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73、三人三方

　　回到办公室的莱因哈特，收到了医疗室送达的、关于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已经脱离危险期的正式通知。莱因哈特深深吸了口气，将恍惚了许久的精神收敛起来，集中在目前的形势上。重振旗鼓的帝国元帅向麾下的提督们下达了十五分钟之后在会议室集合的命令，并召见了自己的参谋长。
　　“与贵族联合军的战斗已经结束，返回奥丁之后就要开始进行宫廷斗争了。之前玛琳道夫伯爵千金在信中提到，立典拉德也正在准备对付我，关于我们应该采取的应对措施，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面对莱因哈特的询问，巴尔•冯•奥贝斯坦中将以一如既往的无机质般的音调回答，“实际上，我们已经胜券在握。只要以‘唆使安森巴哈刺杀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元凶’之罪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逮捕立典拉德公爵并将之正法。”
　　莱因哈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奥贝斯坦的提议令他联想到了重伤的挚友，冰蓝色的眸子里顿时划过一道厉雷，但他马上就冷静下来，金发的霸主明白，这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就这么办。”莱因哈特将被牵动的感伤紧紧的锁在心底，不在神色中泄露分毫，“开会的时候，你就向提督们讲解这个计划吧。”
　　“遵命。”
　　在奥贝斯坦毫无感情波动的义眼中，金发的年轻人看上去更加光彩夺目了，仿佛揭去了遮盖的柔纱一般，从他体内溢出的光辉、那锐利的锋芒尽显无遗。
　　“阁下打算怎么处置立典拉德公爵呢？”奥贝斯坦请示。
　　莱因哈特毫不犹豫的说：“帝国的宰相总不能执行死刑，让他自裁吧。”
　　“那么，他的族人呢？”奥贝斯坦再度问道，将评估般的目光投向金发的元帅。
　　“但凡参与这件事的人，统统处死。”莱因哈特冷酷的说，对于敌人，他从不留情。
　　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罪名，莱因哈特则要将之最大限度的利用。“但凡参与这件事的人”，在奥贝斯坦听来，就等同于立典拉德家族中所有可能对莱因哈特的统治造成妨害的人。奥贝斯坦十分赞同这种做法，但他仍忍不住确认到，“……若是无关者呢？”
　　“和战败贵族的遗族同等处理就可以了。”莱因哈特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部下，“凡是战争都是难免要流血牺牲的，至今已流了很多的血，今后应该也会如此，多加上几滴立典拉德一族的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不过，既然与此无关，就没有必要因血统而受牵连，否则，不就和高登巴姆时期的做法一样了吗！”
　　莱因哈特想到了吉尔菲艾斯。他这种做法，吉尔菲艾斯应该是会认同的。莱因哈特确信，并为此感到少许安心。
　　奥贝斯坦敬礼之后退下了。他深深的明白，那位红发提督对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影响已经借由这次重伤对元帅产生的刺激，深入到了元帅本人的潜意识中。
　　奥贝斯坦无法判断这是有利还是不利。他理想中的霸者当然不能是鲁道夫大帝的重现，然而，过多的正义感却只会成为软肋。
　　莱因哈特现在既有流血杀戮的觉悟又心怀适度的仁慈，这固然很好，但是，这种微妙的平衡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呢？万一莱因哈特倾向了后者，他就会像现在的吉尔菲艾斯一样，永远脱离霸者之路。那绝不是奥贝斯坦希望看到的。
　　无论如何也要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霸者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孤高的存在。奥贝斯坦如此认定，义眼中闪过不具有人类感情的冰冷光芒。
　　*
　　蕾欧娜独自走在空旷的通道上。她走的很慢，被寒冷包裹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失去了手中那点温暖的保护之后，寒冷开始侵入她的心中。蕾欧娜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已经耗尽了她的耐心，每踏出一步都加剧了她的痛苦，但她就像在与什么人怄气又像在惩罚什么人似得，不愿意停下来，即使视线已经模糊，她也扶着墙继续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蕾欧娜的感觉中、仿佛一尘不变的世界里，忽然闯入了一个陌生声音。
　　“兰尼斯特公爵，您怎么了？”
　　蕾欧娜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去，但无论她如何努力，也只能看清对方似乎有着与灰色相近的发色。蕾欧娜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她本能的警觉起来，努力想站直身体，不允许自己在人前示弱。
　　但对方完全无视她的意思，伸出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手臂。
　　蕾欧娜怒火中烧，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开那只无礼的手，盛气凌人的斥道：“不准碰我！”
　　奈特哈尔•缪拉中将感到莫名其妙。两分钟前，他刚收到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元帅阁下的召集命令，一个是吉尔菲艾斯已经醒来。他在赶往会议室的路上碰到了这位公爵小姐。即使不是医生，缪拉也一眼就看出这位小姐身体不适。看她扶着墙、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他只不过想帮个忙而已。
　　缪拉虽然手被打了，但和上次被这个少女攥得生疼相比，这一次就像微风拂过一般，这说明她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缪拉不明白这位小姐为何排斥他，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说明，“您看上去不太舒服，不妨让下官送您去医疗室。”
　　“不需要！”
　　“但是，兰尼斯特公爵……”
　　“闭嘴！不准那么叫我！！”蕾欧娜心中的悲伤早就因为身体的难受而变成了焦躁，现在，被这股焦躁点燃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走开，别管我！”
　　缪拉大吃一惊。在他不算丰富的与女性接触的经验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这位女公爵明明连独力站立都做不到，却偏要撑着那股傲慢的气性，对他呼来喝去，这让缪拉有些不悦。不过，这位年轻的小姐那病弱得分明就是强弩之末的表现，又令他于心不忍。
　　“请恕下官无法从命。”他简短的应了一声，果断的抓住蕾欧娜的手臂，将她扶住。
　　蕾欧娜奋力推他，“放开我！你是什么人！”
　　然而，蕾欧娜的挣扎在缪拉看来就如同被风吹动的纸人一样软弱无力，他甚至不需要再额外的采取应对，就能牢牢的稳住她的身体。
　　蕾欧娜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无法宣泄的愤怒化作挫败感，加剧了最初的悲伤，击垮了支持她的倔强，最终凝成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注满了她的眼眶。
　　缪拉被她这脆弱得仿佛再碰一下就会破碎的模样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出了什么事？”
　　一个明朗的声音切入了蕾欧娜的感知中，她的意识里浮现出声音的主人蜜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
　　米达麦亚提督在这里呢。这样的认知令蕾欧娜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了，黑暗马上吞噬了她。
　　缪拉稳当的接住了忽然脱力倒下的蕾欧娜，向走上前来的米达麦亚说明了情况。米达麦亚一秒钟也没有耽搁，立刻叫来了医生。
　　看着蕾欧娜被医疗床送走，身负集合命令而不能随行的蜜色头发的上将担心得忍不住埋怨，“兰尼斯特小姐真是太乱来了……”
　　与他同行的深褐色头发的友人，则敏锐的发现到了蕾欧娜眼角的泪痕。罗严塔尔还记得在胜利仪式上，这位公爵也同样留着泪。
　　看来，元帅阁下和吉尔菲艾斯之间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金银妖瞳的提督如此推测，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其他能让这个骄傲的女人落泪的理由。
　　*
　　吉尔菲艾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房间是这样的孤独和清冷，他的思绪乱成一团，蕾欧娜的问话和莱因哈特的回答交替在他耳边回荡。
　　长久以来，莱因哈特的梦想就是吉尔菲艾斯的心愿。吉尔菲艾斯也始终认为，那个说着要推翻高登巴姆王朝的金发友人，他所要建立的新王朝里，一定有着高登巴姆王朝所缺失的公平和正义。
　　然而，那种公平和正义，难道要用无辜民众的鲜血来衬托的吗？！吉尔菲艾斯无法认可。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吉尔菲艾斯问自己。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与莱因哈特相处了。
　　尽管莱因哈特已经坦言，吉尔菲艾斯并非只是他的部下，但吉尔菲艾斯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继续以“朋友”的身份对莱因哈特畅所欲言。原以为会坚不可摧的友谊出现了裂痕，吉尔菲艾斯不由的害怕那裂痕会继续扩大直至完全碎裂。然而，无论吉尔菲艾斯多么小心翼翼的维护现状，当类似威斯塔特的事再度发生的时候，两人的矛盾也一定会再度激化。吉尔菲艾斯此刻倒宁愿自己只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部下，那么，他只要将自己的言行圈定在“部下”的职责范围内，是不是就可以免去与“上司”意见相左的争吵？可是，要吉尔菲艾斯对莱因哈特踩着人民的尸首前行的举动坐视不理，也是不可能的。
　　应该怎么做才好？吉尔菲艾斯再次自问，忧愁层层叠叠的垒在年轻人英挺的眉间，吉尔菲艾斯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吉尔菲艾斯明白，自己才是更需要莱因哈特的。就连现在的吉尔菲艾斯，也是为了跟上莱因哈特的脚步，在不断的自我要求下才会产生的。在过去的十一年里，莱因哈特的每次决断在吉尔菲艾斯看来都是无可指摘的，吉尔菲艾斯甚至已经习惯了将莱因哈特的思维直接转化为自己的行动。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反对莱因哈特的决定，甚至背道而驰。
　　只有自己才能紧紧跟上莱因哈特那飘忽无定的步履——这曾经是朴实而忠诚的年轻人全部的骄傲，如今，他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与金发挚友并肩同行。
　　到底要怎么做！吉尔菲艾斯痛苦的攥紧了拳头，纷乱的思绪中闪过蕾欧娜的面容。然而这一次，吉尔菲艾斯心中的那个女孩也无法给与他一个利落的回答，她只是一言不发的望着他，悲哀中隐藏着惭愧。吉尔菲艾斯猛地想起，那个姑娘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但他却只顾着自己的伤感，即使明知蕾欧娜身染重病，也没有表示应有的关心，甚至没有只字片语的感谢，就匆匆将她赶走了。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一定会照顾好她。
　　原来，在自己心中占据首位的，始终不是那个令他许下诺言的姑娘。
　　——殿下就拜托你了。
　　原来，自己如此轻易就辜负了那贵重的嘱托。
　　吉尔菲艾斯挣扎着想要起身，去追回蕾欧娜。他已经无法挽回过去，也无法把握未来，但至少现在，还有需要他马上去完成的事。然而，他尚未恢复直觉的双腿却违背了他的意志。吉尔菲艾斯虚弱的倒回病床上。这个在帝国军中屈指可数的优秀将领，如今正经历着有生以来最严酷的一次、从身体到精神的全面溃败。
　　吉尔菲艾斯觉得自己已经沉入了万丈深的海底，那里没有空气，只有极低的温度和绝大的压力。
　　“……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么……”破碎的呢喃从吉尔菲艾斯的口中溢出，深重的自责更加剧烈的搅动起情感的漩涡，几乎要将他扯得四分五裂。

　　至此，本文章节数也成了我目前所有文/坑中最多的了……特此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