分阴鸷。十三年的幽禁,竟让这贱人的容貌还似当年,她焉能不恨。
      “大胆罪嫔,见了皇后娘娘还不下跪行礼?”陈如见皇后面色,不由冷喝。
      “臣妾云若桑见过皇后。”云若桑却神情从容,面容沉静,缓缓行礼,谁知还未跪下,却忽听宫门口传来太监的声音:“陛下驾临撷桑宫……”
      声音未落,一道墨蓝色的身影,便缓缓步了进来。
      有片刻的安静,而后却是“呼啦啦”一片跪倒行礼的声音,只听昭帝淡淡道:“都起身吧。”
      说着,上前两步,伸手递与皇后,又环视着整个灯火通明的院子,笑道:“今夜这里好生热闹,是不是朕赶上什么好戏了?”
      皇后就着昭帝的手起身,心中一喜,但抬头触及到他眼底隐隐的冷意,不由又是一寒,忙恭声道:“臣妾收到有人举报,撷桑宫里淫//乱不贞之事,而云嫔的药方中的几味药很是古怪,于是禀了慎刑司黄大人,是黄大人邀臣妾同来夜审……”
      说着,从陈如手中拿了药方,亲手交予昭帝。
      昭帝瞥了眼微一皱眉,随手递给身边的太监:“去找个太医院的当值太医过来瞧瞧。”然后瞥向身边的黄成,“既然如此,查得如何?”
      “回陛下,还没来得及查。”
      身侧太监此时早已搬了椅子过来,昭帝一撩袍子坐了下来,淡淡道:“那朕今日便坐阵这里,看看黄大人查案吧。”说罢,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在西桐面上停留了一下后,复又盯在皇后面上,又道,“这撷桑宫倒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黄成听皇帝如此说,挥手示意站立一旁的侍卫进向各殿去搜。
      西桐面色略有些苍白,却远远地只是站着没动。师傅在她眼中无所不能,师傅说能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可是万一……一时间心思翻滚,全都是自己太任性害的,若真被查出什么,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承担所有的罪名!
      这时却听皇后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今日怎么会有兴致到这撷桑宫里……”
      昭帝闻言,向身边的贴身太监贺全儿道:“去把七公主叫过来。”说罢,才向皇后道,“那日女儿节上,沈相求娶西桐公主,朕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今晚偏巧有时间出来走走,顺便看看西桐公主,想不到赶上这么热闹的场面……”
      一番话说得皇后面色不由微变,原本几日没有动静,她以为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而今日她原本兴师动众,就是想从撷桑宫查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好好惩治惩治这对不本份的母女,就算查不出什么,这件事情闹些风声出去,说七公主不检点,只怕沈红叶也不会再想求这门亲事了。
      谁知皇上竟突然现身,一时间气氛立刻变得有点诡异,谁也吃不准皇帝是什么心思,就连皇后也困惑,皇上的突然出现又想看到什么结果?
      此时却见西桐随着贺全儿走了过来。
      西桐静静跪在昭帝身前,规矩行礼:“臣女西桐见过……父皇!”
      “父皇”二字,她说得好陌生,而更陌生的,则是眼前这个端正坐于面前的中年男人。四岁以前的她早已记不清楚他的模样,四岁以后这十几年来,她只在行走于后宫庭院里,见他的仪仗行来就远远避开,唯一离他最近的一次就是四年前的女儿节,可便是最近的一次,却是摔得她最痛也最狠的一次,于是自那年起,她大病一场后,就强迫自己将这个称呼和这个人狠狠从心底剜了去,再不想见,再不想念——可是,此时此刻,一切由不得她,她依旧不得不跪于他面前,不得不把那两个她想忘掉的字艰难地吐出口。
      她没有抬头,只听头顶上那人轻轻“嗯”了声,却也并没有叫她起身,只是缓缓道:“当朝右相沈红叶在前几日的阙芳殿上向朕表示钟情于你,此事你可听说?”
      “臣女略有耳闻。”她实话实说,宫里有的是探子,她才不信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会不知道她与沈红叶的妹妹是朋友,也不信她的出宫他毫无所知。
      “朕今日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可也想嫁给沈相?”
      他的声音就来自自己的头顶上方,仿佛气息都浮在她的周遭,如此温和如此亲切,几乎让她有种错觉,面前这人是关爱宠溺自己的至亲亲人。
      曾经,她等这一刻,等了十几年。
      如果没有四年前的那次冷漠和伤害,她想,她此刻一定会开心激动的掉泪——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心中钝钝的痛,父皇,您现在才来“表现”您的关爱,不觉得,太晚了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昭帝对西桐的感情,看到有MM的留言提出质疑,现在的读者都太聪明了,呵呵。
    当然,偶也米打算写侦探小说,所以做个顺水剧透先:西桐是聪明人,然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介就是所谓的关己则乱而已!
    谢谢大家的支持,送大家一朵花。
    介是传说中的霸王花,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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