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8、行星干达布斯（二）

　　干达布斯的兰尼斯特公爵府又叫绿宫，是座小巧干练的三层建筑，建在一座小山丘上。山下有一个大湖，碧蓝的湖水一望无际，城镇沿湖而建。站在绿宫的阳台上眺望，鳞次栉比的建筑就像钢铁的托架，稳固的托起蓝钻般的湖泊，别有一番风味。
　　在布局紧凑而色调温馨的小餐厅里，自动机器人上完菜后就按照设定好的程序离开了，主客四人边吃边聊，和乐融融。
　　莱因哈特兴致勃勃的向他的姐姐讲述学校的事情，还不时拉来吉尔菲艾斯充当证人。蕾欧娜静静的听着，只有在被安妮罗杰问及意见的时候，才会不轻不重的回答两句。她这种轻慢的态度引起的不满在莱因哈特心里慢慢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莱因哈特就会忍不住讽刺几句，结果马上就会引来蕾欧娜的语言还击。你来我往之后，两人正式开战。直到吉尔菲艾斯插嘴调停，他们才会暂时停下，但谁也不会认输，总是伺机再战。最后终于轮到安妮罗杰出面。伯爵夫人带着笑说上两句，就轻而易举的将话题带离。这次的战斗结束，新一轮的循环开始。
　　一切都像一年前在佛洛依丁山庄时一样。每个人都是轻松而愉悦的，即使这份心情并非完全表现在脸上，却在心中涌动不止。
　　谈笑间，莱因哈特留意到他姐姐提到了一个新名字。
　　“姐姐，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是谁？”
　　“啊，她是我在宫中认识的一位新朋友。”
　　“新朋友？”莱因哈特看了一眼蕾欧娜。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但愿不是像这位一样任性又傲慢的贵族；第二个念头是：是值得信赖的人吗？
　　蕾欧娜准确洞悉了他的全部想法，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安妮罗杰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互动，是因为与莱因哈特配合默契的吉尔菲艾斯这时刚好问了一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安妮罗杰认真的想了想，说：“是位兼具骑士风度和艺术家气质的热情女性。”仿佛是为了取得支持，她又补了一句，“蕾欧娜，你说是吧？”
　　“蕾欧娜也见过那位夫人？”
　　“……是的。玛格妲蕾娜•冯•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蕾欧娜的脸色微变，似乎嘴里含着一颗味道古怪的糖果，正在咽与吐之间犹豫不绝，“……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贵夫人。”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交换了一下视线，难以想象那位已经很与众不同的公爵小姐，会带着如此反常的表情，承认另一个人与众不同。不过，既然蕾欧娜已经肯定这人对安妮罗杰是安全的，而且显然，安妮罗杰喜欢这个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那个宫廷中能够结交到真正的朋友，这对安妮罗杰来说是有利无害的。
　　“希望能够早日见到这位男爵夫人。”莱因哈特真诚的说。
　　“嗯，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能向她当面介绍你们。”安妮罗杰回答。
　　见到她你们就知道了。蕾欧娜面色僵硬的做着唇语。与她坐在同一侧的安妮罗杰看不到，但坐在她们对面的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都一目了然。
　　……看来是在那位夫人面前碰了壁呢。
　　这个想法同时在两位少年脑中生成，两人不约而同的心生同情。只不过对金发少年来说，这感觉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之后，很快就被对见面的期待所取代，而红发少年则隐隐怀着些没来由的担心。
　　*
　　是夜，等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回到各自的卧房，绿宫的主人推开了书房的门。她的管家坐在一张软椅上读着一本厚厚的纸质书籍。见到她进来，管家将书放到一旁。
　　蕾欧娜在管家对面的软椅上坐下，说：“蒙德贝尔，你亲自去奥丁接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说要考验他们，结果呢？”
　　蒙德贝尔刚毅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笑容，“他们两位都有十分优秀的潜质，尤其是缪杰尔先生。如果在未来的人生经历中，能够遇到相应的契机并拥有足够的运气的话，他们应该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吧。”
　　“那么，你不会再反对我跟他们接触了吧。”
　　“就算我反对，殿下也会坚持己见。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最初，蒙德贝尔并不赞同蕾欧娜太过靠近安妮罗杰。他认为，随着皇帝的专宠，阴谋的漩涡将会围绕着这位没有家世背景的贵妇展开，蕾欧娜如果被卷进去就太危险了。但是蕾欧娜十分喜欢安妮罗杰，并且第一次固执的不接受他的建议。有一次，蒙德贝尔陪蕾欧娜进宫时，见到了这位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和她简单的聊了两句之后，蒙德贝尔察觉到了她绝不插手政事的打算。无论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还是善良单纯的本性使然，她确实找到了能够在宫廷中获得最大生机的道路。蒙德贝尔至此才默许了蕾欧娜与安妮罗杰的交往，并且尽可能为深陷宫廷的安妮罗杰提供帮助。
　　但是，这位夫人的弟弟和他的红发好友却与竭力保持低调、远离事端的她正好相反。他们的意图，蒙德贝尔已经通过蕾欧娜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是他们的话，确实有可能成功，可是一旦失败，后果是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对于乱流制造者，蒙德贝尔始终坚持敬而远之的做法，可是从蕾欧娜和他们相处时精神百倍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殿下会再一次拒绝他的提议。
　　帝都有上万人，殿下愿意接近的人为什么总是最麻烦的呢……蒙德贝尔这时候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随后意识到兰尼斯特家族的另一个称号。
　　“……是因为‘未来的记忆’吗？”
　　蕾欧娜不耐的蹙眉，“根本没什么‘未来的记忆’，那不过是谣传而已。”
　　蒙德贝尔考虑了一下，“算了，殿下就照你喜欢的去做就行了。”
　　“我会的。”蕾欧娜淡淡的语气，说得天经地义。
　　“对了，那两位先生对我的身世非常感兴趣。”
　　“你想说，他们会来问我吗？”
　　“这倒应该不会。我曾经给过他们一些提示，他们大概更喜欢自己动手查出来吧。如果我猜的不错，也许一回帝都，他们就会在军官数据库中搜索伊安•海洛斯•蒙德贝尔这个名字。”
　　“那个名字下的履历，就是你的履历。”
　　“我想说的是，在适当的时候，您可以告诉他们。”
　　“……哼，你对他们的评价很高嘛！”蕾欧娜看着蒙德贝尔，确定对方是认真的，她不耐烦的蹙起眉，“我讨厌为审时度势耗脑筋。你来告诉我，所谓‘适当的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殿下只要跟着感觉走就行了，就像您找到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时那样。”
　　蕾欧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还有什么事吗？我想去睡了。”
　　蒙德贝尔重新拿起那本书，“晚安，殿下。”
　　*
　　“安妮罗杰在干达布斯停留的时间只有7天。”
　　当蕾欧娜将这件事告诉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时，他们失望的神情令蕾欧娜不由的产生了负罪感。她下意识的垂下眼，抿了抿嘴唇。这微小的表情变动立刻被吉尔菲艾斯察觉到了，红发的少年扬起温和的笑容，安慰她道：“可以和安妮罗杰小姐见面，已经很好了。”
　　在他的提醒下，莱因哈特也注意到了蕾欧娜的心情。不过，因为无法控制对高登巴姆王朝的愤恨，所以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如果不是看在兰尼斯特公爵的面子上，皇帝恐怕连着7天时间都不会给的。”
　　蕾欧娜马上辩驳道：“别说的好像我是为了安排你们见面似得！我想请安妮罗杰来做客，跟你们又没关系！”
　　莱因哈特心中的烦闷被这别扭的言辞驱散了。他故意摆出兴师问罪的样子质问道：“那你邀请我们来干嘛？”
　　“反正你们春假待在学校，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其实也不是很闲，还有很多功课要做，来这里一趟大概就不能按时完成了。因此，再决定要不要来之前，我们也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呢。”
　　因为这番话是吉尔菲艾斯说的，而且他还一副非常犯愁的模样，所以蕾欧娜也不由得信以为真。她怒道：“笨蛋，我明明在邀请函里写了安妮罗杰也会来，你们居然还犹豫！难道那些没有深度的功课比和安妮罗杰见面更重要吗？”
　　蕾欧娜话一出口就看见莱因哈特正笑得一脸狡黠，吉尔菲艾斯也带着歉意的浅笑。
　　蕾欧娜•冯•兰尼斯特第一次在与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口舌之争中落败。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这时候端着饮品出现在阳台上，“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蕾欧娜用尽全身力气“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圆桌对面的两位少年。
　　安妮罗杰一面将热巧克力放到三个孩子面前，一面奇怪道：“又斗嘴了吗？不过每次先发脾气的不都是莱因哈特吗？”
　　莱因哈特申辩道：“姐姐，有吉尔菲艾斯帮忙，我怎么可能会输！”
　　“齐格，莱因哈特要是胡来的话，你不可以帮他哦！”
　　“是，安妮罗杰小姐。但是这次我是支持莱因哈特大人的。”
　　“姐姐，比较爱胡来的是那边那位公爵殿下吧。”
　　“莱因哈特也一样爱胡来啊，记得有一次……”
　　……
　　早就因为安妮罗杰的热巧克力而转回身的公爵小姐，小口小口的珍惜的喝着杯中甜甜的饮品，安静的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金发的姐弟和红发的少年在亲密的聊天。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本精彩生动的立体画册。三人之间温馨的感觉构成一圈若有似无的光晕，将他们包裹起来，悄悄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
　　蕾欧娜忽然觉得一丝凉意袭向心间，那是孤寂正在探出触角。
　　双亲逝世、亲族相争，令她深刻的体会到那份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仿佛置身宇宙空间中，群星冷眼旁观，无论游向哪个方向都只有无尽的冰寒、恐惧和绝望相伴。如果不是蒙德贝尔握着她的手，将她父母过去的故事一遍遍讲给她听，她大概会窒息在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孤寂之中。
　　蕾欧娜用双手捧住杯子，想借着饮品的热度驱散这凉意。
　　“蕾欧娜，你来说说，莱因哈特那次是不是太胡闹了？”
　　轻柔的声音准确的敲打在那触角上，孤寂立刻缩起触角藏进了心底最深处。安妮罗杰的笑容比她的热可可有效一百倍，她金发的弟弟和弟弟红发的友人也正看着蕾欧娜，等待她的回答。蕾欧娜恍然看见他们身边那圈光晕顿时无声的延展开来，将她也圈了进去。
　　“……嗯，的确太勉强吉尔菲艾斯了。”她像往常一样简洁冷淡的回了一句。
　　结果立刻遭到了莱因哈特的反驳，“吉尔菲艾斯才不会觉得勉强呢！”
　　“你又不是吉尔菲艾斯，凭什么这么说？吉尔菲艾斯那么善良，即使觉得勉强，面对蛮不讲理的家伙也不好说吧。”
　　……
　　在又一次开始的纷争中，蕾欧娜洗刷了败绩。
　　公爵小姐冲着金发少年同时扬了扬眉毛和下巴。了解到她炫耀之意的莱因哈特，不服气的还以白眼。
　　四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蕾欧娜不像其他人那样发出或者清脆或者爽朗的笑声，她的笑只是眼角略弯、嘴角微翘，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蕴满了光。她平时冷着一张脸时给人威严或淡漠的感觉在这一笑间骤然改变，那是含蓄而朦胧的笑，却清晰的展示着她的愉悦和满足。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笑，第一次看见蕾欧娜在笑，为之一怔后，他们笑得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