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68、归程

　　与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连战连胜的喜讯同时传回莱因哈特本阵的，还有包括蕾欧娜•冯•兰尼斯特公爵在内的一众边境贵族投降和臣服的消息。莱因哈特麾下的提督们，一面再度惊叹于吉尔菲艾斯卓越的能力和功绩，一面为这不凡的战果而振奋。
　　不过，同样在此前的战斗中连立战功的渥夫根•米达麦亚上将，此刻却单手拖着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真奇怪……”他并非打算自言自语，不过他那个有着黑蓝眸色的听众却只自顾自的喝着咖啡，不想接他的话。
　　“罗严塔尔，”米达麦亚索性点了听众的名，带着满脸顿悟的神色，说到，“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不过我认为，兰尼斯特小姐——不，兰尼斯特公爵战前的举动肯定是罗严克拉姆元帅他们早就计划好的。”
　　金银妖瞳的提督冷淡的应了一声，“是么……”
　　米达麦亚热心的讲解到，“你不了解兰尼斯特小姐，她那么骄傲，如果她真打算帮那些贵族，是宁愿死也绝不会投降的。”
　　“……说不定只是贪生怕死才临阵倒戈罢了。”
　　漫不经心的回应着友人的罗严塔尔，立刻被对面那双灰色的眼睛瞪了一眼。
　　“贪生怕死之人会上前线么！”米达麦亚蹙起眉，“罗严塔尔，就算你……”他没有说下去。关于罗严塔尔幼年的遭遇，即使在他们两人之间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米达麦亚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要无视兰尼斯特小姐的品格、甚至她的才能到什么时候呢？这不像你……”
　　“那你说，要怎么做才像我？”罗严塔尔冷笑着，但那冷笑中满含的嘲讽却是在针对自己。
　　什么都不知道的友人，却固执的相信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反倒是知道了一切的自己，却始终无法接受那个女人并没有背叛的事实——那就好比让他相信，他那个母亲没有偷情、没有想要杀死自己儿子一样。
　　蕾欧娜•冯•兰尼斯特。罗严塔尔每次想到这位女公爵的全名，必然会在仅仅念出她名字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忆起那即将刺下的冰冷刀尖以及握刀的女人。
　　他憎恶这样懦弱的自己。
　　“为她的姿色、品格和才能倾倒，然后向她求婚？”罗严塔尔知道自己开了个拙劣的玩笑，但他实在需要做些什么来将自己的思绪从过去拽回现在。
　　米达麦亚没有指责他。蜂蜜色头发的提督察觉到了友人尖锐的自嘲，知道他肯定因之前的话题想起了过去。因此，认为自己应该负大部分责任的疾风之狼，略带愧疚的说：“你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罗严塔尔也无意令气氛恶化。他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终止了与兰尼斯特公爵有关的话题，将注意力转移到对后续战局的检讨上。米达麦亚默契的配合了友人的意图。
　　只不过，在讨论的间隙，金银妖瞳的提督仍会不由自主的设想：在秃鹰之城的那帮贵族，如果知道“未来的记忆”投降了，会作何反应呢？这也在奥贝斯坦的预料之中吗？
　　想到这里，惯常的冷笑又再一次回到了罗严塔尔的唇边。
　　*
　　菲尔纳上校从上司交给他的文件中，看到了吉尔菲艾斯连胜和兰尼斯特公爵投降的消息。曾经在布朗胥百克公爵身边效力的菲尔纳上校，亲手为过去的主人起草过一封围绕“未来的记忆所选择”而展开的、发给几个大家族的密信。收到这些信的家族立刻坚定的表示了支持布朗胥百克-立典亥姆的立场。
　　此时，菲尔纳上校不由的好笑道：“‘未来的记忆’都投降了，贵族联合军的那帮人肯定要乱套了！”
　　半白头发的参谋长将他无机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到副官脸上，那目光带着询问之意。
　　菲尔纳心念急转。他猛地想起了曾经的同僚的主张。
　　安森巴哈准将曾竭力劝说他的主君：不要轻信兰尼斯特公爵，至少也要将她软禁，要是有个万一，也可作为人质。安森巴哈的理由是，那位女公爵与罗严克拉姆元帅交往过密，却在这种敏感时刻弃罗严克拉姆元帅而去，其中很有可能隐藏着陷阱。
　　当时，布朗胥百克公爵严厉的驳斥了副官对一位名门贵族的品格的诋毁，并以绝对的信心教导副官：那位女公爵，她也是高登巴姆王朝中尊贵无比的贵族成员之一，她也许曾经被那个金发小子的外貌迷惑，但她现在已经醒悟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布朗胥百克公爵认为，像他这样的贵族应该以广阔的胸襟和气度对同胞的回归表示衷心的祝贺和欢迎，而最好的表示，就是以贵族应有的礼仪相待。
　　然而现在，当菲尔纳确定奥贝斯坦的询问并非在针对他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未来的记忆”这个特殊词汇后，就更加肯定安森巴哈的猜想是正确的。至于布下陷阱的人——菲尔纳上校找不出理由来为他的上司开脱。
　　菲尔纳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开始解释自己发出此前那番言论的理由，当然，针对的是后半句。
　　“明明被‘未来的记忆’所选择，却从开战以来节节败退，毫无胜利迹象，现在，曾经选择他们的‘未来的记忆’投降了。她到底为什么会投降？是预见了无法获胜，还是预见了未来风向的转变？贵族们会猜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未来所遗弃，而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会令他们自乱阵脚。中央指挥部的精神上的混乱对我军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胜机。”
　　义眼的焦点淡漠的转移了，菲尔纳悄悄松了口气。他看着重新埋头看文件的上司，谨慎的确认道：“这一切都在阁下的预料中吧？”
　　菲尔纳没有奢望会得到回答，而他可以将上司的沉默理解为默认。
　　但是，奥贝斯坦回答了，“不。”低缓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不紧不慢的补完，“不止如此。”
　　参谋长抬起头，注视着年轻的副官，以平铺直叙的语调提了一个问题：“菲尔纳上校，如果得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结果，你会不会转而否定前提假设？”
　　菲尔纳上校摒住了呼吸，心脏都快停跳了。他完全领会了上司的意思。
　　——如果要摆脱“被‘未来的记忆’所背弃就一定会失败”的“未来”，只要认定“‘未来的记忆’的抉择并非代表‘未来’的走向”就可以了。
　　为了稳定贵族们的情绪或者维持自己的统治，必须推行这种理论。菲尔纳毫不费力的就可以想象他的前主君出尔反尔的模样。那帮贵族即使明知前后矛盾也一定会乐于接受，因为只有不断吸食这毒品般的想法，他们才能从绝望中获得暂时的解脱。
　　等这场内战结束之后，会继续相信“未来的记忆”的贵族恐怕所剩无几，“未来的记忆”对贵族们的凝聚力会被极度削弱；而那些最顽固不化的迷信分子则会看到，“未来的记忆”最终站在了罗严克拉姆元帅一方。
　　从结果上来说，无论贵族们如何看待“未来的记忆”这个称号，他们都再也不敢对罗严克拉姆元帅的统治抱持异心。
　　这才是巴尔•冯•奥贝斯坦的全盘打算。
　　“不得不说，多亏了‘未来的记忆’这个称号自鲁道夫时期起就仅限于大贵族知晓，这个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假设全帝国平民也以此为道标，处理起来倒是件棘手的事。”
　　奥贝斯坦虽然使用了“棘手”这个形容词，但他的副官从他那干冷的语气和表情中一点也没有体会出奥贝斯坦会为“处理这件事”而苦恼。
　　奥贝斯坦中将再度埋首于工作中。
　　菲尔纳上校也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一份文件，深深的低下头。然而，他根本无法像他的上司那样立刻冷静自若的开始工作，他的内心为这深远的计谋强烈的震撼着，久久无法平静。
　　*
　　这个时候，吉尔菲艾斯的舰队已经离开干达布斯，在宇宙中航行近一个月了。巴尔巴洛沙上的将士们对他们新乘客的态度已经由排斥和抵触逐渐恢复到了内战前的接纳和认同。当然，那位新乘客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她桀骜冷淡的姿态，更不可能做出一言半语的解释。因此，这个态度转变的过程完全是将士们单方面努力的结果。
　　——如果真的做了亏心事，怎么可能还这么理直气壮。
　　——干达布斯的投降就像排练过的一样干脆，背叛者才不可能做到。
　　——不管怎么说，在她的领地上，我们之中没有人牺牲就取得了胜利。
　　……
　　诸如此类的想法，以及深深烙印在将士们心中的那个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少女形象，最终令他们说服了自己。
　　这种离奇的转变模式，令吉尔菲艾斯讶然，随后又坦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姑娘有着让人愿意为之妥协的魅力与价值。
　　按照惯例，吉尔菲艾斯的幕僚们给兰尼斯特公爵安排了两名护卫——其实是看守。她在房间的时候，他们会守在她的门外；她外出时，他们会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吉尔菲艾斯虽然觉得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却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幕僚。不过即使如此，红发的年轻人还是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蕾欧娜为此不快，他一定会下令撤去护卫。但是，蕾欧娜对这两名士兵完全视而不见，正如她对刚上船那会儿、在舰内私下流传的所有针对她的不善言辞充耳不闻一般。
　　蕾欧娜非常明白自己此行的身份，不再是兰尼斯特技术准将，而是兰尼斯特公爵——这位公爵现在是战俘。蕾欧娜的心情十分平静。正如她以前从来不曾为公爵的身份感到光荣一样，现在她也不认为该为这个身份所受的待遇而感到屈辱。考虑到身份的敏感性，她总是极力避免在舰内走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
　　为这种状况感到担心的反倒是吉尔菲艾斯。尽管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也会尽量抽出时间陪伴蕾欧娜。他们会一起用餐，饭后则常常会一面品着咖啡和热巧克力，一面聊会儿天。
　　对于指挥官这种有违惯例的个人行为，他的幕僚们都默契的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幕僚中最年长的贝尔玄克少将有一次私下里向同僚感慨：这哪是下属在对上司负责，分明是长辈在纵容小辈嘛。话语中，担心与祝福并存的意味令听者无不含笑认可。
　　这天，吉尔菲艾斯走进蕾欧娜的房间时，房间的主人正伏在写字台上专心致志的写写画画，连门开的响动都没有注意到。
　　吉尔菲艾斯好奇的走到近处，才看清楚她原来是在画一艘舰船的设计草图。吉尔菲艾斯等她画完最后两笔，才问道：“这是新的战舰？”
　　“我不会再设计战舰了，有伯伦希尔和巴尔巴洛沙已经足够了。”蕾欧娜说，“这是一艘民用舰。”
　　结合了战舰的特点而设计的这艘新型民用舰，由于不需要搭载大型炮击武器，因此能具备更快的航行速度和更大的物品储存空间。这件设计的灵感来源于之前的一次聊天中，吉尔菲艾斯偶然说起的、在行军过程中所遇到的商船。那艘前往地球的商船，出现了物品短缺的问题。
　　“蕾欧娜小姐的这个设计能够早日变成现实就好了。”
　　“等战争结束，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蕾欧娜把图纸放回桌上，目光扫了一眼桌边的台历。再度看向友人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吉尔菲艾斯，安妮罗杰的信该寄到了吧？”
　　——蕾欧娜来到巴尔巴洛沙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安妮罗杰写了一封要求对方准备蓝莓布丁的信。她一直算着日子等待回信。
　　不过，当吉尔菲艾斯问及是否要给莱因哈特写信的时候，蕾欧娜却十分不解的说：“你已经向他报告过了不是吗？那我为什么还要给他写信？”她甩出一个清爽的鼻音，“跟那家伙没什么好说的。”
　　吉尔菲艾斯无言的想起了自己向莱因哈特汇报时，当问起金发友人有没有什么话要对蕾欧娜说，金发友人以几乎完全相同的神态、语气乃至内容答复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说？我跟那家伙没什么好说的，有你跟她说就行了。
　　吉尔菲艾斯定了定神，又问：“……那么，米达麦亚提督呢？”
　　蕾欧娜摇了摇头，坚持到：“我要当面向他说明。”

　　吉尔菲艾斯笑着将刚收到的、来自奥丁的信件递给蕾欧娜。少女迫不及待的将之放进阅读器里，安妮罗杰美丽优雅的身影立刻出现在眼前，她透明的笑容里透出无尽的欣喜。
　　——蓝莓布丁也好，草莓蛋糕也好，等你回来，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哟。
　　金发夫人宠溺的如此表示。她也细致的讲述了近段时间史瓦齐别馆的生活琐事，比如缝制了几条手绢、打算将玫瑰式样的那张送给维斯特帕列男爵夫人；比如窗台上茉莉花每天清晨都开得香气迎人……
　　这些都是为了回应蕾欧娜在去信中所表露出的、对安妮罗杰近况的关心。
　　朦胧的笑意沿着蕾欧娜的眉梢悄悄舒展开来，那是让吉尔菲艾斯看了也不由自主的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的微笑。
　　*
　　秃鹰之城里的情况和奥贝斯坦预计的几乎一样，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还是有个小细节略微超出了预计。那就是布朗胥百克和立典亥姆发生争执后，立典亥姆率领自己的私兵愤然出走一事。——当然，这点小出入完全不会对莱因哈特一方造成影响，因此大可以忽略不计。
　　罗严克拉姆元帅向处于立典亥姆前进方向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下达了击败敌人的命令。
　　吉尔菲艾斯将决战地选在了奇霍伊萨星域。面对五万敌军，这位红发的指挥官从容不迫的制订了仅以800艘高速战舰为主力的“一击脱离”战法。当他态度轻松的向鲁兹和瓦列说明作战计划后，两名提督都难掩内心的惊愕。他们无法不为这位年轻上司的智谋和勇气心生感佩。
　　趁着开战之前整编队伍的空隙，吉尔菲艾斯特意去见了蕾欧娜，将自己的作战计划详细的讲给她听。
　　“800艘高速战舰将由我亲自率领。……”他在最后又强调了一遍这句话，却几近突兀的停了下来。
　　蕾欧娜觉得很奇怪。战术之类的东西她根本不懂，也从不关心，更无法给与意见，这些吉尔菲艾斯都知道。因此，她只能试图从其他角度揣摩吉尔菲艾斯找她谈论这件事的意图。
　　“所以，你希望巴尔巴洛沙的速度能有所提高吗？毕竟巴尔巴洛沙并不是高速战舰……”
　　“……不。”吉尔菲艾斯实际上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
　　蕾欧娜点点头，思维还凭着惯性继续往前，“我也觉得不要调整巴尔巴洛沙的出力系统比较好。既然是主力舰队，火力应该也很重要。巴尔巴洛沙虽然在速度上未必能够冲在最前，但她的主炮火力足以弥补单纯由高速战舰组成的舰队在火力方面的欠缺。”
　　吉尔菲艾斯对巴尔巴洛沙总设计师的意见表示了赞同。
　　蕾欧娜于是更加困惑了，偏着头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吉尔菲艾斯也是一怔。对蕾欧娜讲述这次的作战计划——这样的举动仿佛是在他的理智弄清楚理由之前、由身体自发产生的。
　　蕾欧娜猛地意识到什么，琥珀色的眼睛不愉快的眯了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吉尔菲艾斯，你该不会是打算让我离开巴尔巴洛沙吧？”
　　吉尔菲艾斯顿时明白了心中纠结之感所谓何故，暖蓝色的眼睛里含着无奈的笑意，坦白，“……刚才大概是想过，但现在已经不想这么做了。”
　　吉尔菲艾斯能够确信这次战斗的胜利，但由于巴尔巴洛沙将冲入敌阵，因此他依旧下意识的为蕾欧娜担心，希望她能够待在更安全的地方。可一旦开战，整个星域也不会有绝对安全的场所。而蕾欧娜对离舰的态度，吉尔菲艾斯完全能够预料，他并不想违背她的意愿。
　　“以后也不准这么做！”浅栗色头发的女孩昂着头，坚定的注视着红发挚友，琥珀色的眼睛里洋溢着信赖，“有你在，巴尔巴洛沙就是宇宙中最安全的地方。”
　　吉尔菲艾斯感到一股清晰而澎湃的情感在体内每个细胞间奔涌传递，令他浑身发烫。他不得不捏紧拳头，才能稳住脸颊的温度；不得不绷紧脖颈，才能维持声音的平稳如常。
　　“是，蕾欧娜小姐。”

　　于是又调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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