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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林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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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睁开沉重如铅的眼皮,却被白耀的阳光刺痛,伸手挡在眼前,另一只手上传来沙发皮被冬日午后烈阳晒得滚烫的热度。
待适应了强劲的光线后,林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那天收拾完一地残骸碎片,一沾沙发就睡了过去,一直断断续续地醒来,接着上回的故事讲,讲着讲着又被困倦压下了眼皮,接连不断几天至现在。
“啪啪啪”林向伸手拍打又浮现困意的脸庞,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好去回忆上回讲到何处。
“咚咚咚”有人敲门。
由于在沙发上蜷卧太久,猛的站起身来时,全身的血液都拼命往头部翻涌,堵得他耳朵都好似出了问题,“什…什么?”林向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信息。
王大妈手握着银行卡,闻言耐心又重复,“小沈走前给我发信息说,让我把他‘患胃癌筹钱’活动所筹集到的资金捐给我们小巷委员会,我们都一大把年纪了,要这钱也没什么用,倒也没多少钱,你就替小沈收着吧。”说着生怕林向谢绝,连忙将银行卡往他右手塞。
摹地看见林向右手无名指上,有着与沈竟一般无二的树脂戒,陡然停驻。
王大妈当即就理清了一切——林向与沈竟不只是单纯的同事。
“唉…”王大妈叹了口气,是对他们这阴差阳错的十年感情最准确的评价。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就这么阴阳两隔。
王大妈走了,只余林向一人,任绝望的潮水向他奔涌而来,顷刻之间便淹没头顶,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过了很久,久到林向的脚底都站得麻木到失去知觉,他才迈着像才在天边柔软白云的脚步,走向真相的万丈深渊。
第一年,秋日清晨,在泼天漫地的金色阳光下,脚踩着不尽其数的泛黄梧桐树叶,沈竟送了林向一个旖旎的太阳吻。
第二年,高二分科,理科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的沈竟,为了林向选了文科,由于不习惯文科式的学习习惯,沈竟时常背书到深夜。
第四年,沈竟耗费高考前珍贵的一个多月,在盛夏闷热的树林间受了许多细密的伤,只为了给林向亲手制作十八岁成人的礼物。
第六年,沈竟从重点大学辍学,深冬腊月,冒着寒风冻雪,孤零零一人拎着行李来北京,与林向分担创业的繁重压力。
第八年,沈竟的父母双双离世,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便只剩林向一人。
第十年,从高中开始,和沈竟恋爱十年的爱人结婚了,沈竟强拖着病痛的身子去参加林向的婚礼,断了个干干净净,众判亲离的重击下,他在梧桐小巷的温馨小窝里,干净澄澈的阳光下,以父亲的死法来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沈竟把一颗热腾腾的真心赠与林向,却换来了一身惨烈的病痛与不信任的背叛。
此时林向的每一步,都践踏着沈竟那深刻沉重的十年,在滴血。
打开冰箱,扯出那一大袋子药,林向一字一句地阅读药盒上的说明,字字诛心泣血。
这般一回想,平日里沈竟的病情再明显不过,经常神经奄奄,吃不下饭,总发低烧…不尽其数。
林向却对这一切熟视无睹,自以为是沈竟本身的体质差。
而忽视才是一切的原罪。
那可是林向深爱的人,却反被林向拉下凡尘,不仅滚了一身肮脏的灰,还落了这般惨烈的病痛。
林向现在才明白那天晚上吃的面条有什么不对——太寡淡了,沈竟很喜欢吃辣,由于得了胃癌,禁忌吃刺激腥辣的,可吃其他的也吐,吐至天昏地暗,生命尽头。
除了沈竟自杀那天吃的含头孢的外,其余的药都没拆封——沈竟连挣扎都不想了。
林向双手紧握两条小臂,指甲深刺进血肉里,不断涌出猩红的鲜血,恨不得让自己再痛些,却始终无法体会到与沈竟同种程度的痛苦。
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天,林向不该见沈竟长的惊艳就有心出声调戏,他就应该离沈竟远些,再远些,即便后来再喜欢也不该去招惹他。
这样沈竟就可以过上本该属于他的美好生活——从重本毕业找个高薪舒适的工作,再娶个漂亮贤惠的妻子,生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与妻子一同白头到老,安享晚年,最后再子孙儿女的哭声中安然离世。
而不是累死累活地工作,应酬,在饭桌上为了能多几万块的赞助,低声下气,烈酒如水般入喉,不停地灌,在胃里腐烂发臭,凝固成丑陋巨大的肿瘤,最终在众叛亲离的打击下,抛弃世间一切离去。
沈竟本该活得灿烂,却在临死前才真正见到了阳光。
“林向。”
林向闻言将泪痕遍布的脸缓缓从血淋淋的臂弯中抬起,看向正窝在沙发里,手上拿着那一大叠情书,白皙纤细的手腕处虚系着长红布,微笑着与他对视的沈竟。
“小竟。”林向双瞳涣散。
“嗯。”沈竟笑着回应。
“小竟。”林向哽噎着,难以置信地又唤他。
死寂又一次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蔓延生长。
晶莹剔透的泪珠从难以负重的睫毛上滴落,随之消失的还有本该窝在沙发里的沈竟。
林向学着沈竟方才的微笑,左脸浅陷的梨涡困住冬日午后最后一缕阳光。
他叫我了,他叫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