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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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能去参加他的婚礼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比平日好了些，但最后还是受了冻。
在我体内遍布的癌细胞们娇弱，经不起这般折腾，便对我的自残行为发起了猛烈的抗议，让我生不如死，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倒是第一次认识到电影里所谓的冰火两重天是何种滋味。
我死了，嚣张跋扈的癌细胞们也会一同逝去，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这么一想也受到了些心理上的安慰。
一连昏睡好了几天，期间还不间断地冲至洗手间，无力地趴在马桶边吐胃酸，最后几次甚至嘴里有浓郁的血腥铁锈味。
我脑子昏昏沉沉地想，正挂在卧室的西装也被我的血染脏了，那可是他送我都八周年礼物，我得拿去洗衣店处理干净。
一沾床却又昏了过去，还不停地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有时梦到我又回到了梧桐路，发现所有的梧桐树都被砍得只剩下木桩，他还是站在“梧桐路”的路牌前，静默地看着我，悲伤地流着泪，委屈得像是我抛弃了他似的。
有时又梦到我回到了高一认识他的第一天，他没穿校服正被班主任训着话，我刚巧路过，他一眼就望向了我，笑得吊儿郎当，“喂，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几班的？”然后被班主任赏了一手掌。
还梦到我回到了一个多月前，他去医院看望完他母亲，一回到公司就冲进我办公室，连门都没关，抱着我就开始哭，外面的下级员工全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我无奈地拖着赖在我身上，跟条狗崽子似的他，关了门才来听他哭诉——他母亲让他娶妻生子。
“小竟，我不想和你分开。”他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眼睛红肿到都眯一条缝，一张俊脸此时哭成花猫脸。
我微笑着拍他哽咽到颤抖的背，一边心平气和道：“你去结婚吧。”我停顿了几秒，蓦地脸上一滴泪刺过，伸出右手，用戴着树脂戒的那根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戳着他左脸的梨涡，学着他笑的模样，“只要你爱我，我也爱你。”
美梦戛然而止，我醒来周围是无边寂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在冰冷的黑暗中无声道出梦中未说完的话：“那就够了。”
不知睡到了第几天，窗外的雨还是不知疲倦的下着，癌细胞大爷们应是闹累了，停止了抗议，但我知道只是暂时的，且下一次会变本加厉的袭来。
趁着自己还有些力气，起床穿了件羽绒服，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不让大爷们有机可乘。
打着伞先将西装送去了洗衣店，又打车去了墓园，我们在北京的墓园里为我父母买了块墓地，面向碧海蓝天，位置极好，可也贵极了，他将自己全部压箱底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说要给他们一个好“家”。
他们生前那么相爱，死后一定也不想分开。
我没打伞，凌冽的雨愈加猖狂，乘着海风肆无忌惮地击打着我残破的身躯，妄图洗净我所犯下的罪孽。
羽绒服吸水量大，没多久就压弯了我的脊背，迫使我跪在他们面前，透过雾蒙蒙的雨幕看墓碑上他们的遗照——二人笑的和蔼温润。
我的父母都从事教育事业，所以都具备读书人特有的矜持和教养，就连发现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时，他们也只是平和理性地劝我：“没有法律的约束和社会的认可，单凭你们之间所谓的爱，撑不了多久的。几年倒可能，那十几年、二十几年呢？沈竟，别太天真了。”
虽然是反对，可相比他父母的抗议来说，却轻如鸿毛。
我的父母从大学在一起，结婚了三十多年，一直十分相爱，照我爸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喜欢小孩，怕是也不会有我。
我的母亲于2014年得肺癌去世了，我的父亲在同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并在两年后在他们的房间里握着我母亲的照片，服药自杀了。
认识到自己真的父母双亡的那一刻，我明白了，这才是他们对我不听劝的惩罚，而我得胃癌,怕也是顺带的。
最温柔的人，才最决绝。
我爸说，我妈身体一直很差，好不容易怀上了我，即便胃口小，也努力的吃得很多。
看电视也要抱着碗银耳莲子羹巴拉，就是为了让我健康点，他们倒没想胖不胖，再说他们觉得男孩子胖点又没什么，总比病殃殃的好。
我妈说，当初生我的时候难产，生完浑身都是血和汗，累得筋疲力尽，撑开眼皮来看我。
我生下来八斤二两，胖得眼睛都被白花花的嫩肉挤成一条缝。
别人生下来像皱巴巴的小老鼠，我却像圆滚滚的小香猪。
那天墓园海我抱着他俩入土，都不知道有没有八斤二两。
怕是连一半都没有。
在父母面前，不论多大，总是有做小孩的权力，一个多月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我失声痛哭，眼泪混进雨水里，难舍难分，渗进深幽的土壤中，我多么希望它能给我处于沉睡的父母带去一句：“爸妈，我错了。”
我错了，我不该放弃光明的前途跟他来北京，不该天真地以为爱可抵岁月漫长，不该浪费十年深情换得一身病痛。
我哽咽着拿出朵盛开的栀子花，并伸手为它遮挡冷酷无情的雨水，后放置在墓碑前。
爸妈，听你们说你们是因为一朵栀子花定的情，今天我送你们一朵栀子，你们原谅我好不好？
再抬头时湿润的刘海遮挡在眼前，我伸手拂至一边，看着他们——还是笑着的。
仿佛我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起辅导我做作业，见我犯一些可爱又低级的错误便不约而同的笑一样，我当时不知原由，只知道跟着傻笑。
我知道，他们原谅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