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徒》雪庐

33、再见故人

　　溟灵一出，管他什么金钟罩铁布衫，千年的王八罩子万年的龟壳子，都在剑下难存，一剑少了，便两剑，三剑，直到砍破为止。
　　黄钟颇有至高宝物之相，龟裂细纹中暗光隐隐，但此刻毕竟只是一个静止不动的东西，怎有可能挡得住杀伐利器？除了护着殊羽一时半刻，其他便再也无能为力，从头顶开裂，却始终没有散落开来。
　　无极天渊浊气浓厚，越往里走，越稠得化不开，似乎要附着到人身上一般。
　　谢无患体力充沛，一路不停地吸纳转换，对魔气的运用已十分得心应手，一身修为更是在不断吸纳精纯的浊气后，达到了以前从未到过的高度，往日使用起来颇为消耗灵力的溟灵剑，现下却如同与身魂合作一体，意甫出，剑气已至。
　　谢无患朝黄钟挥出两剑去，回头掠了一眼这桑墨宗内门之景，老树林立，绵延高山如墨，无数精致的亭台楼阁隐没其中，或只露出一角，挂在梢上，显得极有意趣，当真是个风水宝地。
　　远处一座与巨钟同高的巨山，青黛墨灰交杂，偶有铜绿之光闪烁灼眼，想必也是“桑墨”之名由来，山上的金光大殿极其扎眼，谢无患腾升到半空，冷哼一声，一剑向巨山劈下：“这便作为当日你起杀心的代价！”
　　谢无患说了几句话后，殊羽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声线惊疑又诡异：“是你？是你！这世间待我不薄，哈哈哈哈！”
　　随着远处巨山的轰然倒塌，四散的浑浊烟尘笼罩下，黄钟内部一声刺耳狂响，终于掉落一块三寸金铜厚片，紫光从裂缝处狂涌而出，冲击其他悬而不掉的碎片，谢无患见状，面色凛然，喝道：“你今日必死。”
　　话落，青光早已奔至前头，与巨钟，紫光撞击到一起，炫目白光从巨钟处刺向四方，吓得风兽吱哇叫起来，四处乱窜，终于找到一处深坑匍匐下，风兽回头一眼，不料心神受震，几乎将心头一口恶血呕吐出来。
　　半面黄钟尽碎，成山般的尸首，断臂，残躯，腐肉，以及令人嗅之发晕的浓稠黑血从中倾倒而出，冲天的恶臭甚至引来了一群低灵智的血鸦，盘旋几息后就俯冲而下，抢食起来，一颗头颅骨碌碌滚到风兽脚下，尽是血污，大半的面皮都被扯去，独留一只眼睛在上面。
　　风兽浑身发颤，别说没见过这种场面了，但凡是个心智弱小的，看到此景也得心肝一紧，那头颅上仅剩的一只眼睛，被藏在肥厚的肉里，白发将黑血吸收得饱满油亮，这不是方才接见他们的桑墨宗的“老祖宗”吗！为何会在黄钟内？
　　风□□以心音联系谢无患，但见其正与黄钟内走出的紫发骷髅鏖战，又不忍扰其心神，只好将头颅踢得远远的，然后蹲伏下来，警惕着周边的异动。
　　谢无患骨爪一伸，将骷髅脖颈捞在掌中，本想一掌捏碎，可骷髅好似流沙般，从骨爪指缝滑落出去，几乎抓不住，逃脱的骷髅咯咯一笑，被黑血浸染的头颅一歪，发出邪异的笑声，这笑声随风飘过来，至谢无患身前时，突地变作了实体，百余银针直直朝他天灵刺去，谢无患蹬脚翻身，腾到空中，银针扑空，原地爆裂，而半空中早有骷髅打出的一道绛紫刀光在等待着谢无患。
　　谢无患着实愣了一下，却不是因为没预料到此处陷阱，而是这绛紫刀光不正是他方才惋惜过的狼首雷紫烟刀吗？谢无患不忧反喜，八臂齐振，以一拳打散了那道刀意，然后就势停留在半空，微笑着看着骷髅。
　　“贵宗为了复活阁下一人，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谢无患自然也看到了黄钟之内滚落出的几个熟悉面孔，不愧是正统魔门，手段之狠辣，比之外界杀人夺宝，滥杀凡人的魔道散修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不把宗门弟子的命放在心上，更是将自身都一起献祭了进去，这尸山血海，应是除在外的宗主及几位精锐外，桑墨宗内所有的人了，难怪在外见到一群所谓长老，都一副不堪一击的行尸走肉模样，如此心血，如此代价，殊羽能重生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复活之人，是否还是当初的那个殊羽还未定。
　　谢无患看着那举止怪异的黑色骷髅，心缓缓沉了下去，向深坑内的风兽扫了一眼，又嘱咐了几句。
　　黑色骷髅头在骨架上转了几圈，又伸手取下头颅，抛置高空，好似一个幼童自在地玩耍，只是场面实在诡异，“谢兄，你可知那日我去澄心宗是为捉拿要犯，不料遇到你，半途坏了我的好事。”
　　谢无患立在云头，俯瞰下方尸骸中的骷髅，眼神不断搜索着什么：“那日我只击杀了付灵山，何为坏了你的好事？莫非你是冲着澄心宗宗主去的？”
　　骷髅一掌把头颅安回去，愤愤道：“你我心知肚明，时至今日，还跟我装傻是否说不过去？”
　　谢无患紧握着剑柄，答道：“若非当日你对我横刀相向，今日你我也不必有如此对立境地，我今日来只为报当日一刀之仇，你残存的宗门族人几幅皮壳，也都是暗中偷袭我，却因技不如人才会被杀。”
　　骷髅一把拽住紫色长发，原地踱步：“你真的不知？”虽头骨上没有面皮，却依旧有情绪传出，不过倏忽，就变了脸色，一口牙咔咔作响，道：“不知更好，不知更好，知道太多反而坏事。”
　　然后凌厉神光一闪，长发化作数万细索，编织出一张弥天大网，猛地向谢无患方向扑来，这一次不比之前小打小闹，殊羽显然是动了杀心，再没留手，饶是谢无患知道他重生的仪式并未完全成功，却依旧不敢妄自看低，将溟灵负于背上，左右掌冒出滚滚浓烟，而后各自幻化出一支雪色骨爪，向坠下的发网撕扯而去，与此同时，身后神光一振，八臂再齐齐放出，转轮般舞动起来。
　　发网细密，轻若蛛丝，一层一层重重叠叠，一旦沾到人身，便钻入体内成为附骨之疽，再难拔除，着实阴毒得狠，谢无患全程以骨爪与长臂应对，暂时还算无碍，可这丝网漫天，竟也把风兽笼罩了进去。
　　谢无患试着沟通风兽，没有回音，便知事情不妙，先前立在云头，依稀看见风兽隐藏于一处深坑中，此刻殊羽的紫发遮眼，神识被阻断大半，他很难判断出风兽所在。
　　发丝还在不断延长，交织，然后洒下，将这一方天地都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最终织成虫茧形状，向内挤压，直到里面的人都化作一滩烂泥，谢无患骨爪开路，巨掌在迷宫般的虫茧内部撕扯，一边以心音沟通风兽，一边往撕扯出来的通道贯注自己的神识，支撑这方空间不再陷落。
　　刹那间，二人的攻守之势就倒转了过来，殊羽在外狂笑，而谢无患成了瓮中之鳖。
　　殊羽在茧外道：“谢兄，你在找的那小东西在我手里，别费力气了。”
　　然后闷哼声响起，随即是殊羽发怒的声音：“小畜生，找死！”
　　风兽于那一线喘息之机与谢无患联系上了，听起来十分虚弱：“喂，刚刚他把我从网里捞出来了，我趁机会从他手上逃开了，你有没有办法……”
　　“原路回去，找沈漪。”谢无患一丝反应时间也不作，当即回复道。
　　他对殊羽还留有底牌，风兽能逃脱自保当然是最好的，这小东西不在他才不必畏手畏脚，自己在这，殊羽也没心思追杀一个逃跑的小角色，何况，沈漪和桑墨宗主二人迟迟未有人到来，这与陈束所言的“一个时辰”已过了许久了，他更为担心那一方战局。
　　既然风兽已经出来，他也不必再在这茧中多呆，两爪齐动，八臂共转，疯狂地撕扯起密密麻麻的丝网，谢无患每往前近一步，身后便轰然坍塌一块，不过三息，有凉风拂面，已到出口。
　　殊羽在外也没闲着，不时地放出魔流与刀气侵扰，同时发网收缩愈紧，出口只留下小小的一道细缝，飞虫都难以进入。
　　谢无患的骨爪抓着出口的发丝拉扯，这一道细缝在殊羽的控制下岿然不动，并不如先前不堪一击，谢无患身后长臂击飞殊羽刀气，抓取乱窜魔流，偶而还以掺杂了精纯魔力的拳影，炸得滋啦响，飘散一股焦糊味。
　　“你修为长进不少呢，呵呵，那小家伙去搬救兵了？沈漪来了？”二人僵持之中，殊羽嘻嘻哈哈地问，丝毫没有把谢无患的反击放在眼里，反而开始忆起了往事，“没想到，你跟沈漪是一伙的。当初我要杀你，竟是被他拦了下来，还怒气冲冲地把我砍了，唔……你跟他什么关系啊？嘿嘿，奉劝你一句，沈漪可是对从小养育他的师尊都下得了杀手的人，别妄想他会再来救你。啧，我说诸青也是倒霉，作为魔道至主，偏偏去收那一个仙道的徒弟，落得一个惨死收场……”
　　谢无患虽然在听诸青姓名还是目眩良久，但并未再有昏迷之事发生，苦笑一声，没有回复，不过区区数息，他气力就只余一半，在茧内根本无法吸纳到魔气，殊羽先前还时不时攻击他，不知是否看出他可转化攻击而来的魔气，现在完全只动嘴皮子，想要活活困死他。
　　谢无患无法跟对方这样耗下去，正准备提前用溟灵破局，却有一股清冷之声于茧外乍开，冰冷又平静，像一把未曾开锋，但足以杀人的剑。
　　“众人受他恩惠不自知，又因恐惧无知而不停于背后诋毁，我早知你们不懂感恩……你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