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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变 ...

  •   直到身侧被人猛地撞了一下,才让她惊醒过来,幸好及时收住了步子,否则被人撞出墙角让沈红叶看见,未免更加尴尬。
      来不及去看撞她的人,她只下意识瞥向沈府正门,周围人已散尽,沈红叶却依旧立于轿前,有风而过,吹起他的长袍猎猎,恍恍然他的眉目间又浮起一层雾意,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看不清他的悲喜。
      他把自己的一切藏得太深了啊!无论是心思,还是情绪。而这样喜怒不惊,深藏不露的一个人,当着父皇百官、不顾得罪皇后和当朝势力求娶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西桐忍不住轻轻一叹,刚要转身离开,却不料沈红叶的目光,忽然向她的方向掠了过来。
      一瞬间,薄雾尽散,他的眼中虽然依旧看不出喜怒,却黑白分明,清亮如水。
      没时间深究那目光中的含意,她只是下意识退了半步,隐身至墙角阴影处。明明只是碰巧撞上,明明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可她只觉得心跳立时快了几分,不敢再多呆一会儿,转身变快步走开。
      一时间,她什么心思皆无,只想赶快回宫,仿佛回到宫中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被远远的隔在高高的宫墙之外。
      没走多远,却忽听身后有人唤他:“公子留步。”
      西桐本没留意,但那声音唤了好几回,脚步又停在她身后,她方醒悟过来,不由回头,却见是一面目普通的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材魁梧,却神态温和:“公子留步,刚刚我见公子走得急了些,将身上的东西遗失了,幸好公子不曾走远……”
      说着,将手中的东西递与西桐。
      西桐见那人手中深蓝色袋子不由一怔,那正是素心姑姑为自己做的钱袋子,上面还有母亲为她亲手绣的白莲。她出宫门一向谨慎小心,刚刚又没用过钱,怎的会遗失?
      略一思忖,她抱了下拳,展眉笑道:“多谢大哥。”
      那人见她的笑容,不由怔了下,却是回了一礼:“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说话间,西桐将钱袋子收回怀中:“路不拾遗,大哥虽是举手之劳,但对在下来说却难能可贵。”
      说话间,她又是一礼,谁知那人却侧了身避开,奇道:“公子不看看,里面东西可有遗失?”
      “大哥既然肯交还于我,自然是君子之举,我岂能小人之心待之?”西桐心中一动,只是盯着他,“大哥可是沈府侍卫?”
      那人面色微僵,方笑道:“公子认错人了。”说罢抱拳又道,“既然原物奉还,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西桐微笑点头,这回却没再回礼,只是目送他离开。
      他……若不是沈红叶府上的人,又如何不敢受她还礼?又如何脚穿官靴?还有,她恍然忆起刚刚有人撞了自己,那钱袋子分明是被人摸了去,若不是受人相托,又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物归原主”——在这般情境之下,竟还可以如此用心良苦,沈红叶,真的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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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细润无声,因为开着窗,屋子里亦带了一抹屋外潮湿的泥土的味道。
      屋内灯影一暗,灯火恢复正常时,已有一男子,静立在其间。
      西桐轻轻抬头,不见惊讶,只是放下手中的纸,从桌前起身,轻轻行了一礼,唤道:“师傅。”
      映着烛火,见那人四十余岁的模样,乌发木簪,黑衣素袍,身材高瘦,若不见他黝黑的面色和半长的黑髯,只觉得此人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惜那长髯遮了他方正的颔,右颊边一道长而狰狞的疤更是让人不敢直视这张脸,唯一双狭长的眼睛极为清亮,闪现着睿智的光彩,让人无法忽视。
      此时,他隔着灯火望向西桐,目光中闪过一丝柔和:“本当昨日来,偏巧有事耽搁了……”
      “无妨,师傅留下的课业西桐不曾落下。”西桐无畏无惧地迎向师傅齐亦寒的目光,眼中只有见到师傅的淡淡欣喜和温明。
      她笑着为师傅斟了盏热茶,双手递了过去。
      齐亦寒接过,静了片刻才道:“我听说了,关于沈相前几日在女儿节上求婚一事……”
      “师傅以为如何?”西桐轻声接话,眉目间全无一丝羞涩,极是平静,“师傅认为沈红叶是否是西桐可嫁之人?”
      “桐儿……”齐亦寒轻轻一叹,西桐的性子虽有些肖母,但若桑是随遇而安的淡泊,而西桐则是清冷了,她一个妙龄女孩,过分冷静聪慧,终究……唉,不知是好是坏。
      “西桐这几日在想,为何京城那么多适龄女子,沈红叶却偏求我?西桐唯一想到的便是,任相目前势力最大,沈红叶为右相后,听说与他关系并不融洽,而沈红叶需要依仗宫中力量和父皇的信任帮他与任相抗衡、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如果他娶了其他公主,她们母妃身后的力量能成全他,也会制约他,让他必然会成为其他士族的傀儡,所以他才会向父皇求娶我,娶我既可以向父皇表明他的忠心,又不会让他受制于人……”
      其实,她实在不愿将沈红叶想成这样心机深沉、自私自利到利用自己和他人感情的小人,那样一个如春风般温暖、如春水般柔润、如明月般皎洁、如朗星般孤傲的人,会是这样的品性么?可是,除此之外,她却想不通只有一面这缘,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只是西桐不明白,我除了这个身份,却没有任何他可以倚仗的势力……”
      齐亦寒望向西桐略带了困惑的神色,不答反问:“桐儿为什么会想这么多?而沈红叶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莫不是桐儿对他也有好感?”
      “好感是有几分,除却因为他是青芷的兄长,亦不过是为皮相所惑。”西桐笑道,说这话时,她面色微有些红,终是女孩心思,心中隐约不忘他的出手相助之情和如阳光乍现的羞涩与笑容,还有……那日在沈府门口,他的孤独寂寞无奈。
      “桐儿……果然长大了呢。”齐亦寒眼神间的柔和渐渐漾了出来,西桐心中一动,这话的语气与母亲如出一辙,就连眼神……也那么相似。
      “何况……”西桐抿了抿唇,迎向师傅的目光,“如果沈红叶可嫁,西桐也想早日离开这皇宫,不再成为母亲和师傅的负担。”
      “此话怎讲?”齐亦寒清亮地看向西桐,温声道,“桐儿今日有心事。”
      这是肯定的语气,西桐没有辩驳,师傅教她课业已有近十年,虽然每月不过几次,有时候她却觉得师傅与她比每日相伴的母亲要更加心意相通,自己的心思自然是瞒不过师傅——当然,她也不想瞒。
      于是,她拾起桌上的那张纸,递给师傅。
      齐亦寒伸手接过,目光一闪,抬头看向她。
      “这是前两日母亲吃的药的药方。”西桐轻声道,“一个失宠多年,身居冷宫的妃子,为什么药里却有归尾、紫茄花、丹皮等成分?”
      这是昨日青芷托人送来的方子,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药方时却依旧震惊——归尾、紫茄花、丹皮,分量若运用得当,有避孕之功效!
      对于医理,她只是略知皮毛,还是从师傅处习得,可想不到第一次用,竟是用在怀疑自己至亲至爱的人身上。
      齐亦寒凝视着这张纸,面色略变,声音依旧平静温和:“桐儿在怀疑什么?”
      西桐轻声叹息。这份怀疑,其实在很久之前就有了。
      母亲自十多年前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太医也曾嘱过要她慢慢调养。但随着西桐长大,她渐渐发现,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日,母亲吃的药的味道与平日不同,而一向按时来教自己各类功课的师傅,也总会在那几日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有几次,她见师傅同母亲偶然在园中遇见,师傅和母亲的面色上总会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甚至有一次,她无意间透着窗看见师傅亲自为母亲拭泪……还有那日,自己替母亲尝药时她的焦急反应,不得不让她怀疑,定是那碗药中有什么成分于自己不利,母亲才会这样!
      只是幸好——自己不曾找宫中太医院的人去鉴定。
      西桐抬头,目光中有些许的晶亮,隐约含着几分期盼与渴望,她轻轻道:“师傅……是喜欢母亲的吧……”
      不然,以师傅的博学经纶、才智修为和满腹韬略,又怎么可能在朝堂甚至在整个燕颖国默默无闻,只屈居一隅在夜半做她这个失宠公主的教席?就算形容不佳、相貌已毁,但天下总有贤君是唯才是举的!
      西桐虽不懂情爱之滋味,但却知道师傅每回望向母亲时眼中的温淡和唇畔的柔和,却知道因着喜欢一个人而默默守护多年的难舍和不弃。
      原本还能维持平静的齐亦寒却因着西桐这一句疑问,终是面色变了几分。他沉吟了片刻,却只是将手中的纸递轻轻放在桌上,退了半步,依旧向她微笑:“桐儿真的大了,看来,也许是师傅要离开的时候了……”
      “不!”
      她与他相伴十年,她从没见过师傅的眼神中有这般的无奈和失落,从没见过他的笑容有这般伤感和悲哀,惊闻师傅的话,西桐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紧紧抱住师傅的腰,“师傅求您,别走!”
      这些年来,要不是师傅的倾囊相授、悉心教导,她只是一个井底之蛙,或者自生自灭,或者只会被宫人们势利的冷笑讥讽和冷宫中无尽的寂寞逼疯。是师傅,给了她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让人学而不尽的诗词文章、会心而笑的市井典故、心旷神怡的精彩战事、奇诡惊险的策略谋划、强而不折的做人道理、含而不露的睿智从容……她所学不及他所教之万一,但已让她的童年少年光景才这般怡然恬淡而过,才让她在面对委曲挫折时候很快走出伤痛,她对他的情意心思,其实早已——
      西桐紧紧、紧紧地抱着师傅的腰,泪水不住的涌出眼底。此时的她,没有了往日的清冷,没有了平时的淡然,她语无伦次地不住道:“师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想怀疑你,也不是想试探你,我甚至希望你能毫不犹豫地点头,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你,坦然承认了你就是喜欢我的母亲,因为在西桐的心目中,早已视您为父!”
      是的,这十年来,她的一字一词,一言一行,皆是他所教!是的,她对他的情意心思,其实早已——视他为父!
      西桐与他,虽为师徒,却从来没有过这样亲昵的姿态,一直以来她都是沉静清冷有礼守矩的,此时齐亦寒被她紧紧抱住,听她如此直白的表露,却如遭电击一般怔在那里,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似悲似喜似叹息似无奈的苦涩,良久良久,他的手才缓缓伸出,轻轻放在西桐的头顶:“为师并没有生你的气,也并不怨你,只是……西桐,你真的是长大了,你这一番话说得……说得为师汗颜,可却又不得不……离开……为师不能再……”
      “不……”西桐惊慌不安地看着他,双手逾发紧紧抱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滚落下来,“西桐没有别的意思,这些年来,母亲被冷落在后宫,师傅又如此辛苦的付出,西桐只是想为你们分忧,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如果西桐有了归宿,也许师傅就能带母亲远走高飞,母亲性子温和大度,亦从不曾计较过师傅的相貌,而以师傅的胸襟风采,也必不会让母亲困囿在这方小小天地当中,定能够让她平安快乐的……”
      “西桐!”齐亦寒忽然出口打断她的话,将她轻轻推开,面色一冷,疾声道,“你这是说得什么混话?你母亲是燕颖国记入皇家玉牒的妃嫔,你父亲更是堂堂燕颖国君,你为人子女,贵为公主,怎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枉师傅多年来的教导,你竟然……”
      这是师傅第一次如此严苛而冷厉的对自己,那目光中的冷厉与悲伤交织在一处,让西桐不由一震,怔怔地望着他。
      齐亦寒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慌张,又满脸泪痕,不由微微一叹——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所有的人情世故都是从书中、从他口中而来,这许多年来,自己对她的教导亦是随心随性,她喜欢什么他便教她什么,加之过于闭塞的环境和刻意远离纷争,让她生出这种想法亦是难免。
      “桐儿……”齐亦寒心中一软,上前半步,轻握她的肩膀,柔声道,“很多事情,不是所见即所得,眼见也未必为实,你已经长大,很多东西需要慢慢体会……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他的责任,你父皇是一个国家的君王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母亲不能只是你母亲,她还是燕颖国的皇妃,而你注定……”
      西桐退了半步,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直直地望着齐亦寒:“我母亲已被这森森皇宫耗去了整个青春,被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误了半生光阴、留下满心伤痛,我也要重蹈覆辙么?就像大姐、二姐、三姐她们那样嫁了自己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去为这个国家,为皇帝换得最大的利益么?”
      齐亦寒被她清亮逼人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痛,而更痛的则是她的话——怔了半晌,他才轻叹道:“桐儿,你父皇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西桐一怔——父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虽然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次,但浮到眼前,却总是一道模糊的影子,仿佛离得很远,却又仿佛贴得很近。远到总看不清他的面目,近到每每想到他总会心痛和难过。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与师傅这十年来,都在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似乎谁也不愿开口谈他!
      西桐一直觉得,师傅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了那与她有血亲关系的父亲,对母亲的关心爱护也远远超过了将她们弃之于此不闻不问的皇帝陛下,提起他,对师傅太不公平!
      可是……今晚的师傅,却为什么会开口问她这个问题?而她要怎么回答才能不让师傅觉得难过?
      然而不容她开口,却蓦地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有人推门而入,却是一向神色淡漠稳重的女官素心,此时却面色微白,气息略有不稳:“皇后娘娘带着宫人已至撷桑宫前!”
      齐亦寒和西桐都不由一怔。
      自从云嫔失宠,皇上再不踏足这里之后,撷桑宫已经有七八年没有人来过,今日皇后突然到来,又所为何事?
      齐亦寒上前半步,声音平和安淡:“素心别急,慢慢说。“
      他的话仿佛带了安抚,素心缓了缓急促的语气,静了下又道:“听说是有人谣传撷桑宫里有□□宫廷之事,才惊动皇后娘娘亲自出动,她身后带了不少侍卫太监,已经将撷桑宫围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个文你们喜欢,请告诉我,给我支持和鼓励。
    如果这个文你们不喜欢,也请告诉我,让我能够改正和进步。
    写作是寂寞的,在漫长的过程中,请让我知道,有人一直在陪着我,我并不孤单。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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