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婚礼》天埑无涯

3、告白

　　强拖着病痛的身体回到新搬的家中，我从一大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中，翻出了一个白色的小密码箱。

　　最后还是没去整理，当初从我们的家中搬出来时脑子一热，便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带了，现在才发现除了这个密码箱其他的都是累赘——影响我上黄泉路。

　　客厅开着暖气，昏黄的灯开得亮堂仿佛世间从未曾有过黑暗，我窝进沙发里，打开密码箱。

　　入目便是一条长红布，上面工工整整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愿小竟健健康康，岁岁平安。”

　　明明只是极其普通平常的字句，我却扬起了许久未有过动静的嘴角，方才在街上失魂落魄时的寒冷只顷刻烟消云散。

　　那时是高一上学期，我们还没在一起。

　　学校举办了名为“写下我所愿”的活动，在校园里唯一两颗百年老树中间挂起一条粗长麻绳，每人只一条长红布，写下自己最真挚的愿望。

　　我没参加，作为学生会主席我得负责活动的善后工作。

　　学校靠海，秋风强劲猖狂，免不了有长红布被狂傲的风吹掉，我们的主要工作也是将这些可怜的漏网之鱼系回百年老树的庇护下。

　　年纪小，好奇心重。每捡到一个愿望就要拿起来看两眼，有种偷窥人家秘密的满足感。

　　看着看着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平日的字简直堪称惊天泣涕鬼神，以至于我没认出来是他，还是凭“小竟”这一称呼，我才断定是他写的。

　　我从小身体就不大康健，长大倒也好了些，只是比同龄人虚弱点、容易生病，他总说每次风一吹就怕我病倒了。

　　每天早上都给我瓶牛奶，说是想把我养胖增强免疫力，他成绩不好，我也没反驳他——胖和免疫力强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我很感动他的行为，并私心地把这条长红布好好收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就应该按照规矩把它系回去的，上面的内容哪怕成真了一丁点，我的身体也不会糟到这种程度。

　　继续向密码箱里探去，是一大叠有些折痕的书信，能看得出来它们曾被人揉成团，又被人用心地、一张一张地抚平。

　　见状我笑得更深了，透过笑弯成缝的眼帘，翻看一位少年炽热的爱恋。

　　在那个没有信息技术的陈旧时代，高中生懵懵懂懂的爱恋，便通过一张张冒着粉色泡泡的书信来传递。

　　高一下学期时，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想向我告白，就学着班上的女生给我写起了情书。

　　一连几周都偷偷摸摸地躲着我，我当然发现了端倪，我不喜欢朋友之间有什么嫌隙。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一次快放假的下午，我趁他不在就将满抽屉、被揉得皱巴巴的书信全掏了出来。

　　他写了很多，也有很多废纸，多到我费了半天的劲才掏完。

　　那天下午我一张一张地摊平，衬着夕阳一字一句地看，有一句话我甚至记到了现在：“岁月漫长，向你告白。”

　　晚上回到家，我把自己锁在房间想了很久，想双方父母的极致反对、社会给予的偏见、成绩的差异…

　　可思来想去，所求不过一个他。

　　在我并不精彩的十六岁，最灿烂夺目的颜色便是他。

　　手上沉甸甸的书信重量无比鲜明地告诉我：一直坦荡洒脱的他因为我开始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在我们上学必经的道路两侧，成百上千颗榕树紧密排列。

　　放假结束后的周一清晨，他照常站在“梧桐路”的路牌前等我一起上学。

　　我见他头顶落了片泛黄的梧桐叶，上前帮他拿掉，顺便吻开了他唇上映射着、正冉冉升起的朝阳。

　　原来这就是太阳的味道，真甜，我喜欢。

　　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所以我用十年来写个“爱”字，一遍又一遍，遍遍入木三分。

　　但我现在写不下去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