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66、启程

　　宇宙历797年，帝国历488年接近3月底的一天，蕾欧娜•冯•兰尼斯特公爵走进自家书房，想找本书看，在两人高的大书架上搜寻了三圈，也没有找到合意的书。她轻轻叹了口气，索性倒进书房中央的沙发里休息。
　　几个月前，她随军从“亚姆立扎”战场返回，没多久就先后接到了布朗胥百克公爵和立典亥姆侯爵的会面邀请。她如约赴会，在这些人面前表明了兰尼斯特家族拥护皇室正统、支持正义之师的立场。在场的贵族们无不额手称庆，仿佛他们获得的是一条必胜的神谕。
　　蕾欧娜冷眼看着这些人，她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酷，参会的众位贵族却理所当然的将之理解成这位年少的女公爵对叛逆者的愤恨，也有人为她终于认清了那个金发小子的真面目并与之决裂而感到欣慰和赞赏。
　　然而，对蕾欧娜来说，身边环伺的那些贵族们所呼出的空气就仿佛染满了毒素般，几乎令她窒息。在一次宴会中，本来就有些身体不适的蕾欧娜独自到走廊上透气。她头痛欲裂，冷汗直冒，不得已只能扶着廊柱稳住身体。
　　有个低缓而沉稳的声音问道，“您不舒服吗？兰尼斯特殿下。”
　　蕾欧娜警觉的转过身，就看到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一级上将立在她身后。这位一级上将最近才同意担任贵族军的总指挥官，但他从来没有为这一任命表现出欣喜或感激，更多的时候，这位59岁的军人只是沉默。
　　蕾欧娜沉下一口气，回答到：“我没事。”
　　梅尔卡兹点了点头，与她一起靠着柱子站着。过了一会儿，梅尔卡兹发出了叹息，“我第一次见您，是在您15岁的生日宴会上……我女儿今年也满15岁了。”
　　被头疼所折磨的蕾欧娜本来并不想说话，但梅尔卡兹的语气中透出的悲凉却令她无法忽视，“……她在哪里？”
　　“呵，在家里。”梅尔卡兹苦笑，“只要我回家，就能见到她吧……”
　　那最后的语气词是在哀叹着无法再见的结局。蕾欧娜惊愕的仰起头看着这个花白头发的父亲。梅尔卡兹兀自摇摇头，反省着自己的失态，没有再说话。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搅动了两人之间沉寂的空气，他们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身体看向来人。这位有着水蓝色眼睛的年轻提督停在梅尔卡兹面前，满含敬意的对他说：“梅尔卡兹阁下，布朗胥百克公爵在找您。”
　　梅尔卡兹点点头，临行前忽然想起什么，对那位提督说：“法伦海特中将，请你送兰尼斯特殿下回去吧。”花白头发的一级上将回头看着蕾欧娜，目光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慈爱，“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逞强了，我会向布朗胥百克公爵解释的。”
　　蕾欧娜目送梅尔卡兹离去，才在法伦海特的护送下，向出口走去。法伦海特暗中打量着她，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女每次出现，那些贵族都会显得格外兴奋。
　　蕾欧娜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感触中。就算战争结束，也会有无法团聚的家庭；就算莱因哈特获得了胜利，她也不可能因为喜悦就无视梅尔卡兹提督的悲伤……
　　蕾欧娜不知不觉的攥紧了拳头。战争毫无意义，但讽刺的是，必须要通过现在的战争才能结束未来的战争。“……战争以外的方法，真的没有么……”
　　“……兰尼斯特公爵，您在跟下官说话吗？”
　　蕾欧娜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射出的锋芒令身经百战的法伦海特心中一凛。水色眼睛的提督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一年前亚斯提会战时，那位威严的喝令众人的金发指挥官，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也有着同样的锐气。
　　蕾欧娜很快垂下了眼眸，再度抬起时已经恢复了寻常的冷漠，“没有。”她同时也在回答自己：眼下这种局势，战争是必须且唯一的选择。
　　法伦海特只当自己听错了，他将兰尼斯特公爵送到门口，交给她的管家。
　　后来，蕾欧娜没有再见过梅尔卡兹。布朗胥百克公爵和立典亥姆侯爵率领众贵族开始策划种种行动，每到这时，他们就会十分礼貌的以“这种话题不适合优雅的女性”为由，请她回避。蕾欧娜自然乐得远离他们，窝在家里看书。
　　出于安全的考虑，自从表明立场后，蕾欧娜就没有再去上班，这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反正那些工作也并不是她爱干的。真正令她难以忍受的是不能与朋友们联系。久违的孤单再一次向她发起了攻击，即使有蒙德贝尔的陪伴，蕾欧娜也越发感到心浮气躁、度日如年。
　　*
　　这天早上，蕾欧娜吃早餐时被告知，史瓦齐别馆昨晚遭到了袭击，不过袭击行动已经被挫败，史瓦齐别馆的住客毫发无伤。蕾欧娜松了一口气。
　　“差不多要开始了。”蒙德贝尔愉快的说，并做好了离开奥丁的准备。
　　布朗胥百克公爵和立典亥姆侯爵在部下的安排下，秘密逃离了奥丁。得知此事的蒙德贝尔也带着兰尼斯特公爵前往宇宙港。
　　罗严克拉姆元帅府立刻针对这次袭击事件采取了军事反击，帝都那些过去属于贵族们的圣域已经被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军队所占领。匆忙出逃的贵族们也大多被罗严克拉姆元帅麾下的提督们逮捕。
　　莱因哈特及其部下的行动如此迅速，大大超出了蒙德贝尔的预计，结果发生了双方都没有想到的情况。
　　配属在卫星轨道上的吉尔菲艾斯舰队捕获了一艘贵族专用舰的舰影。那艘舰艇几乎完全脱离了吉尔菲艾斯舰队的射程，唯一能将之击落的只有火力最为出色的吉尔菲艾斯的旗舰。而识别信号证明那是注册在兰尼斯特公爵名下的舰艇。
　　收到这一报告的吉尔菲艾斯不由得发愣。通讯官的报告还在继续，“已经发出三次警告，对方没有理会……”
　　接下来就该射击了。这是指挥官早就下达的命令。
　　舰桥上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起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曾经与兰尼斯特技术中校并肩作战，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设想这一刻的到来。
　　“还等什么！”贝尔玄克少将咬着牙喝到。
　　“慢着！”情急之下，吉尔菲艾斯已经顾不得身份和场合。
　　就在这个瞬间，兰尼斯特公爵的舰艇最终驶出了旗舰的射程，消失在了亚空间中。
　　所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吕贝克舰长站了起来，向吉尔菲艾斯说道：“阁下，旗舰的行动本应受下官节制。下官未能及时贯彻您的命令，令敌人逃脱，实属失职，甘愿受罚。”
　　吉尔菲艾斯摇摇头，“最终下令停止攻击的人是我，我会向罗严克拉姆元帅请罪。”
　　年轻的红发提督将目光移向舰艇消失的方向，那是通往干达布斯的航路。

　　蒙德贝尔观察着身边的女孩的表情，问道：“就快回家了，殿下不高兴吗？”
　　蕾欧娜握着蒙德贝尔的手，静静的反思自己此刻的心情。高兴吗？似乎有的，但是更多的是留恋。从什么时候起，“家”这个字所引发的联想已经由那座绿色山丘上朴素的大屋变成了几个人围坐一起聊天的场景、变成了那些人神采各异的面容、变成了热巧克力温热的触感和香甜的味道……
　　蕾欧娜收起思绪，看向始终陪在自己身边的家人，“蒙德贝尔，我没有按照你的话去做，你不生气吗？”
　　关于支持布朗胥百克-立典亥姆一事，蒙德贝尔曾经提醒蕾欧娜务必要让罗严克拉姆元帅将之记作兰尼斯特公爵的功绩。
　　——这样一来，兰尼斯特家族的荣光将在新王朝里延续。
　　正是蒙德贝尔的这句话，提醒了蕾欧娜反其道而行的结果。
　　“殿下，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不听我的话了。”蒙德贝尔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他已经想通了，既然在新王朝里，贵族身份和家族地位都注定将失去效用，那他就没有理由继续维护那些个让蕾欧娜厌烦的东西了。他宽和的笑着，感慨道：“殿下真的很讨厌‘公爵’这个头衔呢。”
　　蕾欧娜冷淡的“哼”了一声，放松了心情。她问蒙德贝尔：“这次内战结束后，就不会有‘兰尼斯特公爵’了，你也不需要再为领地事务操心了，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唔，其实我一直想在奥丁开个酒馆。”蒙德贝尔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恢复了商人精明的面貌，“费沙的酒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
　　吉尔菲艾斯并没有受罚，那当然不是莱因哈特顾念私情的缘故，而是因为逃掉的只是一名既无影响力又无战力的贵族女性，实在没有必要小题大做。
　　时值宇宙历797年，帝国历488年4月初，同盟境内接连发生动乱。这正是莱因哈特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免去后顾之忧的帝国军最高司令立即发动了对贵族联合军的讨伐。他将亲自率领主力开赴敌人集结的秃鹰之城，而平定边境星域一带叛乱的任务，则由吉尔菲艾斯全权负责。
　　出征的前一夜，在史瓦齐别馆的书房，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检讨完应敌战术，金发的年轻人望着漫天星斗，说：“干达布斯也在你的征讨行程中。”
　　“是的。”吉尔菲艾斯忽然觉得心情愈发急迫却也愈发充实起来。这段日子，一切与那个少女相关的事物，都会令吉尔菲艾斯产生这样奇妙的感觉。
　　“认识那家伙已经十年了呢。”从莱因哈特的感叹中流露出来的怀念里，还和着愉悦的气息。
　　十年前，那个女孩以盛气凌人之姿踏进了他们的世界。
　　吉尔菲艾斯再也止不住从心底涌出的笑意，“是……”
　　莱因哈特回过头，端详着友人的表情，随后若有所悟的拍了拍吉尔菲艾斯的肩膀，“她在等的人是你，快去接她回来吧。”
　　莱因哈特别有深意的笑容和言语令吉尔菲艾斯感到窘迫，他张了张嘴，却连一个辩解的字也说不出口。
　　莱因哈特哈哈大笑，用骨节完美的修长手指将额前奢华的金发拨到后面，走出书房，一面走一面继续调侃友人，“去迟了小心被她教训哦！”
　　——慢死了！
　　那冷冽的声音，那严峻的神情，还有那双染上了夕阳的色彩而变成暖金色的眼眸……所有这些都是串在吉尔菲艾斯的记忆链条上永不褪色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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