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徒》雪庐

29、计划

　　钟灵走后，风平浪静。
　　沈漪脸上最后一丝微弱的笑容都完全消失了，把软烟萝放回谢无患手里，二人一前一后迈进黑暗，从天路返回月山。
　　天路通向月山的通道仍是风兽眼里一片漆黑的笼子，必须要来人放下焦急的心，静候数刻，才会有出口浮出，在此之前，便都是在空中不辨方向地游走穿行。
　　吵过之后，谢无患负气离开，又有望月城门那一场，气氛实在尴尬。
　　此刻沈漪在前方站着，谢无患却在后方想着叶笙的话。
　　幽冥界，一个可以令修道者疯狂的地方，古籍上言明修士陨落之后，若不愿放弃记忆和修为去归墟轮回，便会坠入幽冥界，在另一方天地转修成鬼道，受强大的幽冥王统辖，可古籍又记载幽冥界与任何灵修大陆都不互通，没有人真正见过幽冥界之人出现，所以幽冥界只是一个从未被证明的地方。
　　有人信其有，有人信其无，这种争论在修道界一直存在，可大多数的修士都是怀有半分渴望的，毕竟只要有得选，没人不希望在自己不幸身陨之后，还有一个除尘归尘土归土和放弃一切去轮回以外的选择。
　　谢无患听沈漪对话中提过，那个叫清霜的人，便是到了幽冥界，虽不知他是否说来唬蒲风，但是看其当时神情，应也是多少认为此地是真实存在的。
　　而叶笙则是毫不犹豫地告知他，宝镜可以沟通幽冥界，不仅此地存在，而且有交流，那醉汉定是从何处听到了风声，宁愿不顾脸面也要给雪女磕头求借宝物。
　　谢无患已经可以预见，若把此消息直接放出给大陆所有修士，将会造成怎样不可挽救的动乱与杀伐，还好宴隐将雪女一直留在城内。
　　他挠了挠头，不明白为何一趟简单的望月城散心之行，又让自己卷进了一场更深的局中。
　　他盯着沈漪黑暗中朦胧的背影看了半天，犹豫许久是否要问问幽冥界相关的事情，恰好天路出口显现，话到嘴边，也搁下了。
　　甫出漩涡，风兽又蹦又跳地扑上来。“沈漪！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漪抬起手肘格挡，眼色略带嫌弃：“你擅闯我告知你禁止出入的地方，我先给你记一笔，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启程，看你路上表现了。”
　　风兽垂头丧气地退回去，恩恩两声。
　　谢无患听了，也准备自找住处对付一夜，今夜虽未动过刀兵，可心力着实消耗许多，不想沈漪回头问他：“你欲往何处？还是齐云居吗？”
　　齐云居是谢无患在月山学艺时的住所，蕴藏旧忆纷纷，他自然不愿再住，于是摇摇头：“不劳费心。”
　　沈漪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显出执着之意，更不会为此事生谢无患的气：“我本想将双剑给你送去齐云居，既然如此，现在只有麻烦你自己去取了。”
　　“溟灵是我入道后唯一宝剑，我现在没有趁手兵器，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带走，莲旬你自己拿着吧，无极天渊势力雄厚，强者如林，我未必能时时护你，救出顾雁后，以我之能力只够带一个人走，届时还需你自己脱困。”谢无患回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话终于回到了正轨，谢无患早就想与沈漪商谈营救顾雁的计划，思索之后，也不矫情，化流光朝石台方向飞去。沈漪看了一眼风兽，也随即跟上了。
　　石桌被谢无患劈开，四处青石也不知为何几乎块块都碎裂了，好在石凳完好，谢无患先一步拾起躺在地上的溟灵剑，横放于腿，邀请沈漪在对面坐下，做出一副长谈态姿势。
　　沈漪眼神在莲旬上转了两圈，无奈地拿起。
　　“这宝剑你平日不离身，怎地这时开始嫌弃起来。”谢无患突然开始感叹。
　　沈漪落座的身形一顿，随即抬头看他，淡然道：“世人总说人心易变，我也不例外，曾经是喜欢不假，现今我倒对剑道有些厌倦了，自然就不想要了，与其使它往后的千年万年明珠蒙尘，不如给你了。”
　　这话让曾经的阿青听见，必是觉得沈漪又在同他玩笑，人称剑为天下兵器之首，杀道是百道之极，世人只有认为自己天赋不够而不敢妄修的，哪有像这样登峰造极过后来一句“厌倦”的？
　　修道界常有“修道种子”的说法，沈漪便是标准的杀剑种子，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可苏醒之后，谢无患见了太多超出想象与认知的事情，沈漪之变化，同当初不可说不大，身逢雷劫，死里逃生；返仙退凡，靠外物聚灵；重伤难愈，元生之水镇痛续命，现实与长梦交杂，时死时生，甚至连过多消耗灵气的剑招与功法都不敢使。随时都在殒命的边缘。
　　此时弃道，也不知该说是明智，还是无奈之举。
　　可弃道并非意味着要弃剑，好比一个人投笔从戎，也不必将家里所收藏经文全都烧掉一般，谢无患细细回味这话，总觉得品出了一些决绝，况且不修剑道，未来又转向何方呢？
　　不过……谢无患明目张胆地打量沈漪周身：“你修为已比从泉水镇出来时高出许多。”
　　他没说的是，此刻沈漪的修为，又比之二人争执前高出许多，可以一路化光追随谢无患来到石台，照此神速，说不定再过几天，便可以御剑飞行了。
　　“瞒不过你的眼睛。”沈漪笑了笑，道，不过他似乎不想与谢无患多说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解释，“你找我过来，是为商量营救顾雁的事吧。”
　　“是，你有什么计划最好现在告知我，我不想被蒙在鼓里，然后像个莽夫在魔界漫无目的地乱窜。”谢无患明言。
　　“我并无计划，救人，不就是一路杀进去的事？”沈漪顿了顿，对上谢无患眼神，“让风兽直接带你我到圣城，你在外叫阵，然后等公输明出来后将我交上去便可，他捉顾雁就是为了逼我现身，不会对你俩下死手，到时寻个守备薄弱的地方一走了之，只要回了暗界，那是顾雁的地盘，便是魔主也不敢上门报复。”说了许久，他突然停下来，问：“公输明知道你身份吗？”
　　沈漪问得不明不白，谢无患猜测这身分指的是望月城城主？又或是沈漪弟子？摇头道：“公输明见我随顾雁同进同出，认为我是他心腹，所以才以此要挟我办事。”
　　“那便好。”沈漪点点头，动作之间，手腕上金丝缠着银镯，时而映出碎光，虽微弱，但直直闪到了谢无患眼底，这金线，他以前从未见过；再移到另一只手，两根红绳规矩地挂在手腕之上。
　　沈漪顺着他眼神看去，忽而轻念法诀，两根红绳自动解开，乖乖躺在沈漪举起的手心，那只手微微前伸，然后手的主人对上谢无患不解的神情，说道：“我拿着也没用了，都送与你吧。”
　　谢无患从风兽那里听了雾灯也捅了沈漪一刀的事情，当时他因为思狸的死讯而混乱，一时没有心情细想，而今看到仍然完整的红绳，才发觉事情蹊跷，为何红绳没有像天雷中保护自己一样在雾灯出手时被消耗掉，挡掉一劫？
　　“没用是什么意思？”
　　“这便说来话长了，既然给你，你便安心收下，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不必担心。”
　　谢无患当然不是担心沈漪食言，只是心中疑惑颇多罢了，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谢无患再推辞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手指一勾，红绳就到了他手心，片刻后，腕子上立刻变为三根。
　　沈漪又道：“此次回山，我找到几张旧日剑符，平日总觉得这些小东西无甚稀奇，此时却正好可做开路之用，练功室剩余许多符纸及朱砂，我都带在储物戒中，路上还可制作一些，以备突围破阵的不时之需，不过我现下修为仍是不够，这事需要你去做了。”
　　沈漪一件件都安排得颇为妥当，每个环节都未有不周，甚至为谢无患顾雁二人想好了去处，只是这个周全又有些直接的计划，完全弃置了他个人的安危。
　　谢无患没有开口问沈漪自己的退路，一是沈漪一直以来的口径都是称要去送死，就算还有什么后招，也决计不会透露于他，二是他不知现在还能以什么立场开口关心。
　　从澄心宗重逢，他们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了。
　　“交给我便是。”谢无患只应下来画剑符的事情。
　　“我有些累了，要去歇歇，就先说到这里吧，若有疏漏还可路上再谈，”听到他回答，沈漪揉揉眉心，一副劳神模样，而后抱剑起身。走了两步，回头道，“莲旬先在我这里放着，你随时可以开口索要，至于溟灵，你若喜欢可先使着，但进入圣城前需收起藏好，公输明那一班子人对它疯狂得很。”
　　谢无患一愣，回神沈漪早已化光远去了。
　　他轻抚手里重剑，幽幽荧光浮起，追随他手指飞舞跃动，极为有灵，一指触到剑身，宽厚剑身上又如同有蜻蜓点水一般，以他指尖为中心，向外漾起一层一层青翠涟漪，回环往复不绝，从重到根本提不起，到运用随心如臂使指，他曾无数此于白昼和长夜里，挥舞这把利剑，望月城也是他花费数月劈山斩海，一剑一剑造成的，闭目遐思，青虹之啸仍在耳旁。
　　“溟灵啊溟灵，你怎可能是一把魔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