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40、过场

　　公差归来的蕾欧娜休息了几日后，被请进了社会秩序维护局。即使并非出于本人意愿，但她毕竟与叛乱军有过接触，因此需要对她进行一些例行问话，以此判断她的思想乃至今后的行为是否已经受到不良影响。
　　审讯安排得十分体面，完全符合一位公爵应有的待遇，负责审讯的高级官员海德里希•郎古更是竭尽全力的展现他的善意：明亮的房间、舒适的沙发、顶级的咖啡、优雅的音乐，再加上郎古肥胖得恰到好处、犹如卡通人物一般的形象以及他柔声细语的问话，不知情的人会认为这是一场温馨的家访吧。可惜的是，郎古的努力并没有得到他的目标人物的认同。
　　尚未完全进入状态而略微走神的蕾欧娜•冯•兰尼斯特公爵在端起杯子的时候才闻到那发苦的味道，她皱了皱眉，一声不吭的将杯子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她没有要求更换饮品，是因为她认为这样的场合只会有损热可可的味道，不喝也罢。
　　蕾欧娜一面忍耐着心理和身体上的不适，做着最低限度的回答，一面打量这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如果告诉她有关海德里希•郎古的种种事迹的人不是蒙德贝尔，蕾欧娜一定会认为那个人在污蔑这位审讯官，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的男子与那血迹斑斑的拷问手段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鉴于此人一贯附庸权贵的作风，蒙德贝尔对于蕾欧娜的这趟行程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示太多的担心。
　　形式性的审讯结束后，蕾欧娜回到了科学技术部。胥夫特技术上将热情的向她的平安归来表示祝贺，并高度赞扬了她完美的工作，而他给与的鼓励便是向这位尚未毕业的军校学生许下一个人人称羡的肥美职位。
　　蕾欧娜对此只是冷淡的表示接受。其实，以蕾欧娜的能力再加上她公爵的头衔，足以得到比胥夫特技术上将许诺的更高的位置。这位科学技术总监的本意虽是讨好和奉承拢兰尼斯特女公爵，但实际上若真的追究起来，他根本就是在放肆的打压一位名门贵族。不过，官位从来就不是蕾欧娜的目标，所以并不能促使她的脑细胞更快的运作，而她一向不愿意将有限的精神消耗在技术领域以外的问题上，因此也就懒得戳破胥夫特技术上将笨拙的谋略。
　　进入工作状态的蕾欧娜马上发现，在她离开的短短几个月时间中，科学技术部里已经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面孔虽然总是带着或桀骜或凝重或古板的单调表情，但与现在取而代之的这批过度油光锃亮的嘴脸一比，就显得可亲多了。
　　就像掉进了油桶一样，腻死人了。
　　蕾欧娜在一封寄给好友的信中，对目前的工作环境做了如上的描述。
　　在新的赴任地阅读这封信的红发少年略显担心的轻轻蹙了蹙眉，而他的金发友人则立刻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们两个人都准确的领会了蕾欧娜的比喻。相对于莱因哈特对那种趋炎附势之作风不加掩饰的深恶痛绝，吉尔菲艾斯首先感受到的，是蕾欧娜糟糕至极的心情。吉尔菲艾斯十分清楚，兰尼斯特公爵此时需要的绝不是担忧或同情，更不是宽慰或鼓励，仅仅只是聆听，但即使如此，担忧仍不受控制的自他的眉间闪过。与此同时，莱因哈特已经怒火中烧，他严苛的抨击着那些不堪的行径以及容忍那些行径存在的社会，吉尔菲艾斯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帮助莱因哈特疏导怒火的工作上。
　　莱因哈特和蕾欧娜只允许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个人知悉并分担他们那以各自独特的方式肆意宣泄的情感；而吉尔菲艾斯总会为自己被授予的这项任务感到由衷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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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帝国历484年的最后几个月里，蕾欧娜一直在努力适应新的工作环境。
　　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要求自己。让一位公爵发脾气的下场是什么，那些油腻腻的替代品们可比他们的前任清楚多了——可惜他们并不清楚，他们竭力的讨好和逢迎才是真正可能触怒这位公爵的利器。然而，仅仅依仗特殊的地位和身份就凭借好恶决定别人的命运并不是蕾欧娜会做的事。另一方面，无论是对蕾欧娜还是那些人而言都可说的上幸运的是，指向性杰夫粒子的研发工作此时正在经历重复的验证性测试阶段，不再要求大量的创新思维和想法，所以那些人的表现似乎还是可圈可点，这才令兰尼斯特公爵的不满没有进一步加深。
　　于是，在无法协调的压抑和烦躁中，对蕾欧娜来说过于迟缓的一年终于走完了它的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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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历翻到帝国历485年2月那一页时，指向性杰夫粒子研发项目进入尾声。蕾欧娜打定主意，向胥夫特技术上将提交了申请，从研发团队的第一线退下来，开始筹备新的项目。
　　与她交接工作的尼古拉斯•库尔茨技术少校对她的此举表示惋惜和不解。蕾欧娜马上要开始的那个新项目虽然也十分重要，但与比开发指向性杰夫粒子的意义和功劳一比，就显得不足挂齿了，因此，库尔茨技术少校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成功在即的时候抽身而去。
　　对这位虽然才能出众却性格难容的同事，蕾欧娜含糊的表示，就她本人的兴趣来说，比起指向性杰夫粒子，她更喜欢从事那个新项目的研究。她并没有告诉库尔茨技术少校另一个更为根本的原因：时间紧迫——她再不开始新项目，恐怕就赶不上那个人的进度了。
　　库尔茨技术少校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继续追问。随着兰尼斯特公爵的退出，库尔茨技术少校在指向性杰夫粒子研发团队中的权威地位将会更加巩固，再加上他那些技术之外的手腕，等这个项目结束后，高层对他的评价必定不凡，阶级的提升只会是奖赏之一。因此，对于蕾欧娜的抉择，他自然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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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新项目全面启动前，蕾欧娜还有一段相对较为悠闲的时间。对此，最高兴的人是蒙德贝尔。从费沙归来的这大半年，蕾欧娜发烧的次数是前三年的总和，虽然都是低烧，但这种异状足以说明她的身体乃至精神始终没有恢复到原有水平，因此，蒙德贝尔一直希望他的殿下能够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蕾欧娜则将之当成新一轮战争打响前的养精蓄锐，顺从的接受了各项疗养安排。
　　在接近月底的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兰尼斯特公爵府邸迎来了一位稀客。暗金色头发的少女站在府邸主人的房间门口，以无可挑剔的完美仪态向坐在躺椅上翻看技术手册的公爵问候道：“兰尼斯特殿下，您看上去心情很好，是又想出什么好发明了吗？”
　　“玛琳道夫伯爵千金，你的心情也很好，是因为来我这里不用穿那种厚重的裙子吗？”
　　穿着长裤套装显得活力十足的希尔德眨了眨碧晶石般的眼睛，顽皮的笑了，“没错，这也是原因之一呢。”
　　蕾欧娜邀请她坐下，女仆端来了切好的蛋糕，这是希尔德的探病礼物。
　　希尔德告诉蕾欧娜，在即将开始的新学年里，她将会入读奥丁的大学。伯爵家的千金坦率的表达了自己对学校生活的向往，在那个地方聚集着自不同社会阶层的人才，他们应该不会向那些思想守旧的贵族们一样，以异样的眼光看待这个与寻常的贵族小姐志趣迥异的少女。希尔德渴望能够前往一个有着共同语言的场所。
　　蕾欧娜摆出过来人的架势，回忆着自己的大学生活。那时候她所做的事情与现在大同小异：在不同的实验室里面穿梭、接连不断的参与各种课题、为实现预期的结果而愉悦和自豪。只不过，那里更加单纯而专一，不像现在，在通往研究结果的道路上总是参杂着有各种各样泥泞的杂念。
　　当蕾欧娜把这个结论告诉希尔德的时候，碧绿眼睛的少女浮现出无奈的表情。
　　“因为您已经是兰尼斯特公爵了。”
　　其实不需要希尔德说出来，蕾欧娜也明白。
　　谁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光环笼罩？那些没有出生在光环里却想沾上光环边角的人，必须设想得更多，甚至牺牲得更多，而他们所顾虑的一切都是身居公爵之位的蕾欧娜从来无需为之分心的。
　　蕾欧娜轻轻的哼了一声，任何令她联想到身份和特权的话题都会令她不舒服。即使她从未利用过自己的身份替自己图谋，但是她也并不会清高到无视兰尼斯特这个姓氏和爵位无形的影响力。
　　“我所取得的成就才不是靠这个身份得来的呢！”蕾欧娜严肃的强调。这也的确是事实。她的实绩有目共睹，是身份之类虚无的荣耀不可能达成的。
　　希尔德当然清楚这一点，同时，她也察觉到兰尼斯特公爵此刻的不悦，因此她并没有继续深入，将话题轻巧的拉了回来，“开学之后，我会优先考虑学校的时间安排，因此宫廷举行的那些舞会应该就不会参加了。”
　　蕾欧娜还在愣神，希尔德已经活泼的笑开了，“像玛琳道夫这种平凡的伯爵家族有没有出席晚会，那些大贵族们是不会在意的。”
　　“……你不是要关心宫廷势力的变化吗？”
　　“我已经看透了。那潭死水怎么变也变不出花来。”希尔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已经在死水潭的范围之外的发现了新的迹象，只不过那迹象还十分模糊，令希尔德难下定论，她于是采取了持续观望的做法，而这种做法的好处之一就是：无须泡在那个糟糕的水潭里。
　　蕾欧娜沉默的吃着蛋糕。她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因为日后的舞会，她恐怕是找不到能够聊天的人了。她忽然异常讨厌自己那个甩都甩不掉的头衔，这东西害的她根本无法回避那些空有高雅墨水香、内容却千篇一律、沉闷至极的邀请函。
　　希尔德看出了蕾欧娜的不甘。暗金色头发的少女立刻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希尔德同时也明白，这位浅栗色头发的公爵其实十分清楚自己的立场以及必须应对的状况，现在只不过是稍稍发下脾气而已，于是希尔德用她明快的笑容来开解她的朋友，“兰尼斯特殿下，您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是蛋糕不好吃吗？这可是我特意买来向您赔罪的奥丁最有名的糕点坊做出来的甜酒海绵蛋糕哦！”
　　蕾欧娜瞪了她一眼，不满道：“这难道不是探病的礼物吗？”
　　希尔德吐了吐舌头，“这两个意义并不矛盾，不是吗？”
　　“哼，没诚意。”蕾欧娜的指责已经明显变了味，表明她的心情已经回复过来了。
　　希尔德绽开了笑容，她同时忍不住想，也许对蕾欧娜而言，“兰尼斯特公爵”这个身份从来不是台阶，反而是负累吧。
　　看着正在仔细辨认蛋糕包装盒上的商标的公爵小姐，希尔德联想到了那个令她困惑的迹象的源头，那是曾经一度与蕾欧娜•冯•兰尼斯特公爵紧密相联、现在依旧被贵族们不怀好意的谈论着的另一个名字：莱因哈特•冯•缪杰尔。
　　那个年轻人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从少尉跃居到帝国军准将，晋升速度之快就连高登巴姆皇朝的始祖——鲁道夫大帝也要甘拜下风。虽然贵族们都说他是扯着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裙角走到现在的，但是希尔德并不这样认为。那双没有被成见和腐朽的思想蒙蔽的碧绿色的眼睛已经捕捉到了从那个年轻的身影中飘洒出的光芒碎屑。
　　更重要的是，那个年轻人现在仍驰骋在战场上。只要他还在不断立功，他的地位就会不断提升。希尔德好奇，他究竟想要达到一个怎样的高度才会停下来？如果他打算一直前进下去，那么……希尔德感到一阵颤栗。他也许会成为一股在死水上掀起波浪的强劲的风吧？
　　但是，希尔德并没有将这些话告诉蕾欧娜。在希尔德看来，那个名叫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年轻人依旧存在很大的变数。也许他很快就会从战场上退下来，与心仪于他的某个贵族小姐结婚，名正言顺的取得足够高贵的身份；又或者，他也许会在下一次的战争中失去那仅仅存在于世十几年的生命……
　　一个人能有多少种未来，希尔德那聪明的脑袋就可以为他做出多少种设想，因此她对莱因哈特的评价还有所保留。她并不想将这些不确定的信息告诉蕾欧娜。何况，希尔德清楚，这位公爵对家族、宫廷乃至帝国的未来都毫无兴趣。
　　“蕾欧娜，你以后想做什么？”希尔德忽然问到。
　　蕾欧娜想了想，反问：“你呢？”
　　希尔德耸耸肩，苦笑。
　　蕾欧娜和希尔德都清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在眼下这样的社会中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过，两个人的沉默却略有不同：希尔德是在为自己最有可能面对的那个未来感到心情低落，而蕾欧娜则是出于不能轻率的泄露那个“必定会结束战争”的约定的考量。
　　对这两位同龄的少女来说，在完全属于她们的人生舞台拉开帷幕之前，还要经历无数个过场。与此同时，配属于利赫特•冯•格林美尔斯豪简舰队的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准将及其副官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上尉正前往凡佛利特星域。即将开始的战役，对这两位年轻的帝国军官来说，也只是个过场。

　　中秋快乐~