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徒》雪庐

28、心上人

　　黑衣人手拿纸笔，脚程比钟灵快半步，走在前头，看到谢无患时，回头向钟灵得了一个确认的眼神，然后便直直走来。
　　“道友，这是我们望月城负责登记和管理进出城人口的叶笙道友，我已让他为你寻到一个风水清幽的院落作为落脚处，只需登记一下便可。”钟灵道。虽然谢无患前头婉拒过他，但是以他眼色，看出对方并未真正下决定，所以还是将此事替谢无患做了主，先找了人来。
　　黑衣人与谢无患四目相对，谢无患倒是愣住了，这位叶笙，简直活像个夺舍了某个书生躯体的千年狐狸精，玉面樱唇，一双泛了桃红的吊梢眼，辅以斜飞入鬓黛青长眉，黑色劲装衬得人多一分凌厉，整个人气质中正又轻佻，亦正亦邪，不由得让人一再注目。
　　叶笙也不介意谢无患如此打量他，提笔问道：“姓名，道法，可有仇家？”
　　钟灵好像习惯了这黑衣人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但是怕谢无患多心，多解释了一句：“叶笙道友平日便是这样的，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道友不必见怪，每一个进城之人需要登记姓名与所学道法作为资料留存，至于问可有仇家，也是为全城的同修和百姓所考虑。”
　　谢无患捏捏手中软烟萝花茎，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来到这城里看看，没有准备多待，自然也不会将自己身份如实告知，于是道：“钟灵道友客气了，谢某确实远道而来，一路周游，路过此处见城门巨石好奇，才贸然打扰，想必道友也能看出我此身为魔躯，只是我并未修习魔道功法，而是一直与师尊在海外修习一些独门剑法。”
　　钟灵与叶笙对视一眼，而人都明白此话真真假假，却都微笑着不戳穿，对于二人来说，只要对望月城无恶意，他们并不在乎什么谎言，这灵修大陆波诡云谲，真能毫不在意将自己家底和盘托出的人，才是最不能招惹的人。
　　“原来谢道友来自海外，听闻海外处处都是福地洞天，连修士都比我们美上几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啊。”钟灵做出一副惊叹状。
　　周围诸人一听也都来了兴趣，纷纷缠着谢无患追问海外风物，连叶笙古板的脸上都多了一丝动容。
　　最终，谢无患被钟灵叶笙二人捉去酒楼喝酒谈天去了，众人抢不过，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而雪女则卷起红布，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无患本不想跟钟灵走，欲趁二人不注意偷偷走掉，但二人将他看的紧，频频回头，又似乎有话要说。
　　席间，钟灵与叶笙起身致酒一番，果然开门见山地问了；“阁下是否对雪女姑娘宝镜有兴趣？”
　　谢无患挑眉：“何出此言？”
　　“海外散修也不会对区区一支软烟萝感兴趣吧？阁下拿出的长生草和半缚竹虽然价值不算太高，但却是真正对雪女姑娘胃口的好东西，在下猜测阁下今晚会宿在本城，然后寻找一段巧妙的时节，与雪女姑娘进行一场私人的交易。”
　　“哦？那我如此做，二位道友会阻止我吗？”谢无患反问。
　　钟灵哈哈大笑：“道友说的是哪里话？我们虽是城中执事，但也是不能轻易破坏城主定下的规矩的，城主希望这里是一片清净之地，庇护无路可走之人，自然不允许有勾心斗角，互相残杀之事发生。”
　　谢无患端起酒杯，与钟灵碰了个杯：“钟灵道友果真聪慧无伦，谢某原有此心思，听君一席话，这心思倒是偃旗息鼓，直接作罢了。”
　　叶笙也把杯子递了过来，这才第一次出声：“谢道友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过我二人并非是为阻拦道友而来，我在这城中也算修为前列的人，也看不出道友的实力，想必是远远高出我，阁下此等人物做事本无我二人置喙的地方，只是情况特殊，所以才不得不强邀道友来吃一口酒。”
　　谢无患眯了眯眼：“二位有何指教？”
　　钟灵手掌一挥，将数面窗户都合上，虚着上半身：“雪女姑娘她是无极天渊圣城逃出来的，那宝镜原是圣城主之物，魔主这会儿应是忙着别的事情，无暇顾及此事，等他缓过神来，雪女姑娘的下场，阁下应该可以预见。”
　　叶笙点了点头，接着钟灵话音说：“当初她来投靠望月城，告诉我城代理城主，是来寻曾经于此处出现的顾雁顾仙长，以及……”叶笙停顿了一下，才小声开口：“以及月山那位，所以才会提出那天价的条件，不知从哪听来的月山那位身上有霜露果，顾仙长身上携有镇命诀之事的。”
　　谢无患有些震惊，倒是面不改色：“那宝镜有何神通？”
　　钟灵叶笙对望一眼，都缄口不言。
　　雪女来历不寻常他自是看出来了，修士一般都非常爱惜自己容颜，除天生有缺陷之人，无一不是把自己往美处打扮，雪女肤如凝脂，外貌不过是少女模样，满头花白好似人间耄耋老人的头发，不似其名的雪色，驳杂如白雪与污泥搅乱到了一起。
　　如此情形，只能是她寿命已透支到不能维持全身所需，从上至下地衰竭着，所以他才会拿出两样续命添寿的灵植来，虽然聊胜于无，可也算是提供了一条信息：我已知晓你之症结。
　　他离开时一句话也并非装神弄鬼，而是他对那宝镜有些熟悉感觉，感应到雪女与宝镜几乎是不可分离的，好像法器与器灵一般命数相缠，一生俱生，说要拿出交换简直是自找死路的行为。
　　如果雪女有心，接下来一定会在接下来几天向谢无患主动开口，不是求换宝物，真正目的却是要打探此两样宝物主人现今的下落。
　　所以让钟灵二人先对自己交个底，不是坏事。
　　“既然二位不愿透露，今日这酒宴也就稍歇吧，谢某兴趣本也有限，还急着回归海外，将我这一路奇闻回去说与我那心上人听呢。二位，就此一别，以后还请务必来我海上吃茶。”谢无患拱手就要走。
　　“道友不必拿什么心上人做借口蒙我二人了，”钟灵银牙一咬，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道友是有大造化之人，想必那两样东西总能拿出一样来，就算没有，也能以其他方式成交，我二人也不相瞒了，此番前来，其实是想请道友无论如何交换到那宝镜，望月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谢无患话已出口，便不收回，还是不停步。
　　“道友可想好了，那宝镜，可是能沟通幽冥界的法器。”叶笙沉闷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无患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叶笙吊梢眼一钩，朝钟灵摇了摇头：“听见幽冥界还能稳住心神的修士，我至今未曾见过，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钟灵叹了口气，泄气地坐下：“若宴隐在，或许还有转机，可他把此事交付于我们，自己倒好，当个甩手掌柜出去逍遥了。”
　　“我们几个中属你心眼最多，你都没辙了，他那性子你也知道，更不会有什么好办法的，你也不必如此说他，若此回能顺利找到城主回来，修补天幕，望月城定能在乱世中保全的，也无需寄希望于那什么往生镜，只是这么许久还没有传回消息，不知境况如何了。”
　　钟灵摇摇头，闭上眼，片刻之后又猛地跳起，将叶笙挤到一旁：“叶笙，你带着东西先回去吧，我有种预感，此事尚有转机，不能就此放弃，趁那人还没走远，我还得再去试一次。”
　　钟灵幻回原型，是一只蓝色百灵，扑腾两下翅膀，也于原地消失了，他一边飞行，一边搜寻，从方才的热闹市集，到雪女居处的高空处，甚至将那座塔楼都看了，都没看到想找的人影，不报希望地往城门方向一探，才见一个黑影缓缓向外走去。
　　不是吧，这家伙竟然完全不受诱惑，真的想一走了之？钟灵心里犯嘀咕，变回人形，悄悄跟着走出去。
　　城门口出乎意料地还站了一名白发青衫之人，负手赏月，像是在等着谁一样。
　　谢无患走到门口石碑处，意识到有人，一看似乎也愣住了，不过很快回神，第一时间却是回头捕捉钟灵的身影。
　　“一天见了三次，看来你我颇有缘分。”
　　钟灵从阴影中走出，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几步：“谢道友，我出来送你一程。”
　　钟灵虽施了一礼，语气却不知怎地有些咬牙切齿。
　　谢无患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摆摆手，凑到钟灵身边，小声地说：“道友，这次你总不会认为我在诓你了，你看，我这心上人久等我不归，都跑出来找我了，你回去定要好生替我向叶笙道友解释一番，谢某今日失陪了。”
　　那青衣人虽背对这边，但看其身量明显是个男修。
　　钟灵脸上赔笑，实则认定谢无患为了做戏做全套，竟使出此种下策骗他，心中已将谢无患这老狐狸死变态拳打脚踢数遍。
　　所以也不离开，看着谢无患背影朝那人走去，静静等谢无患如何收场。
　　“你怎么来了？”谢无患声线有些不自然。
　　钟灵失笑，心道果然如此。
　　青衣人瞟了谢无患一眼，直直往前走。
　　“这个给你，”谢无患将手里捏着的东西递到青衣人面前，讨好一般，“先前我冲动了，忘记你的状况，伤到了你。”
　　青衣人这才停步，钟灵只看得到他三分的侧脸，便已觉得能理解谢无患了，借了山色水色，真个月下之仙，与软烟萝紫花相衬，一个清丽，一个秾艳，确实绝配。
　　恰好那人察觉一般，朝钟灵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带了些许凉意与疏离的眼神，而后迅速地收回了。
　　“风兽说你掉进天路漩涡了，让我来救你。”青衣人如是回答。
　　谢无患轻“啧”一声：“救我？你明知道天路……罢了，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
　　话题逐渐变得隐秘，钟灵知道逃不过二人感应，不想真正闹翻，所以也不再继续听下去，回去寻叶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